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心下恍然,原来吴大哥朝我使脸子是要拿我说事,给旁人当样子瞧的。舒大哥曾说过,这叫“春秋之法,责贤者备”。越是亲近之人,当着众人面前越是要使脸子。好让旁人瞧瞧,我们兄弟有私情尚且不徇,其他搭不上兄弟,没有私情的就更加不徇,犯了军令,立马开刀问斩。
    佟钰心里热乎乎的:吴大哥这是对我特别关照嘿!显示与众不同。便随之道:“我是监军,处置这事归我管,哪个再要临阵脱逃,一律问斩!这没什么情面好讲,即便大哥,也没的讲。而且不打屁板,直接就斩。”边说边举掌一劈,以示决心。却不料有位将官执着杆大砍刀站在身侧,这一掌正劈在刀背上,当的一声,生生将一杆精钢打磨、脊宽背厚的大砍刀劈成两截。一名将官站在人丛外围,伸长了脖颈往这边观瞧,断了的刀头飞出正落在他头盔上,嚓地将他头盔顶上的盔缨劈了下来。那将官吓得面如土色,弓曲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佟钰却不管那套,只狠狠瞪了执大砍刀那人一眼,嗔怪他拿把破刀碍事,这一挥手,便没挥得十分带劲。
    众人也都吃了一惊,不知他忽然露了这手功夫是不是故意演示给众人瞧的,不由人人心生栗惧。吴阶的话大家还好接受,大战在即,惯例都这么说。情面不情面的,公事公办嘛。但这小子却当真不讲情面,单看他打人屁板时的那股劲头,就可以想象他斩起人来也一定说斩就斩。然则,打屁板即便受些冤枉,事后还可以找制置使大人诉说诉说,得到些宽慰。这要一刀下去,脑袋和嘴巴都给斩没了,纵然有一肚子冤屈,没个地方朝外宣泄,那也只好冤屈在肚子里了。
    吴阶虽然也吃了一惊,暗叫:好玄,险些折损我一员大将!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军法无情,诸位这便都仔细着吧。”当即又问起佟钰断后需要多少人马?佟钰只要了那二百名穿铁鹞兵甲衣的兵丁。吴阶考虑,逗引金兵入斜谷,一路上没有大仗可打,兵多了反成累赘,便依了佟钰。此时无须多加嘱咐,给佟钰留下一名识得路径的向导,便带领宋军大队先行赶赴斜谷布置。
    佟钰叫那二百名兵丁收拾行装,随时准备起程,自己则搬了块石头摆放到路中央,盘膝坐在石上等着金兵前来。顺便也验证一下,瞧瞧吴大哥说金兵一准会来,到底定准不定准?
    太阳照到山顶时,金兵来的方向果然有了响动,是铁鹞兵!但响动与往日不大一样。以往铁鹞兵骑马发出的响动都是铿铿锵锵的,而现下听去却是哗啦哗啦的。这是怎么的了?铁鹞兵是没睡觉,还是没吃饱饭?侧耳听了一阵,确定是铁鹞兵无疑,身子一挺从石上跃起,招呼兵丁先行后撤,他自己爬上一面山坡。铁鹞兵响动有些古怪,得瞧瞧清楚。
    佟钰钻入一片竹林。这里尽是竹林,越往南走,竹林越密实。工夫不大,铁鹞兵开了过来,佟钰一见,登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听着铁鹞兵响动古怪,等看到了,其实一点都不怪,只见铁鹞兵稀稀落落,在马上东摇西晃,全没了往日那股铿铿锵锵的威风劲,行进起来,可不就稀里哗啦的了吗?
    铁鹞兵过去,后面是金兵的骑兵大队,佟钰望见兀术和娄室也在队伍中。娄室骑着他的黄骠马,兀术则骑着一匹白马。平时兀术舍不得骑“花斑豹”,只有打仗时他才骑。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兀术的手不停挥动,指点周围大山给娄室看。而娄室脸孔朝着前面,并不跟着兀术的手指转。
    骑兵大队过去是辎重队,后面又是骑兵。佟钰不耐烦再瞧,正要转身离去,忽然金兵队中嘟呜嘟呜响起号角。这是歇息号,金兵大队随即停了下来。佟钰纳闷:金兵这是干什么?难道要打尖吃饭?望望天空,还没到正午,不到饭口就吃饭,这可是怪事?金兵吃饭向来是不歇息的,谁要是饿了,就到马搭里掏东西吃,但行走不能停,要一气不歇地从早走到晚。
    佟钰着急起来,这不是跟我唱对台吗?我和吴大哥各自拿脑袋赌金兵一定准跟来,现下吴大哥的脑袋是保住了,我的脑袋却要危乎险哉!金兵要是这么走一步停三停的,或是干脆半途折返回去,那可乖乖不得了。
    正自胡思乱想,忽见金兵三三两两地爬上山坡,拨草翻石寻找什么?佟钰见附近有个单个金兵,便悄悄绕到他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一块大石后面。
    佟钰悄声道:“别嚷,我问你话好生说,就不杀你。”
    那金兵点点头,佟钰随即松开手。金兵道:“我不嚷,佟钰哥哥有话尽管问。”
    佟钰道:“你认识我?那一定知道我的规矩。”
    金兵道:“知道,好生说便没事,不好生说就打屁板。”
    佟钰暗自窃笑:看来我这条规矩,金兵人人都知道了。道:“啊,是。那我问你,你们这是在找什么?”
    金兵答道:“找吃的,还有烧的。”
    佟钰道:“怎么,你们没吃的了吗?”
    金兵道:“昨天就没了,后面粮草一直没送上来。”
    佟钰明白了,怪道金兵昨天没有来追,原来是他们粮草断顿了。现下他们走得这么慢吞吞的,是为了等后面的粮草给养。道:“可这山上哪找得到吃的呀?这山上尽是竹子,你们又不是熊猫能吃竹子?”
    金兵道:“是四王爷让找的,他说竹笋可以吃。”
    佟钰道:“这时节哪有竹笋?起码还得有一个月才长得出来,兀术骗你们呢。”
    金兵道:“也不能说是骗,四王爷说到处翻翻,兴许哪块石头下面有刚冒出芽的笋尖呢。”
    那金兵说话时,两只眼睛直往佟钰的怀里看。说到笋尖,颏下喉结连跳几跳,看他这样子,着实饿得紧了。饿肚皮的滋味佟钰受过,忙道:“你别看我,我可没吃的,不信你翻。”说着拍了拍胸前,以示所言不虚。但心下却生出几分歉意:我没东西吃时,人家可是大碗酒、大块肉、整包米面和整只活羊送来给我的。这当儿人家问我要吃的,我却什么也拿不出,显见不够爽气。又道:“实在对不住,我真的没有吃的。要不,等我有了给你送些来。你是谁的手下啊?在哪一队?”
    那金兵扭头望望山下的金兵大队,道:“我们都没有了吃的,。”
    佟钰不由瞪起眼睛:“我哪有那么多啊?送给你的还是从我嘴里省的呢。”
    金兵道:“那就多谢佟钰哥哥了,只是不用特意送我,大家都是兄弟,有吃的不能独自享用。”
    佟钰紧忙点头:“对对,是这道理,有了吃的要大家吃。那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家四王子说的对,多翻翻石头,兴许能找到笋尖什么的。今年天气暖,有的笋尖冒芽早,提前一个月冒芽也未可知。不过要找烧的可没有。”
    那金兵问道:“没有松明吗?这里为何不见松树?”
    佟钰暗笑:这些金兵在大金呆惯了,没见过世面,以为天下都跟他们大金似的到处有松树。道:“我们这地方都是竹子,没有松树。竹子不能烧,我们烧的都是茅草。”
    金兵道:“干茅草么?也不太多。”
    佟钰眼珠一转,趁机道:“干茅草都被我们烧光了,你们哪里还有的烧?这没办法,我们人多呀,有十多万人呢。不过你们要想有的烧,也不是没有办法,比方说你们追我们追得紧点,我们腾不出工夫烧茅草,那你们不就有的烧了?还有啊,我们宋兵带着大批粮食,你们也可以抢呀??????哎哟,不对,我怎么把这大秘密事告给你了?糟糕,糟糕。喂,我可是看你饿得可怜才告给你这大秘密的,你回去只能告给你的那些兵们,不能告给兀术,听到没有?兀术那家伙太贪心,他要是知道了,还不一下子把我们粮食都抢光了,那我们吃什么?好了,我不能跟你多说了,话一多就露口风。”
    佟钰丢下那金兵,起身先行离去,晃了两晃,隐没在一片竹林之后。他并不担心金兵叫喊招来同伙捉他,在这山上,再多的金兵也休想捉得到他。不过,那金兵始终也未高声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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