曙光初露,佟钰下令缘山谷继续前行。天大亮时,遇见吴阶派出的斥候兵,便由他带着一同去见吴阶。
    吴阶领兵先一日到达此地,并在山谷两侧险峻峭壁上设下埋伏,崖头堆积着无数山石茅草。佟钰心知这是给金兵预备的,等金兵一到,山石和点燃的茅草一齐往下招呼,学那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之法。
    吴阶见到佟钰等人,先让大家吃饭。饭后,佟钰向吴阶说起一路引领金兵进入斜谷的情形,但桃花瘴气的事情却避过没有说。这倒不是他不想说,原来他也想大大吹嘘一番来着。遇上桃花瘴气,这事本就十分稀奇古怪,再加上个更为稀奇古怪的大白脸盘子,说将出去,必定让众人目瞪口呆。不过说到桃花瘴气,就要牵扯到汤不全,佟钰已允诺不将他行藏告给任何人,尽管是心里暗暗应允,外人并不知道,可那也得讲信用。佟家人做生意,明着暗着,都不能欺客。
    吴阶听说金兵已尾随追过栈道,计算时辰,这当应该就要到了,遂传令下去,准备迎敌。然而直至中午,也未见金兵的踪影。派出的斥候兵回来报称,金兵大队都集结在山谷之外,并未进入谷内。
    佟钰觉着蹊跷,昨天明明亲眼看着铁鹞兵跟入山谷的,怎的又退出去了?难道他们发觉这里有了埋伏?
    吴阶则分析道:“一定是金兵进入山谷后,见到两边山势险要怕中埋伏,便退出了山谷。不过不要紧,即便金兵知道我们这里有埋伏,现下想退兵也已迟了。我们不仅在这斜谷高山两侧设下埋伏,更在栈道之外伏下重兵。金兵想要退却,我们便随后掩杀,务要给金兵以重创。”
    但是,佟钰终是放心不下,坚持要亲去查探查探。吴阶只好允了。
    佟钰借着山石竹林掩护,潜踪蹑行来到山谷口前,果见金兵在此扎下两座营寨。寨内长杆上各自高挑着一面帅旗。佟钰认出,左手的一面帅旗,打明是兀术的字号;而右手的一面,则是娄室的字号。
    佟钰先绕着兀术的营寨转了一圈,寨内不时传来战马嘶鸣之声,凑近一瞧,十几个金兵正将战马砍翻在地,然后用刀割取马肉,分成一堆一堆的。原来金兵已经没有了粮食,正在杀马分食马肉。大金军中过去曾流传一句嘲笑辽兵的话,说当兵的要是杀马,那就离吃败仗不远了。现下,此话却应验在了他们自己身上。佟钰又转身去右面娄室的营寨,寨内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动静,要不是看到帐幕内不时奔出一两个兵丁,真还以为这是座空寨呢。佟钰心下奇怪,娄室治军的确很严,但也没严到兵丁们都不敢高声说话呀,却是古怪?
    佟钰观察了周遭路径,正要返回去向吴阶禀报,忽然心底涌出一个奇特念头,我就这么扮作客人,去娄室寨内瞧瞧他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顺便会一会老相识,不知娄室见了我将会怎样?还不大大地吃上一惊!呵呵。这想法愈来愈是强烈,佟钰按捺不住冲动,向身上瞧了一瞧,这模样拜客显得寒酸了些。便解下腰间丝绦,掸了掸身上尘土,将长衫上的皱折抻抻直,并将红绫前胸后背地掖了掖以防不测。这才重新扎缚起丝绦,垂下两只袖管,举步向金兵辕门走去。
    到了近前,把守的兵丁高声喝问。佟钰道:“你们是新入伙的,不大认得我,我与你家长官是老相识。烦你们快去通禀,就说有故人佟钰造访,请你家长官出来见客。”
    金兵中有个小头目,听到“佟钰”二字却是不敢怠慢,撒脚如飞,向里面报信去了。不多时,里面一迭连声传出话来:“有请故交佟公子!”
    佟钰心下一乐,娄室倒念旧,故交?呵呵,他还把我当朋友呢。遂又拍了拍长衫,拖起两只大袖,飘飘摆摆,一步三晃,往寨内行来。这副样子,学足了舒洛。
    娄室正站在帅帐门前相候,老远见着佟钰便连连拱手道:“佟公子何来雅兴至此?娄室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佟钰也抱起拳头,冲着娄室一个劲儿地乱点。道:“不罪,不罪,我也是闲着没事,一顺脚就出溜到这儿了,事前也没打个招呼,倒是不揣冒昧得紧。娄室将军出帐相迎,不怪我打扰,佟某深感荣幸,这个??????荣幸之至。”
    娄室将佟钰让进帅帐,分宾主坐定。帐内并无旁人,亲兵送上酒来,娄室先端杯喝了一口,以示无他。然后举杯相邀,道:“公子远来本是贵客,令蓬荜增辉。无奈军旅之中无甚待客,浊酒一杯,不成敬意。公子,请。”
    佟钰心下大乐,你“军中无甚待客”倒是实话。你们粮食断顿,只得杀马吃肉,还拿什么待客呀?便也举杯道:“啊,请请,这个??????”佟钰跩文可没多少词,勉强应筹两句,肚内便已货色出空,再说下去,就露出了本相:“大家老相识,不必客套。这个??????其实我这客也算不上贵,给你的蓬荜也增不了辉。你没见我的长衫上还破着两个洞呢吗,呵呵。不过,来时我原也想要贵些来着,做客嘛,总要穿戴光鲜些才体面。只是你们在后面撵得太紧,不容我腾出工夫换衣服,只得这么将就着来了。好在你也不是挑礼的人,我呢,脸皮也厚些,咱俩往起就乎就乎,都别见怪。至于敬意不敬意的,我没觉着什么。反正你们来打大宋,敬意什么的早就没了,这会儿成不成敬意那是猴拿虱子——瞎掰扯的事。难不成你们排了大席面来打大宋就成敬意,一杯浊酒就不成敬意?天下也没这道理呀是不是?”
    娄室羞臊得满脸通红,没料到佟钰一上来就将自己数落了一通。垂首道:“公子指责得对,然而??????这其中??????唉,当真一言难尽!我娄室这辈子,注定要做个负心薄义的人了。”
    佟钰这时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东张张,西望望。过去他曾到过娄室军中,但却没进过他的帐幕。此刻,见他帐内除了一张帅案、几只行军马扎,还摆放了一个兵器架。架上插着他的乌陀枪,另外还挂着一口弯刀和一副长弓。
    佟钰知道,乌陀枪是娄室的兵器,但弯刀和长弓却从未见他佩挂过。而且,娄室平时使的只是一张七斗弓,这张弓却长大得多,几乎与兀术的铁胎弓不相上下。
    佟钰颇为好奇,问道:“这刀和弓也是你的吗?我怎么从没见过?”
    娄室道:“是,公子没见过,是因为我从未用过,它们也根本不能用。”
    佟钰更加摸不着头脑:“不能用你放在这干吗?”
    娄室目光暗淡下去,道:“公子想要知道?那我就说与公子听听,权当听故事好了。”
    听故事佟钰最有兴趣,要么自己说,要么听别人说。尤其是透着古怪的故事,更有兴趣听。便道:“好呀,我倒真想知道知道,你说,你说。”
    娄室起身摘下弯刀长弓放到案上,道:“其实,这刀乃是柄无锋之刀,这弓也是张无弦之弓。”佟钰更加好奇,见娄室拿起弯刀,轻摁崩簧,抽刀出鞘。蓦地,眼前精光闪耀,象是亮起一道电闪。定睛一看,那柄弯刀似是一钩弯月,刀光如电,映得帐幕里满是闪烁不定的奇诡光芒。娄室将刀口翻转向着自己,叫佟钰验看,刀口钝平,果然不见锋刃。娄室又从弓囊中取出长弓,正如其所言,长弓只有弓背,而无弓弦。但弓身饰有彩绘,弓靶处还镶嵌着两颗鲜红的宝石,足见珍贵。
    娄室将长弓托在掌中轻轻抚摸,显得十分珍爱。然而,脸上神情却殊无欢愉之色,目光凄迷,似有无限隐痛。缓缓说道:“这刀叫作‘冰魄寒月刀’,这弓叫‘狻猊画雕弓’,与乌陀枪合称三宝。寒月刀形似弯月,寒光魄人,削金断玉,锋锐绝伦;画雕弓以豹筋绞成,满弓十石,射五百码步;而乌陀枪材质奇特,非金非石,锋锐无匹。因此说它们是宝,却也不虚。是以我被人称为‘三宝将军’。”
    早在辽北时佟钰就听人说过娄室是“三宝将军”,原来他的名头是这么得来的。

章节目录

兜鍪正少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知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知非并收藏兜鍪正少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