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绵……阿绵如此纯稚,一心为他,他也不忍将她禁锢于自己身旁,惹众人非议,使她失去自由。
    阿绵一急,就要冲去他面前,却被太子拉住。
    对她摇了摇头,太子安抚性地摸摸她的头,眼神似乎在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程宵不知其中内里,他只看到自家女儿才从陛下手中出来,就又被太子殿下拉拉扯扯的,心中憋了一口气,不由清了清嗓子,“阿绵,到爹爹这边来。”
    阿绵乖乖走到程宵身旁,总算让他露出欣慰笑容。
    “你怎么如此胆大,竟敢擅闯陛下寝宫?还骗取了太子殿下的令牌!”程宵佯怒教训女儿,“幸好陛下和太子大度,没有降罪于你。”
    太子好笑地看程宵为阿绵开脱,心道程太尉可真是一点不清楚阿绵的分量,他和父皇怎么可能舍得罚她。
    阿绵继续乖巧认错,一动不动,微微抬眼与其对视,软声道:“爹爹,我知错了……”
    她对自家阿爹再熟悉不过,平时总爱摆着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实际最受不了妻女对他撒娇示弱。
    之前阿娘性格温柔大气,惯来摆着世家主母的风范,即便对着阿爹也向来是体贴有加,有事从来不麻烦他。阿绵开始还没发现,待察觉爹爹有时总会被那些喜欢使小性子的妾室拉走才知道,在那之后便时常用天真的小女孩儿口气让阿娘在爹爹面前多多撒娇,有时任性一两回也是可以的。
    程王氏起初拉不下颜面,待试过两次后见了效果,便也渐渐转变了方法,如今夫妻二人感情竟比当初成亲时还要好上几分。
    程宵果然受不住,又见阿绵一双杏眸水汪汪的,怕是他再训就要哭出来,便道:“罢了,下次再如此,不等陛下太子动手,为父先把你收拾了。”
    太子见他这纸扎的老虎模样,不由想到平日在朝堂上那些被他驳得几乎要郁愤自尽的大臣,顿时挑眉。
    “那……微臣就带小女先告辞了。”
    程宵话音刚落,就被阿绵和太子同时否定。
    太子先道:“程太尉,孤还有些事要找阿绵,晚些自然回亲自送她回府,不用担心。”
    “朕怎么不知道还有事?”元宁帝回过头来,“阿绵和太尉回去。”
    “嗯……我和太子哥哥的确还有事。”阿绵小声道,不声不响缩到了太子身旁,不敢看程宵。
    元宁帝沉下脸看向太子,太子却偏过头对程宵道:“程太尉先行回府吧。”
    程宵心中自然不大愿意让女儿继续留在此地,但以他一直秉承的理念,他也断不会违抗太子,只深深行礼,“还望太子殿下记得,臣……先行告退。”
    等程宵身影不见,元宁帝怒道:“朕说过什么?不要再将阿绵留在宫中!”
    “又不是太子哥哥让我留的。”阿绵站出来挡在太子身前,理直气壮道,“是我非要留的,陛下,你吼太子哥哥做甚么?”
    她这急急护住太子的模样让元宁帝气乐了,指着二人道:“这才几年?你原先不是最怕太子,一直躲着他么?如今竟要和他一起来气朕了?”
    阿绵吐舌一笑,“太子哥哥讲道理,你不讲道理呀,见了我就要赶我走,我自然站在太子哥哥这边。”
    太子没有发言,只对着面前阿绵据理力争的模样无声勾唇,剑眉扬起,挑衅地看着元宁帝。
    “好,好。”元宁帝又气又好笑,“当真是欺负朕孤家寡人了!”
    第四十章
    等几人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时,已经是两刻钟后。
    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陛下和太子郡主这般相处,李安万分欣慰地忙前忙后,也不去唤那些小宫女了,直接自己上阵又是倒茶又是扇风。元宁帝嫌他在旁边晃眼,将人轰了出去。
    李安乐呵呵的,临出去前还小声对阿绵道:“郡主,您可得好好劝劝陛下。”
    阿绵对他眨眨眼,元宁帝黑着脸,“这是朕的寝宫还是你们的?怎么,如今朕不理朝事,就都可以随意来闯了?”
    “嗯……”阿绵支下颌看他一会儿,“因为我想陛下了啊。”
    元宁帝:……
    古人含蓄,倒很少如此直接,阿绵的话让元宁帝猝不及防红了老脸。况且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也叫人不忍责备。
    阿绵看着他微微长出的半截胡子,皱了皱鼻子,“陛下好邋遢,没有皇后娘娘和姑母管着,就毫无形象了。”
    太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懒懒往后一靠,手把玩着阿绵垂到腰际的长发,“阿绵,你再说下去,父皇就要恼羞成怒了。”
    这话让元宁帝找到了炮口转移地,“太子不专心政务,跟着这小丫头胡闹,给朕滚出去上朝!”
    “如今已过午时,早就下朝了。”阿绵睁着眼睛看他,“太子哥哥才没有不务正业。”
    元宁帝冷哼一声,不再开口,他终于发现对着这二人,自己是占不到上风的。
    见状阿绵起身,挪到了元宁帝身旁,小小声又带着期冀道:“陛下,让我在宫中陪你好不好?”
    她不清楚几年前元宁帝发狂的原因,但是她依然对他的病有效,这就让她起了心思。
    太子手指微动,还是没出声。
    元宁帝拉下脸,“不行,这成何体统?”
    转头见阿绵就要哭出来,又接了句,“只能住在柔福宫。”
    阿绵哪不知道他的主意,瘪嘴道:“那可不行,前阵子我借阿娘生辰将姑母的藏库搜刮了一番,姑母现在看着我都没好脸色呢,太子哥哥又忙成那样,陛下再不收留我,我怎么待在宫里呢?”
    她这强词夺理的小模样让元宁帝太子二人都忍不住浮出笑意,宫中这么多宫殿,哪能腾不出一个她住的地儿,偏她说得这么可怜。
    “哦?”元宁帝故意道,“能待在朕宫中的,只有朕的后妃和宫女,阿绵又属于哪一类?若不清不楚住下,就不怕旁人多言?”
    “我是陛下义女啊。”阿绵俏声道,“身为陛下亲封的郡主,也算陛下半个女儿,陛下生了病,作为女儿来侍疾,别人又能说什么闲话?”
    她将女儿二字说得如此自然,似乎早就将其当成了事实。
    元宁帝心中一热,竟无法再说出反驳的话来。
    宫中不是没有其他公主想来看他,可都只在几年前还想过那么几次,都被她们各自母妃劝退了。时间久了,竟只有阿绵还心心念念着他这个还曾经要喝她血的陛下。
    太子瞥见父皇手握成拳,停下敲击案几的食指,起身揉了揉阿绵的头,“阿绵前几日还哭着对儿臣说,想要见父皇,还说如果不让她见,就是儿臣故意囚禁了您。”
    “父皇便是为了我,也该满足一下阿绵心愿。”
    “这不是已经见到了?”元宁帝放低声音,“既然心愿已了,便该……便回去吧。”
    阿绵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固执,也来了气,“我就是不走,陛下想怎么赶我?用鞭子抽?用脚踹?”
    话刚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心虚低下头去。
    这些话可真的是大逆不道了……即使有太子哥哥撑腰也逃不过去啊。
    她悄悄瞥向太子,却见太子似笑非笑看她,还朝她眨了眨眼。
    阿绵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意思?
    转头看见不知何时回到殿内的李安满脸慈祥笑道:“郡主,老奴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偏殿,又打发人去柔福宫拿了些您的衣物,您看看还缺什么,直接一并说了,老奴马上派人去办。”
    “对了,郡主的丫鬟香儿,老奴先让她去偏殿候着了。还重新挑了八个宫女,郡主若有不满意的,立刻就换。”
    阿绵:……所以刚刚她争了半天都是白争的了?
    “旁人只会知道柔妃身体不适,安仪郡主留在柔福宫陪伴。”太子终于开口,“所以你的丫鬟小九要留在柔福宫,可行?”
    既然有这个打算,太子当然不会真的让别人知道阿绵在元宁帝这里。
    会有非议不说,就以朝堂中现在的局势,也十分不安全。
    大皇子蠢蠢欲动,朝中仍有部分老臣不服管教,西北还有个镇北王心思不明。在元宁帝情况不明朗时,太子自然不会让他人得到消息。
    毕竟阿绵的特殊在前几年并无掩饰,若是有心人,还是能猜出一二的。
    元宁帝见他们两人都下定了决心,只能叹了口气,“若是朕……”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太子和阿绵都知道他的意思。
    “父皇,你了解阿绵,还是不要和她犟的好。”太子带了笑意,“我早就命人在各处寻名医,总算前阵子在江南一带找到一位有名的大夫,据说他曾经治好过十分类似的病症,等他进了宫,再加上阿绵,父皇痊愈的可能,也未不可知。”
    轻描淡写将过程带过,太子未道出这些年寻医的艰辛。
    那个大夫退隐山林已久,当初突然打听到这人名声和下落后,太子命人观察了他有半年之久,确认他的确和任何一方势力无关后才将人连带其一家都请了过来。
    “朕……”元宁帝又道一声,终是点头。
    他这几年亦有些讳疾忌医,当初被张太医欺骗,导致他狂性大发险些酿下大祸,所以事后都不肯再让人治这疯病。
    可太子和阿绵都如此上心,他再不答应,倒是要叫这二人心寒了。
    “陛下可别急着感动。”阿绵略歪过头看他,“我若住进来了,陛下可就要和那些美酒佳酿无缘再见了,到时候不要恼我才是。”
    让元宁帝真正戒酒当然不可能,不过酒是引发他情绪的一份子,在治病期间当然不能再碰。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阿绵当然要做好准备。
    即使不能真正治好,让他回到几年前的状态也行啊。至少那时候,他还能能够控制自己的。
    元宁帝笑着弹她额头,“小丫头虽长大了,可这性子却半点没变。”
    他斜睨自家儿子一眼,“都是太子宠的。”
    太子淡淡瞥过他,“可不能全怪儿臣,她当初敢打儿臣的时候,还是父皇护着的。”
    元宁帝语噎,只能摸了摸短短的胡须,“既然已过午时,怎么还未传膳?”
    李安忙上前,笑道:“方才已经备好了,就等着陛下和太子郡主用膳呢,老奴擅自做主,让御膳房多备了几道甜汤和点心,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元宁帝笑踹他一脚,“偏你机灵!”
    作势在地上滚了一圈,李安做足了谄媚状,让几人都笑出声来。
    落座时,阿绵坐于二人中间,宫女先给三人盛汤,太子接过就要递给元宁帝,被瞪一眼,了然一笑后又给阿绵。
    阿绵方才低头整理荷包,不知发生何事,但太子转而在她耳边低声:“你一来,孤又失宠了。”
    话语中竟有一丝委屈,阿绵咳了咳,接过另一碗汤给他,“不怕,本郡主疼你。”
    元宁帝:……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李安从旁忍笑,替过宫女的活儿为元宁帝布膳,“陛下,您最近都只饮酒,今日可要多用些才是。”
    话语间阿绵也对他道:“还是陛下这边御膳房的东西好吃,比我府中的厨子做的不知好多少。”
    “又想带朕的御厨回去了?”元宁帝好笑看她,起筷正要夹起一块芙蓉鸡,不想手一抖,直接掉在了桌上。
    元宁帝微微皱眉,定眼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双手都为微微发颤,那幅度极小,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哎哟,不知哪个御厨,把芙蓉鸡做得滑不溜秋,陛下莫气,莫气。”李安见着,忙换了道菜,将银汤匙递给元宁帝,“这道肉羹也是极鲜美的,陛下不如尝尝?”
    元宁帝推开他,又试着夹起一根青菜,不出意外,还是掉了下去。
    他眉间隐隐聚起一股郁色,双手死死压在桌面,想将不受控制的颤动压下,却毫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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