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的话说出去之后,这殿中的文臣武将,纷纷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都是侧耳去听,不少年纪较大、耳朵不好使的,还将那脖子给伸长了。
    见到了众臣反应,沈散反而镇定了许多,他在刚刚拿到消息时,同样震惊不已,那柔罗国师、至武尊者的名字,沈散并不熟悉,可左贤王之名,可谓如雷贯耳,对任职在兵部的官员而言,这是个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名字。
    每一次,当这个名字出现,总会带来巨大的损失,或是人命、或是物资、或是钱财,其人用兵不能说鬼神莫测,但因兵家秩序相助,也是颇具气相,不是凡俗战阵能比的,放到史书上,也堪称是一代名将,久而久之,让兵部官员都有些闻左色变了。
    这次,一看到消息,瞅见上面有左贤王之名,又是烽火急信,沈散等人还以为是左贤王带兵杀来了,可细细一看,才大吃一惊的发现,上面写的竟是左贤王被人给杀了,而杀他的那个人,正是半年前的科举状元,翰林院修撰邱言!
    状元以文而成,不是考较拳脚的武状元,翰林修撰更是实打实的文官,靠的是笔杆子,这么一个用笔的文官,把个纵横边关、无人可敌的胡人名将给杀了,这样的事,换了谁来,只要知晓二人身份,都免不了要震惊,更要怀疑消息真假。
    可是,大瑞是有定法的,但凡烽火急信,都要第一时间通知皇帝与政事堂。
    巧的是,此时正是早朝,尚书与侍郎都上朝去了,这两个官职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面见皇帝与政事堂宰执,余下官员,或许有着权柄,可短短时间。又去哪里面见皇帝与政事堂的宰执?
    惶恐、疑惑,众人意识到,若不将消息传过去,就是违反了定法。可如果传了,就只能上朝,事后若被证明是假消息,这个传递之人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也是沈散上殿之后战战兢兢的原因所在,任谁有这么个心事,担心事后,都免不了难以拿捏心神,露出怯意。
    现在一看,从皇帝到大臣。就算是那些气态威严的宰执,在听了消息之后,也都露出惊容,如同自己等人一般,更不要说神色不善的兵部尚书。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沈散反倒是放下心来,这说出来的话,也越发清晰了——
    “回禀陛下,消息中称,说是我大瑞的新科状元、翰林修撰邱言邱大人,在草原上。以一己之力,斩杀了那柔罗左贤王,又……”
    只是,这一遍还没有说完,中途就被打断。
    “不对,这事定然有错!”说话的。赫然是宰执之一的张链,这位老臣扯着脖子,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沈散,其人眼底有一抹旁人难察的迷雾。让后者生出一种被胁迫的感觉,气势不由得就弱了几分。
    “陛下!”张链收回目光,朝李坤拱了拱手,“这事儿肯定是传错了,那柔罗的左贤王,用兵精妙,我大瑞北疆几镇与之连年交战,都没有占到便宜,怎么可能被一修撰所杀?”
    李坤这时显得有些神情恍惚,听了张链的话后,也觉得应该有误,忍不住就向沈散问道:“沈卿,那左贤王,指的可是前些日子,带兵突入三晋,掳走了几百百姓的那个左贤王?”
    他这话一说,殿上便有些哗然,有些大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陛下……”王甫与马阳面色微变,忍不住出声提醒,让李坤不要将这些隐秘军情说出,以免扩散,说到底,这两位也是不太相信邱言诛杀左贤王的消息的。
    邱言的本事,他们自然清楚,可再怎么高看,也不会认为邱言一入草原,前后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能把肆虐几年的胡王、纵横几百年的大修士给拿住、灭杀。
    经两相提醒,李坤才意识到失言,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倒也不好直接收回,只能刻意淡化,等待沈散的回话。
    沈散则道:“应该就是那胡人的左贤王,由于只是急信,还没有证实,小臣也不敢妄作定言。”
    “你刚才说,这消息是从后军都督府传来的?”李坤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混乱,有着一丝期许,却又患得患失,怎么都坐不回龙椅上了。
    张链又道:“陛下,老臣觉得这事不太可信,就算是都督府传信,也当不得准,胡人的左贤王行事,向来成群,老臣曾看过卷宗,上面特意标注,此人身边有四名战将,各个修为不凡,他平日里都是带兵,很少独行,就算是施展奇兵,也必然会有这四大战将相随,便是邱修撰也有功夫在身,可要杀那左贤王,就必然要先除了这四大战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已把心思展露无遗。
    如今,邱言身有修为的消息,已算不上秘密了,在场的大臣、官员,但凡对邱言有些了解的,都知道此事,连皇帝都不追究,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另一方面,邱言念合秩序的事情,也已经流传开来,对儒林有着很大冲击。
    不过,其人意念所连的,是道兵家秩序,无疑会使得儒家出身的文臣,心有芥蒂。
    儒家向来讲究敬鬼神而远之,邱言自己就修了命修,和这种精神违背,时间长了,难免会被儒林孤立,这却也是李坤的打算,这位人皇至尊,本就想让邱言当个孤臣,无依无靠,才能保证忠心,这其中的种种念头,繁复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
    如此一来,自会有文臣,本能的想抵制邱言立功,在他们看来,邱言最好的选择,就是远离朝堂,去民间做个兵家宗师,留下些许著作即可,这也是邱言铸就兵家典籍的消息,震撼了他们,不然的话,根本不会承认邱言的宗师资格。
    只是。现在突然又有消息,说邱言灭了那有名的柔罗左贤王,一旦被证实为真,那可就不得了了。即便引发了两国争锋,但以左贤王从前所为,那也是死不足惜。
    邱言不光不会被问罪,搞不好,还会被奖赏。
    “此若为真,那邱言的功劳可就大了,只是他一个翰林修撰,做下这般功绩,着实……”
    现在还不能确定消息真伪,虽有张链起头。其他人却也没有急着表态。
    另一边,李坤在患得患失中,却还有一丝期待,便又问道:“除了那左贤王,还有人其他人被抓。那人是……?”
    其实,其他几个名字,他刚才都听到了,但比起左贤王而言,那三个名字,虽然知道的人少了些,可但凡知晓之人。都明白那名字背后代表着什么。
    如果说,左贤王被杀,都要让他们怀疑是不是误报的话,那剩下几个名字,就只能说绝对不可能了。
    沈散作为兵部小官,知道左贤王。却不知柔罗三圣,所以回话的时候,显得从容许多:“余下的,大概就是江湖草莽了,名字像是匪号。一个说是柔罗的国师,一个被叫做至武尊者,还有个说是冰宫之主,那国师与尊者,一听就是册封,其他小国也有,都是有些修为的武者,这两个人也都被邱修撰灭了,与之相比,倒是被解救的几十名百姓里面……”
    但这话还没有说完,李坤就已高喊起来:“立刻派人去查实!”
    “五军都督府!兵部!礼部!鸿胪寺!皇城司!立刻派出人马,查明消息真伪,速速行动!朕的话,都听到了么!”
    “老奴遵旨!”
    “臣等遵旨!”
    李坤的话音一落,所有被点到名字的部门官员,连同几名宰执、那白面老人全都出列躬身,齐齐应下,场面蔚为壮观。
    却看得沈散摸不到头脑,他小心观察皇帝与那几名宰执、尚书、九卿的表情,才发现人人木然,不见惊讶,也不见意外,但都是眼神略微呆滞。
    这是震惊到了极点的表现。
    “这是怎么回事?”疑惑中,沈散注意到了身边的杨从,发现这位兵家将领,虽低头立于一侧,却是浑身颤抖,有种难以自控的味道,明显是在努力压制心头情绪。
    这一幕,却让沈散更加疑惑了。
    至于那田游青,已然没有人再去注意他了。
    他想说邱言杀了布义齿,会有左贤王报复,现在连左贤王都可能被诛,难免引起柔罗报复,但柔罗的三大高手,却可能已被邱言重创,整个柔罗的势力被击溃近半……
    这样一个人,你要责罚他?
    朝会,就在这等奇怪的气氛中匆匆结束,这边刚一结束,兴京城门大开,就有几匹快马,马不停蹄的向北而去。
    又有几道光芒,凌空而去!
    ………………
    “柔罗国师?至武尊者?冰宫之主?这可是柔罗三圣,你说这三个人,都折在状元公的手上?”
    同一时间,兴京城外的兵营里,也有惊讶声响起,这一次,连对邱言无比认同的兵家将领们,也是面面相觑。
    “应该是误传吧。”
    “十有*是假的。”
    “左贤王呢?”
    ……
    声声低语中,首座上的英武男子一拍桌案,随后道:“动用烽火渠道,告知肖岚,让他速速了解清楚情况!”
    另一边,在那定昌军的兵营中,被人提到的迈山侯肖岚,正看着手中的一封书信,他那双拿刀握剑的稳健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这……这难道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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