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吓了一跳:还好朋友呢,怎的说动手便一剑将人杀了?这老伯,只看了一眼便认定人家起黑心,未免太过草率。嗯,背不住是他自己先起了贪念呢!
    老伯道:“我将孙志欣的尸身也用雪埋了起来,等有了空闲,再将他与祁大彪的尸身背负上崖另外寻地安葬,也算对得住他二人。当时我望着这满洞的武学秘奥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成为天下武功第一,定要回归中原,报那被逐之耻!
    “七天之后,我吃完了所有干粮,便抓着绳索攀上崖顶,悄悄溜下山一看,那些守候在此的中原好手俱已不见。想是他们这么多天没看到我三人露面,以为定是落下悬崖摔死了,就都撤回了中原。从此,我便在这里安住下来。
    “我先葬了祁大彪、孙志欣两人,然后静下心,细细琢磨摩崖冰洞神奇武功的秘奥。冰洞内岩壁上的文字在我进洞时便已见到,既有冰雕塑像,又有文字,任谁都会以为这些文字便是解释神奇武功的心法秘钥。要研习武功秘奥,必要先破解文字的内容。然则,这些文字我却一字不识。
    “最初,我以为这是契丹文字,或是当地部落文字。一经了解,却都不是。我见冰人身上穿着似乎古代汉服,便联想到这很可能是古时文字。大宋有一种金石学,是专门研究古代铜器、石刻上文字的学问。这种学问我略有所知,它发端于真宗咸平年间,当成学问却是到了仁宗朝。比如刘敞与欧阳修两人,就都是这方面的大家。刘敞著有《先秦古器记》,欧阳修著有《集古录》,发掘出上自周穆王,下至隋唐五代的金石器物皆有记载。当然,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当时并不知晓。
    “为了考证岩壁上的文字,我四处寻找书籍查阅。但辽北乃蛮荒之地,想找个带字的纸片也难,更别说找寻考证古器物的书籍了。而我又不能回到中原。况且自从知道了这宝洞的秘密,就更不能远离此地了。先是在江宁城找寻,后来又到黄龙府,再后来到了大辽首府上京。在上京皇宫中有一座藏书阁,是大辽太子读书的地方,里面藏书颇丰,不仅存有大辽书籍,也收藏了不少大宋书籍,就连前些时徽宗辑录的《宣和博古图录》也有收藏。想来是契丹人仰慕中原文化,花重金从大宋购得的。说起来,契丹文字还是借鉴汉字发明的呢。
    “那时,我偷偷潜入藏书阁内,查阅了大量史证,这才知道,原来摩崖冰洞岩壁上的文字,其实是上古时期的燕国文字。可由于古燕国留存在世的器物极少,查阅之事进展异常缓慢。一年之后,仅得两字。这类古文字,本就佶屈聱牙,晦涩难懂。两个字,于这岩壁上的七十四字来说,直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而以后的查阅更是艰难无比,两年三年,七年八年,甚至十几年,竟然一字不得。
    “我心里清楚,要想将岩壁上这些古文字查询得十分明白,还须到源头去找。中原乃商贸之域,来往辽东辽北做生意的大宋客商比比皆是。我将岩壁上文字拓下来,拿去央告这些客商将拓字带回大宋请人鉴证。为了防止秘奥泄露,每次我只出示一两字,且互不连贯。然而这种做法却收效甚微。那些客商,都是逐利之徒,没有好处,他们才不肯替你效力呢。往往托付与人后,便一去再无音信。
    “我见这法不灵,遂放话出去,谁要考证回来一字,或是送我一件带有铭文款识的古金石器物,我就传授给谁一套上乘武功。前几年,我无意中发现了一处藏宝洞,洞中珍宝不计其数,我便取出用以交换。这一招果然灵验,那些行商贩夫见有利可图,纷纷带了金石器物前来。虽然其中有关燕国的器物并不多见,可我知道,这毕竟离最终破解岩壁古文字进了一大步。是以,尽管这些人带来的古器物大多不是我所期盼的,但我仍然付以高酬,以效仿古人花重金购买汗血宝马骨骸的典故,刺激更多的人,带来更多的古器物。”
    佟钰心道:原来大宋那边流传辽北有宝藏、古器物能换大价钱、还能学得武功的传言,其源头都在老伯这儿。
    老伯道:“如此一来,果然我又得着一字,是个仇字。这也叫我看到了曙光,终究有一天我必能破解摩崖冰洞神奇武功的秘奥。
    “尽管查阅之事十分艰难,但愈艰难,却也愈激发了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傲性。为了保密起见,这件事须得亲力亲为,不可委托别人代劳。是以隔三差五,我便去一趟上京。上京离这里路途遥远,来回一趟需十几天。这期间,我最是担心摩崖冰洞的秘密再次被人发觉,便想了一个计策,装扮成野人不时在四姑娘山附近出没,并抛弃几具尸骨,用以恐吓想靠近山边的人。”
    佟钰一惊非小,脱口道:“原来你……你就是白毛老妖!”
    老伯嚄嚄一笑:“想不到我装神弄鬼,却得了个妖的名号。而在上京,宫卫骑士给我起的绰号叫雪山银魈。这倒也使得,只要能让人害怕,叫魈叫妖还不都一样。
    “除了怕被人发觉摩崖冰洞秘密,我更担心洞中的冰人融化毁损。初到辽北时正值暮冬,有山头挡着,西北风刮不过来。但过了些时日春季到来,改刮东南风,大风撞到崖上直往洞里灌。我生怕风把冰人吹融了,便用掌力化冰成水,又冻水成冰,将洞口封了起来。过后我才知道,其实这四姑娘山上的冰雪是经年不化的,我这样做,倒是多余了。以后我便不再化冰封洞,单凭冬天风从北面吹来的大雪就能把洞口封住。尽管如此,春夏秋三季我是决计不进洞的,也不敢将火种等物带入洞内。为了防备万一,我还不顾寒毒侵袭,强行进入洞中深处,将一百余尊冰雕塑像全部绘制了下来。自此,我的两腿却也残了。”
    说到这儿,老伯垂着头,声调异常低沉,显见内心十分痛楚。然后,猛的一扬头,银丝抖动,嘶声叫道:“然则……老天却是不公,为何这般戏弄于我!我孜孜与求四十年,四十年哪!人生有几个四十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错了,全都错了,直是大错特错!”
    佟钰暗自庆幸:亏得我遇到寒气忙即将腿脚撤了回来,不然我的两腿也残了。这老伯也真是的,还以为洞里藏的是神奇武功呢,没料到是船娘舞队,而且一错就是四十年,这比我娘的岁数还大,难怪他这般懊恼。
    过了一阵,老伯恢复平静,又道:“可我当时还以为这是唯一正确之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破解岩壁古文字上。其间我还查阅大批史料,以期从旁加以佐证。据我察考,这洞内秘密,其实与一段史实有关。”
    佟钰知道老伯又要说故事了,便专注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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