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佟钰回到了燕京城外的高坡之上,宛霓还在,两人相视,默默无语。坐下来,盯着燕京城头大金旗号,看他们几时降旗撤兵。
    但是一天过去了,大金的旗号还竖在燕京城头。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都如此。
    佟钰不相信阿骨打爷爷会不守信用,嘴中反复念叨着:“不能说话不算!不能说话不算!”
    直到第五天头上,宛霓道:“咱们进城去看看。”
    佟钰见大金的旗幡还在城头上飘摆,道:“他们还没退嘿。”
    宛霓道:“瞧瞧去。昨晚和今早,城里一点烟火也没有升起,我猜他们已经退了。”
    佟钰将信将疑,与宛霓一同进了燕京城。果然,城门处已没有了金兵把守,四周城墙上的大金旗号,只是虚插在那里。
    进了城门,周围静悄悄的,大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没有来往的行人,没有吆喝叫卖的商贩,没有追逐打闹的孩童,连一只狗、一只鸡都没有。家家户户的大门,都跟城门似的四敞大开,屋中一片凌乱狼籍。
    这燕京城,死一般的静寂——竟然是一座无人的空城!
    不用说,城中的居民百姓都跟着金兵走了。或许是被金兵逼迫裹挟走的。道理很简单,有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呢?
    佟钰心里压抑不住的愤怒,大金归还的,毕竟不是原本的燕京!
    宛霓轻轻叹息:“阿骨打爷爷是不是病得很重?”
    佟钰道:“是,他病得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呢。他跟我说话,连头颈也没有动一下,可他还是骗了我。”
    宛霓道:“他没有骗你,他只是料不到。”
    佟钰道:“你是说兀术竟敢暗地里不听爷爷的话?”
    宛霓道:“也不是这样。但他们有些做法,确实不是阿骨打爷爷的本意。”
    佟钰道:“可不,那晚我从阿骨打爷爷的帐幕里出来,粘没喝还带兵拦阻我,凭他们,哼!还有小坏蛋,阿骨打爷爷本来将七彩令又交还我拿着,可刚一出帐门,他就紧跟着追出来,将七彩令讨了回去。”
    宛霓仔细询问了当时情形,道:“合喇不是讨回七彩令,他是在帮你。”
    “帮我?”佟钰顿觉迷惑不解:“你没瞧他那样,瞪着两只眼珠子:‘还来’,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了呢。”
    宛霓道:“若是他存心讨回七彩令,就没有必要那么大声地说话。也没有必要将阿骨打爷爷说给你的话再当众重复一遍,他实在是说给粘没喝和那些兵丁们听的。他讨回七彩令的目的,是让众人相信,这的的确确就是阿骨打爷爷的意思,好教粘没喝没有话说。照当时情形,粘没喝必不肯轻易放你走,他也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合喇的话,而阿骨打爷爷病重也无法出帐为你们调停。便是此刻,我仍然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能使你摆脱当时危境。”
    佟钰想想,当时若非合喇出来,粘没喝却也不会轻易放自己走。
    宛霓轻声道:“但愿阿骨打爷爷的病,能尽快好起来。”
    佟钰也由衷地道:“是呀,我也盼望阿骨打爷爷的病能快好起来,许多事情没有爷爷可不行。不过那两个御医我瞧着有点不大对劲,那黑乎乎的药汤一股子怪味,能治病?他们应当让你来给阿骨打爷爷治病才是。”
    宛霓苦笑着摇头。
    佟钰道:“也是,他们不相信你,嫌你是小孩子,没有那两个御医的名头大。可我敢说,你比那两个御医要有本事得多。”
    宛霓幽幽地道:“他们不是嫌弃我的本事,是不信我,我是契丹人。”
    佟钰心中“砰”地一跳,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宛霓是契丹人,这有多么的不同!她是大辽皇帝耶律延禧的女儿啊!那可是顶顶大的契丹人。尽管阿骨打爷爷宣称,宛霓仍旧是大金国的努儿罕公主,仍旧享有无比尊荣。并且大金还为宛霓妈妈举行了隆重塟礼,到她灵前祭拜。但毕竟一切都不一样了。就因为宛霓是契丹人,是大辽皇帝耶律延禧的亲生女儿,大金国必然对她存有戒心。他们也决不会让大对头的女儿来为大金国的皇帝治病,他们宁可相信那不治病的黑药汤,也不再相信宛霓。现下可说什么什么都不一样了,连合喇也不一样了。原先他见到宛霓,眼睛里有多热烈。现下,他像是有意在避开。
    佟钰安慰宛霓道:“可我信你,总也信你。”
    宛霓笑笑,虽然笑得有些酸楚,但心里感觉很甜蜜。眼下,她需要安慰。宛霓道:“其实我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有多大本事,阿骨打爷爷的病,我就没本事治。他中的毒,我从没有见过,连汤不全大师的医书上也没有记载,是以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下药去治。”
    佟钰吃了一惊:“你说阿骨打爷爷是中毒了?”
    宛霓确定地点点头,道:“不知这是什么毒,这般厉害。那几个御医开的黑药汤虽具解毒之效,但却不对症,唉??????”她不禁又轻轻摇头。
    两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默默祝愿阿骨打爷爷吉人天相,渡过此劫。现下大金和大宋都离不开他呀。
    正走着,身后骤然响起马蹄声。回头一望,见是一队宋兵沿街开了过来。打头的,是前几天那个在燕京城下叫门的什么将军。
    佟钰不想见到这些宋兵,拉着宛霓拐入一条岔路。但不料想,那队宋兵也拐了过来,还有人说话,说的是汉话,而且是一口道地的建康口音。离家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乡音,佟钰心中一阵激动,不由脚步慢了下来。
    就听身后有人道:“爹,这燕京城里怎的一个人都没有?这些死壳子,都跑到哪去了?”声音稚嫩,像是个孩童,听去倒有三分耳熟。
    另一人道:“大军一到,还不把他们都吓跑了。”
    “那这回爹爹一定又要升官了。早先人家称呼我是刘团练家的,现下称呼我刘将军家的。爹,你这次能升个什么官?是不是很大的官?旁人该怎么称呼我呀?”这人原来是刘团练家的二公子,怪道听着耳熟呢。
    佟钰情不自禁转头瞧去,那位刘将军身旁,有个小一号的小刘将军,骑在马上,顶盔贯甲,手中居然还提着一管花轱辘棒似的长枪。
    那刘将军道:“呵呵,升官那是一定准的了。收复燕京,这可是件顶大的功劳,童大人已着人八百里加急向皇上报喜,不日必有封赏下来。能升多大的官么?这我也说不准,决计不会小就是。”
    “爹,这次我也得弄个官当当。上次老大就弄了个都知当,我也要当都知。”
    “这次带你出来,原本就是要给你谋个进身。爹爹已经跟童大人拜托过了,你的名字已写入功劳薄内,皇上随后就有封赏,封赏的官肯定要比都知大。”
    “这么说,我也是积攒些功劳的了。爹,你瞧,前面有两个人,我去将他们捉了,这便又立一功。喂,别走,站下!”
    马蹄得得,一骑马从后面追了上来。佟钰心中怒极:你们丢尽了大宋的脸,却还在这里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先给你个好瞧的。凝神听那骑马追至身后,马上之人挺枪喝道:“小壳子,吃我一枪!”向佟钰后背刺来。佟钰携着宛霓忽地向前一蹿,那一枪便走了空。佟钰也不回头,在袖中捏起三指,牵住在背心处乱晃的枪尖轻轻一扥,随即听到“妈呀”一声大叫,接着是重物落地之声。
    宛霓不想多事,扯了下佟钰衣袖,两人晃身疾走。身后落马之人已经沸地扬天地哭嚎起来,姓刘的将军大叫:“捉住前面那两个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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