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行,天亮时佟钰觉得肚内有些饥荒,一摸身上,这才发觉小阿姐给煮的兔肉丢在合喇的帐幕里了。便去林中捉到一只鹿,用鹿跟附近猎户换了几块熟狍肉,问明去上京的道路,又踏上旅程。他不敢歇息,合喇那小坏蛋,肯定也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上京。上一次小情乖乖病倒,就是因为一时大意,让小坏蛋占了些许上风。这一次,再不能让他占上风了。人们都说大意失“金粥”(荆州),“金粥”哪,那得多老贵?可见大意不得。
    饥餐渴饮,昼夜兼程,连行数日,这天后半夜,来到一座城郭前。夜色笼罩下,那城郭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黑黢黢的,悄然蹲伏在那里。佟钰挨近城边,攀上墙头,见城墙上有兵丁往来巡守,便瞅准个空挡,飞身越过墙去。
    溜进城内,转悠了几条街道,并不见一个人影。佟钰暗忖:小情乖乖是被四个皮袍怪客掳走的,而四个皮袍怪客是大辽皇帝身边的人,那小情乖乖现下一定准给关在皇宫里。皇宫里的房子成百上千间,要是一间一间去寻可也太过费事,不如等天亮探明路径后再说。
    打定主意,佟钰找了个隐蔽的所在盘膝坐地,将大头和尚教的功夫和摩崖冰洞的功夫轮番做了一遍。这些时日,佟钰每晚都将这两样功夫做上一遍,做完功夫,就觉神清气爽,通身舒泰。
    天光放亮,街上行人渐次多了起来。佟钰怕引人注意,又伏了一阵,等行人稠密了才从隐蔽处走出来。
    佟钰专拣宽阔的街道走。皇宫是大地方,只有大道才通向大地方。这当儿,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下板开市,多是些打铁的、钉马掌的,也有几家大车店和卖油炸小吃的。做买做卖,十分繁华。
    那卖油炸小吃的见佟钰走近,从油花翻滚的锅中捞起一样油炸面糕递到佟钰面前。佟钰连忙摇手称自己没钱。
    卖油炸小吃的笑道:“没关系,先吃着,下次顺路把钱还上也是一样。”
    佟钰老实道:“我是偶然路过这里,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来。”
    卖油炸小吃的道:“我这油糕香不香?”
    佟钰抽抽鼻子,大声喝彩道:“香哪!”
    卖油炸小吃的道:“得,你赞了我一句,就算给钱了。”一定要让佟钰吃一个。
    佟钰却意不过,接过一个油糕咬了一口,十分的香甜。心道:这上京卖吃食的比汴京的好,汴京卖吃食的老远见了我就斜楞眼。上京卖吃食的不仅不斜楞眼,还请人吃糕。
    沿街走去,所见行人多是契丹人,也有汉人,佟钰的装束并不特别惹眼。正走着,忽听身后吆喝连连,还有皮鞭劈啪的抽打声。佟钰随着人群赶忙闪到路边,只见过来一队辽兵,拥着一个骑高头大马的人,单看服色,便知这骑马的是辽朝大官。一个辽兵手执皮鞭在前为其开路,行人躲闪稍慢,辽兵挥鞭便打。佟钰看着气愤不过,欲要出手教训那行凶辽兵。但又一想,看这辽朝大官行色匆匆,定是赶着去上朝,我何不跟随着他找到皇宫?想着,站在人群里,等那大官过去,远远跟随在后。
    一路行来,到了一座城堡近前,护卫的兵丁闪到一边,辽朝大官下马独自进到城堡里面。佟钰见那城堡十分宏大,城堡门前还有兵丁把守,料定这里必是辽朝的皇宫无疑。
    佟钰为避免引人注意,没有靠近城门,顺着宫墙来到一株大槐树前,左右瞧瞧无人,纵身跃到树上向宫内眺望。只见皇宫内一片片屋宇重重叠叠,殿台楼阁,鳞次栉比。不过这些房子却有些怪异,都是朝向东面。与大宋坐北朝南、四平八整的子午房大是不同。
    原来,契丹习俗以太阳升起的方向为正向,所建房屋大都坐西朝东。契丹本游牧民族,未建皇都之前,皇室也随处迁移。神册三年,耶律阿保机在蓟州俘获了汉人康默记,令其在契丹故地潢河沿岸营造皇都。所建屋宇都城,均为汉人式样,但朝向却是契丹风尚。天显年,后唐使臣贾去疑留在契丹,对其都城加以扩建,修建了宫殿、寺庙、城郭,这才有了一定规模。辽太宗时,将皇都建号上京,称临潢府。
    佟钰看罢多时,将宫中房屋道路默记于心。暗道:这辽朝皇宫比不得大宋皇宫,我一个汉人小孩大白天在宫中行走撞见人多有不便,不如等天黑再行事。便出溜儿下树,回到街市四处闲逛。挨到天黑,将浑身上下扎缚停当了,又摸到宫墙边,爬上大槐树,脚下微一用力,借着树枝反弹,轻飘飘纵落到皇宫里面。
    佟钰两脚着地,就势伏低身子,辨别一下方向,便向白天看好的一处最高楼宇摸过去。
    那是一座三层的高楼,顶上一层不见灯光,底层、二层却烛火通明。佟钰见底层大殿外面站了许多兵丁,看身形架势,武功均自不弱。他听十察虎说过,这些人都是宫卫骑士,若不小心被他们发觉纠缠上了却是麻烦。便绕到楼侧,看清那里无人把守,抢步过去,纵身跃上底层楼顶飞檐。勾住檐角,俯身下看,底层大殿内空无一人,而身后二楼窗内却传出有人说话。佟钰正要凑到窗下偷听,忽听衣袂破风之声,知是有人来了,急忙翻身钻到檐角下面,像蝙蝠一样,倒吊在斗拱上。刚刚藏好身形,一条人影从楼后蹿出,倏地打佟钰脸前一闪而过。是皮袍老三!佟钰吃了一惊,便没有敢即刻就从檐角下翻上来。恰在这时,又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闪出,却是皮袍老二。
    好玄!佟钰不禁暗叫一声。心下猜想,这楼内定是住着什么显赫人物,不然怎么连楼顶上都布置了高手巡察?但二楼灯火映得窗户通明,贴身上去极易被人发觉。佟钰向上望了一眼,听听左右无人,当即翻出檐角,涌身一跃,跳上二楼楼顶。
    佟钰伏到三楼窗下,侧耳细听屋内没有丝毫动静,用手推了推窗扇,其中一扇有些松动,便托住窗扇底部向里一送,窗扇应手而开。佟钰大喜,急忙团身缩进窗内,脚一落地,随即滑步纵开,轻得像只狸猫,一丝声息也无。
    佟钰缩身墙角,四下观瞧,看清这三层楼原来是间书库,一排排的书架上,放着一摞一摞的书籍。书库的一侧有个楼梯口,从下面透出光亮上来。佟钰悄悄靠近前去,扒头向下探望,只见楼下厅内点了数十根牛腿般粗细的羊脂蜡烛,照得四下明晃晃的。厅内站满了人,当中摆了一张椅子,椅上坐了一人,这人佟钰认得,正是大辽皇帝耶律延禧。佟钰初到辽北时,曾在混同江边大辽行营的金顶大帐中见过他。这时再见,耶律延禧比那时瘦了不少,眼皮也睁开了。此刻,正拧着眉毛听人说话。
    说话之人身材魁梧,嗓音洪亮,镗镗锵锵,如黄钟大吕。这人佟钰也认得,是封为秦王的南院大王耶律淳。他的对面,是北院枢密使萧奉先。两人分站在耶律延禧左右,各自肩下有一队人。佟钰白天看到的那个骑马大官,也站在萧奉先这一队内。
    这时,耶律淳正对着萧奉先说话,只见他两眼圆睁,雪白的胡须被他说话时喷出的气流激得一抖一抖的,看他这架势,当真是吹胡子瞪眼。
    耶律淳道:“这次皇上御驾亲征,以举国之兵讨伐女真,志在彻底平息叛乱。你身为御营都统、天下兵马大元帅,正该辅佐皇上,督率将士向前杀敌,以报效皇上恩宠。而你却畏首畏尾缩于阵后,皇上尚且亲登战车与敌拼杀呢,缘何你就这般怕死?而后你又编造谎言,鼓惑皇上撤离两军阵,以至军心摇动,大败而归。萧奉先,这败军之罪你再也难逃!皇上,臣请斩萧奉先项上人头,以正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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