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舒洛想了一阵这才恍然,心下不由暗赞,这小子读书不长进,听人说话却是一字不漏。自己话语中就这么一处破绽,却也被他抓住了。道:“你问的可是宋辽澶渊之战的事?”
    “是呀。”佟钰道:“那时大宋要与大辽讲和,可人家偏要讹咱们钱财,你说这是他们狡猾?这我就不懂了,他们凭什么狡猾?”
    “唉,说起来这也是大宋的绝大失策。”舒洛重重地叹了口气。
    佟钰道:“这我明白,一般说别人狡猾,那就是自己吃亏了,所以我才没当着人面问你。这会儿没人,你跟我说说。合喇,你可以听,可不许跟别人说!”
    合喇道:“行,我不说。”
    舒洛道:“事实如此,说与别人知道也没有关系。不过,这是个教训,你们应该了解。当时西夏党项、吐谷浑人重兵屯边,大辽实际早已得到消息,大宋派人前去议和,本来他们应该求之不得,然而他们却没有马上表示出来,反而态度异常强硬,这便是他们的狡猾之处。不过,若站在他们的角度,这也正是他们高明之处。为什么呢?从当时的情势看,辽军新败,士气低落,如果就这么撤兵,会给人一种宋强辽弱的印象,这是大辽最不愿看到的。是以,无论如何他们也要扭转这种情势。恰在这时大宋主动来议和,等于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翻盘机会。他们看准了大宋担心党项、吐谷浑人乘虚而入的弱点,立时变得强硬起来。按正常之理,大宋、大辽都在警惕党项、吐谷浑人,而大辽新败正处劣境,大宋完全可以采取拖延战术而迫使大辽首先提出议和,那样主动权就掌握在大宋手里。但是,很可惜,大宋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也许是因为战场上打败了大辽,以为以胜利者的姿态提出议和大辽别无选择;也许是出于好心,提醒大辽不要为党项、吐谷浑人所乘;也许还有深一层的意思,大辽若被党项、吐谷浑人攻破,最终大宋也难以幸免;也许各种原因兼而有之,凡此种种,竟而率先提出议和。只因这一提议,大好情势丧失殆尽。”
    佟钰道:“这意思就是说,武仗我们打胜了,文仗我们打败了?”
    舒洛思索了一下道:“是的,完全可以这样认为。情势由此逆转,所谓棋错一招,满盘皆输。大宋万没料到大辽会如此强硬,一时没了主意,只好连连退让。大辽见大宋一味示弱,随即步步紧逼,最后竟然要大宋每年赔给他们银绢三十万两匹。”
    佟钰怒道:“这是谁让议和的?”
    舒洛神色尴尬,道:“这个么??????自然是真宗圣上亲主和议。”
    “那就该打他屁板!”佟钰愤愤不已。
    舒洛忙道:“又混说了,怎么可以打圣上屁??????屁??????”
    佟钰兀自不依不饶,道:“他做错了事,就该打。”
    合喇这时道:“只可惜你要打也打不着他了。”
    佟钰问道:“怎么?”
    合喇道:“这事都过去一百年了,你还上哪儿找真宗去打他屁板?”
    佟钰不由咧嘴呵呵笑了起来:“我倒忘了,这是一百年前的事。合喇还是你的算学精,一算就算出是一百年。”
    合喇道:“那也用不着算,大宋真宗景德元年,就是大辽圣宗统和二十一年,到现下正好一百多年。”
    佟钰道:“不不不,你算学确实比我精。要不这样,将来你跟我回大宋,佟安、佟全在学堂里帮我记课文,但他俩算学不精,你来帮我记算学好不好?”
    舒洛笑着斥责道:“尽是混说,合喇怎么能跟你回大宋?更不可能去学堂帮你记算学,他将来是要接阿骨打大王的班,当大金皇帝的。”
    佟钰翻赤眼皮道:“说来玩玩,又不当真,打什么紧。舒大哥,那事后来怎样了?”
    舒洛道:“后来,由于大宋一味示弱,与大辽达成‘澶渊之盟’。在盟约中,大辽占足上风,俨然他们倒成了胜利者。你们切不可轻看这一纸盟约,也不要以为区区三十万两匹银绢大宋给得起,它的危害远远不止于此。这样一来,大辽便把战败的帽子甩给了大宋。之后的一百年里,虽然宋辽相安无事,而西北边陲战事不断,饱受西夏之扰,致使国力凋蔽,几乎殆尽,连圣上祭祀都拿不出钱来。而三十万两匹银娟,也年年由百姓赋税,更是苦不堪言。可谓秧及子孙,累世无穷。唉,教训之惨痛,史莫有载。是以,国事万万不可示弱!示弱,别人就会以为你软弱可欺而欺上门来。
    佟钰道:“对,我们不欺负别人,可也不能平白受人欺负。”
    舒洛道:“还有燕云十六州,久悬国门之外,在外人看来也是示弱。这次一定要重归大宋版图!这不仅仅因为它本来就是大宋国土,回归大宋,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正告世人,堂堂大宋,不可欺辱;大宋国土,不可分割。”
    佟钰血脉贲张,攥紧拳头,连声叫道:“对,对。”
    这一晚,佟钰难以合眼,原来收回燕云十六州有这等重要,可不像走松林关、过古北口那样仅仅是为了显摆风光。只可惜自己年纪太小,不能像舒大哥那样为大宋出谋献策。
    尽管大宋已经出兵,但情势并不像人们期望的那样有所缓解,反而愈加严峻。这几日,上京接连传来消息,天祚帝耶律延禧调集七十万大军,号称百万,准备进攻黄龙府。其中,还有最为精锐的铁鹞兵。铁鹞兵浑身贯以铁甲,连所骑战马都有铁甲遮护,两军阵中往来冲突,不畏刀箭。凡有战事,辽军每每以此取胜。
    自打接到这个消息,人人脸上没了笑模样,紧绷着面皮,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阿骨打则天天带着人出去,舒洛也跟着一起。先时不管多晚他们还回来,后来干脆连面也见不着了。偌大皇宫里,只合喇的太叔公带领一帮女人和小孩,每日里打点包裹,装载上车,准备万不得已时返回江宁。
    皇宫里冷冷清清,佟钰、宛霓与合喇蹲在屋里什么兴致也提不起来。舒洛曾托人捎话,叫佟钰、宛霓跟合喇的太叔公在一起,要是见到他们撤走,便也跟着一起走。
    佟钰感觉情势严重,问合喇一百万的数是多少?合喇告给他一百万就是一百万。佟钰不得要领,跟他缠夹。合喇被逼无奈,起身到外面牵进一只羊来,告给佟钰,将羊身上的每根毛数一遍,就是一百万。佟钰果真还就数了起来。合喇暗自得意,只怕他两天也数不完这只羊身上的毛,趁这工夫,正好可以和宛霓姐多说会儿话。哪知刚一转身,佟钰就报称说他数完了。合喇不信,问他到底数了多少?佟钰说羊身上的毛刚好一百万,一根不多,一根不少,谁要是不信,谁就重新来数。合喇自然不会上他这当。不过,佟钰心里也有了答案,一百万,就是一只羊身上数也数不完的毛。
    三人呆着实在沉闷,佟钰提议:“干脆我们也到前面看看去,看看铁鹞兵什么样?”
    合喇立表赞成:“我早就想去,可爷爷不让。如果我跟你去,那爷爷就不会说什么了,爷爷喜欢你。”这话无异于撺掇,两人立时就要走。
    宛霓知道想拦也拦不住,便要两人等一下,回到自己屋内收拾随身物事。这一回,她不错眼珠地将那几样宝贝点了又点,这才将小包系紧,缚在身上。
    出了大门,佟钰与合喇已拴好一挂大车等着她,三人跳上车,合喇挥鞭催马启程。路上遇到几个回来报讯的探马,合喇向他们问明阿骨打的行营大帐是设在一处叫护答步岗的地方,便驱车往这个地方赶去。原本想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可一路下来,直走了两天才见到阿骨打大帐的尖顶。好在沿途都是大金的兵丁,他们倒是不缺吃喝住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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