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艾、赵参、钟炎这三人,是这次大瑞使团的成员,随同车队而来,在经过几日跋涉,遭遇几次截杀之后,车队用三十几名兵卒和两名官员的伤亡,换来了安全抵达三水之畔,见到了那位三水国主,三水人口中的大汗,也拔律。
    不过,之后的情况,却和使节团成员原本所想大为不同,三水之主对大瑞皇帝的册封,显得并不在意,更没有出兵的意思,一见面,简单说了两句,就以身体不适为由,与几人别过。
    这之后的两天,三水汗也拔律多次召见孟青宾等人,但对与大瑞联军一事并不上心,更隐隐流露出送客之意,若非孟青宾以言语挤兑,怕是连开口说事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于,在那三水主帐中,面见三水汗时,孟青宾等人还被他的属下嘲笑,用言语侮辱大瑞,看清中原武勇,都被孟青宾沉着化解,不仅不落下风,还以言语反过去逼迫对方表态,可惜被也拔律手下的一名中原奴给化解了。
    所谓中原奴,自然是他们从中原地界抓来的人,被打上了奴隶烙印,承了人下人,乃是奴隶主的私有物,生生被去了人格,如同牲畜一般。
    有些人面对着等遭遇,会不甘、会反抗,哪怕死去,也要将失去了命格拿回来,但也有的人,从里面看到的是机遇,甘之如饴。
    当然,他们或许想要为奴,但却也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更加强盛,因而献策献力,不留余力,等待着有一天,能随主人征服的脚步,成为原本族群的头子,奴隶中的将军。
    “那赫逻缕,虽起了个胡名。可从言语眉眼,一眼就能看出来历,他对我大瑞的局面,倒也算熟悉。才能化解孟正使的言语攻势。”
    赵参说着,露出愤恨之色:“但也是因为这个人,根本不要想能说服三水汗了,不是有传闻说,这位汗王准备去掉汗号,自降叶护么?”
    叶护,也是草原上的一种称呼,论地位在可汗之下,却也能统领一方,那也拔律若自降头衔为叶护。算是表态,其中含意,不言自明。
    这些事情难以阻止,差事算是砸了,我等所能争取的。就是摆脱责任。”赵参语重心长的道,“使团中本就有记事的史官,孟正使在汗帐中据理力争的事情,都记录在册,传扬出去也是一桩美事,虽然未成,但瑕不掩瑜。大不了朝廷不攻柔罗了,日子一样能过,我等也是一般……”
    说着说着,他眯起眼睛,露出一抹冷笑:“远来草原,这份决心。已然体现了意志,倒是不必担心回去后会被责难,但史书上终究要留下一笔败账,反为不美,诸位应该都知道。这死后有灵,能得何种果,全看世上人,世人如何看待我等,至关重要,便是入冥,也要受到影响,出使不利这个名,不好担……”
    “此言不假,”钟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次北上,即便没有成事,依旧捞足了资本,回去不愁没有官职顶戴,但这次事情今后肯定要流传到民间,被演绎和传唱,说不定会成话本、戏文,到时难免给咱们安上个办事不利的帽子,死后也受非议。”
    “正是如此,历史上出使不成的例子比比皆是,无论那些使节最后有何成就,在民间看来,都是无能之辈,传唱千年,甚至被当成戏文中的丑角,百般污蔑,这在整个历史长河中乃是小事,可对我等当事人而言却是大事,不能不早作准备!那邱言就是挡箭牌的理想选择。”赵参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推心置腹的感觉。
    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三人确实慢慢靠近,本来在看到了邱言大战的一幕后,赵参与钟炎有了退缩之念,可后来与狄艾接触,慢慢的又改了主意,对邱言的敌视越来越深,到了此刻,终于爆发。
    狄艾听到这里明白了其人意思,微微一笑,就道:“要避免这种局面,就要设法将我等描绘成在逆境中犹不放弃之人,将邱言化作因小失大的原因,因为他畏敌逃亡,我等顶风而上,还是难以成事,整个事情的性质,却已然变了。”
    “正是如此!”赵参重重点头,“不过,想把这个事情办成,却少不了两个人的帮助。”
    “谁?”钟炎问道。
    “那其中一人,自然是使节团的正使,孟青宾孟大人,至于这另外一个么……”
    钟炎先问:“可是那随团的史官?”
    赵参摇了摇头,边上的狄艾也在思索,不过他不是在猜人选,而是在推敲赵参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邱言声势日盛,论道为学,连九韵斋主都不是对手,但修有神通,终究是皇帝的心病,只是修为惊人,不能真的和他撕破脸皮,省的后患无穷,只要让他丢官就行了,却又不能让他知道,是我在算计他!所以,就需要利用他人……”
    注意到赵参的目光,狄艾轻轻摇了摇头:“到底是谁,赵兄还是直说了吧。”
    赵参深吸一口气,觉得气氛都拿捏起来了,就道:“这个人,就是那庞……”
    呼啦!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打断,却是一身戎装的庞倩茹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门边的两名守卫,对庞倩茹的行动,竟然是熟视无睹,任凭进出。
    她人一进来,就笑着道:“怎么,离着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里密谋去害邱言,听我一句劝,不要惹他,不然倒霉的必是你们,而且下场之惨,也会出乎你们的预料。”
    这话一说,帐子里的几人尽数变色,他们之所以敢这般说话,就是仗着身在胡部,看守之人多数不知中原之语,更难以听清言语,可庞倩茹并不一般,乃是中原兵家出身,有修为傍身,耳目清明,凝神之下,隔着几丈也能听得清楚。
    “怎么?庞姑娘不与三水王子恩爱,怎的来到此处,替那邱言说话了?何时与邱言这般亲密了?”惊讶之后,狄艾最先回过神来,貌似随意的说着。
    庞倩茹,是他们入了大漠两天后碰上的,正好车队被一队马贼围住,情势危急,庞倩茹犹如神兵天降,几个起落,就将马贼头子拿住,驱散了马队。
    随后,一路同行,到了三水部罗,使团中人或被软禁、或被分开,都有三水族人看守,唯独这庞倩茹,因相貌美艳,又有股英气,吸引了那位三水的大王子速该,不受太多约束。
    听了狄艾之言,庞倩茹品味到了里面的嘲讽之意,也不着恼,摇了摇头道:“不要说得我好像出卖色相一般,我之所以与那速该出去打了两次猎,其实就是为了帮你们探听一点消息。”
    “打探消息?”狄艾神色一动,“是在下错过姑娘了,在这里先赔个不是,不知姑娘可曾打探到什么?”
    庞倩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打量狄艾,后者则是泰然处之,过了一会,庞倩茹方才笑道:“好个狄大人,你的面皮如此之厚,今后若不能青云直上,那才是怪了,也罢,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了,我刚才说你们想要诬陷邱言,是自寻死路,倒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我和他有什么私情,实在是一番好意,但却也说错了一点。”
    “说错了什么?”赵参、钟炎这时也都上前问道。
    庞倩茹扫了二人一眼,笑道:“我算错了你们的日子,你们呀,根本等不到回去中原承担诬陷邱言的后果,很快就要葬身于此了。那速该已经派了人去通知柔罗人,要将大瑞使团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上报,并且打算引兵,将你等捉拿,献给柔罗,你们说,这么一来,你等还有活路?更不要说诬陷邱言了。”
    “什么?要拿下我等,献于柔罗?”
    赵参等人大吃一惊。
    庞倩茹就继续道:“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你们至少不用担心身后名了,都会成为那中原百姓口中交口称赞的忠臣,与大炎朝的苏公一般,名传千古!说起来,当初出使匈卑的苏公,似乎就是在这附近放牧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些踪迹。”
    此言一出,余下三人相顾无言,过了半晌,狄艾才面色凝重的问道:“庞姑娘此话当真?”
    “无缘无故的,我骗你们做什么?”庞倩茹说着,转身朝帘门走去,“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何去何从,好自为之吧。”
    “等一等!”狄艾出声叫住了她,“姑娘来此,想必不全是为了说出这些,存心让我等惊恐的,狄某请姑娘帮一个忙。”
    “哦?”庞倩茹转过身来,看着对方,“什么忙?”
    “三水部族人众多,控弦之士也有不少,凭着使节团的那些兵卒,根本杀不出去,为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了,在下修书一封,还请姑娘能转交给孟正使!”
    话落,他从包中取出纸笔,写下一书,递给庞倩茹,与左右赵参、钟炎谓:“我等是生是死,是载誉而归,还是身死名传,便在此一举了。”言语间,竟有股从容与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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