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佟钰见城墙上有人影在晃动,便纵上墙头,迎面见一队兵丁开过来,问道:“你们哪位是带队官长?”
    队中一人道:“本都知就是。”
    佟钰心道:原来是个都知老爷,比刚才那个押班大了一级,但不知他将如何布置守城御敌?问道:“金兵就要打来了,你们现下准备做什么?”
    那都知神色慌乱,道:“金兵打来了吗?本都知不知要做什么?”
    佟钰觉着奇怪,道:“立马就要接敌应战了,你怎么不知该做什么?”
    都知老爷极其认真地道:“上峰没有令示,本都知的确不知。”
    佟钰不禁气恼道:“那你们上城来干什么?”
    都知老爷道:“干什么?不知道呀?有人喊‘老爷有令,全体上城’,本都知便即刻率队上城来了。”
    佟钰见他虽官居都知,却是什么都不知。但有一样他还知道,就是老爷有令还知即刻上城。便道:“既然你不知上城做什么,那我告诉你,将你的人沿城墙一字排开,严密监视金兵偷袭。金兵都爱偷袭,防住他们这一招,燕京就能守住。另外,松亭关、古北口这两处关卡还不知道金兵就要侵犯大宋的消息,你即刻着人骑快马八百里加急去通告一声。这可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上峰赞你及时通风报讯,必定官升三级。”
    听说能升官,都知老爷立时大瞪起两眼道:“是是,属下这就派人骑快马去松亭关、古北口报讯,十万火急,马不停蹄。”也许这都知老爷对升官的事笃信不疑,一时喜之不禁,居然跟佟钰自称属下。
    佟钰眼见这都知派人下城骑马而去,心里又一块大石落了地。道:“好了,你的这件大功劳肯定是走不脱了。不过还有一样事,燃犀报警,你知不知道?”
    那都知老爷此刻脑筋极是好使,道:“这本都知却是知道,就是放狼烟。”
    佟钰道:“好,咱们再把狼烟放起来。”
    这里狼烟一起,远处也相继有狼烟腾空。佟钰心下欢喜,燕京这便有了准备,金兵要想偷袭肯定是不成了,当可确保万无一失。但随之心又往下一沉,娄室说过,以往辽人入侵中原不仅松亭关一处关口,西边还有紫荆关、益津关、瓦桥关、雁门关等关隘,他们可还不知道大金来袭的消息呢。前几天,娄室和兀术就各自带兵走了,莫不是他们要去偷袭这几处关口?哎哟不好,这便危险之至!
    想到此,佟钰再也呆不住,与那都知老爷打了声招呼,便急急忙忙出溜下城墙,奔向正西。
    紫荆关、益津关、瓦桥关、雁门关在什么地方佟钰并不知晓,只笼统知道是在西边。等奔行到正午遇见老乡一打问,才知道这几处关口远在千里之外。且道路崎岖,极是难行。佟钰听了不仅不气馁,反而暗自欢喜:这就对了,我这边路不好走,娄室、兀术那边也一样不好走。他们带着兵丁没我走得快,只要我日夜不停地赶路,准能赶在他们头里把金兵来犯的消息送到。
    佟钰重新束紧衣带鞋子,踏步起程。一路之上,饿了,捕猎为食;渴了,吞一口路边积雪;累了,倚在山石树边眯上一小觉,日夜兼程,不敢稍停。这一日,到了一处关隘,远远看去,只见山势险峻,雄关如铁。
    城关上有执械巡哨的宋兵,一问方知,这里正是紫荆关。佟钰将金兵即将来犯的讯息一说,守关兵丁立时燃起烽火,顿时狼烟四起,无数兵丁涌上关来。不消一刻,关城隘口以及附近山头都列满了兵丁,旗幡招展,遥相呼应。佟钰大喜,这紫荆关关险兵奇,金兵便是偷袭也决难得手。
    兵丁带佟钰去见头领,佟钰将自己所知原委悉数禀告,最后道:“我只知大金要来打大宋,但他们哪天来我可不知道。”
    那头领道:“小英雄千里奔波传递军情,立下奇功一件。金兵哪天来还不是一样,这里是大宋边关门户,时时刻刻都在警守着,何曾有片时懈怠?金兵不来便罢,若是胆敢犯我疆界,这紫荆雄关便是他葬身之地。”
    佟钰听他说得豪气干云,心下十分敬佩。但见他手下兵丁穿着都是百姓服色,也没有披挂护身盔甲,有的兵丁手中所执竟是锄头,铁耙之类的农具?甚至兵丁之中,还有银髯老者?
    那头领看出他心有疑惑,道:“我们是民团,说白了就是四乡的百姓,赶不上厢军、禁军兵器精良。但我们守卫的不仅是大宋的门户,也是我们自己的家园,这锄头铁耙照样上阵杀敌。”
    旁边一老者傲然道:“小娃娃,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大了,瞧我不起?小孩子家没见识。跟你说,仨俩金兵还未必是我对手呢。你来瞧!”说着,举起手中锄头上下盘舞,十余招后,一锄头锛了下去,将一块大石锛成了七八块。道:“金兵的脑袋可有这山石硬么?”
    佟钰挑拇指赞道:“金兵的脑袋稀松软蛋,决计硬不过您老的锄头。”
    头领招手叫过一个兵丁,道:“放火铳,给小英雄瞧瞧。”
    那兵丁来到关前堞口,佟钰见每处堞口都放置着一根铁管样的物事,有酒杯口粗细,铁管上还附着火药捻线。兵丁晃动火绳往药捻上一摁,“哧”地一声,药捻便燃了起来,接着“轰”地一声大响,铁管外端喷出尺多长一条火舌。随着火舌,一股铁砂疾射而出。那兵丁接连点了几枝火铳,关前一片开阔地已被铁砂击打得飞沙走石,冲天扬起老大一股尘头。待尘埃散尽,那片开阔地已非刚才面目,像是被揭去了一层地皮。佟钰不由连连咋舌:“厉害!厉害!”有这般百姓,紫荆关定然安堵无恙。
    佟钰表示还要奔赴各处关隘报讯,就此告别。那头领取了些干粮赠与他路上充饥,并详细指点了路径,佟钰便又继续西行。
    连着奔行数日,佟钰忽觉两脚和后背一片沁凉,抬起脚板一看,两只靴底均已磨去了多半截。再脱下长衫,后背处竟也破损了一个大洞。佟钰禁不住哑然失笑,想象自己现下这副模样与酒鬼书生倒是如出一辙。当年酒鬼书生是为了追索大宋的一件宝物,我现下是为了给大宋报讯,我俩都是一般,为了大宋,什么都顾不得了。
    佟钰虽然不惧寒冷,但那件破损的长衫却也不愿丢弃不要,穿着它多少还能遮挡些体面。佟钰从长衫下摆撕下几幅布条,连同半截靴底缠绑在脚上。现下脚比手有用处,前面尚不知还有多少路途,把脚磨损了可是糟糕。
    这一日,远远望见一座城池,并隐约听闻到阵阵呼喝之声。佟钰急忙向那里奔去。离得近了,却见城池上下,两军交战正酣!城下的兵丁竖起云梯,象翻滚的海浪般地涌上城头。而城上不断抛下滚木擂石,将爬城的兵丁打落城下。激斗多时,攻城的兵丁支持不住,便退了下来。
    佟钰仔细观瞧,攻城一方打的是大金旗号,而城墙上竖立的则是大宋旌旗。佟钰顿时血脉贲张,大金果然在攻打大宋了!
    这当儿,金兵推出高架云车,抵近城边向城中射箭,宋兵俱都伏在堞墙后面躲避。佟钰抓住机会,纵身而起,斜刺里掠过金兵阵前,一阵风般扑至城墙脚下,手扒足登,迅速向城上攀爬。刚攀至一半,骤觉脑后风声有异,暗叫不好,手一松,身子不上反下,滑坠下来。嗤嗤声响中,头顶上方刹时射落了四五支箭。射落之处,正是刚才自己攀附的位置和将要爬升的方向上。佟钰见那几支箭,支支都射入砖墙中,露着乌黑铁沉的箭杆,心下不由一惊:玄铁箭!此刻,佟钰不敢多所停留,抠住砖缝止住下滑,然后再复攀上,身子忽左忽右曲蛇而上,看看离堞墙还有一人多高,指上加力,飞身纵起,翻过城头落在堞墙之后。刚刚伏下,一支玄铁箭紧贴着脑瓜皮射了过去,“通”地射中敌楼廊柱,震得楼顶鱼鳞瓦片哗哗啦啦一阵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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