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车窗对面就是种着两棵梧桐树的熟悉巷口。
    一回头,就看到侯彦霖趴在方向盘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你……嘶!”因为一直保持着偏头的姿势睡,所以慕锦歌脖子的肌肉有点发僵,一活动就疼,像落枕似的。
    侯彦霖伸手帮她锤了锤,一边道:“没想到师父的睡相竟然这么差。”
    “?”
    “我还以为外面打雷了,没想到是你开始打呼了。”
    “……”
    “打呼也就算了,竟然还开始磨牙和流口水。”
    “……”
    “最可怕的,是睡着睡着突然说起了梦话。”侯彦霖说得跟真的似的,“说实话,我坐在旁边听着都有点不太好意思,因为师父你一直在说什么‘霖霖好帅啊”‘我明明好喜欢霖霖却为了维持人设不得不保持冷漠’什么的……唉,真难为情!’
    好的,听到这里,慕锦歌确定肯定一定侯彦霖又再诓人了。
    她才不会如对方所愿顺着套路反驳,而是平静道:“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侯彦霖笑眯眯道:“因为在我眼里,你什么样子都可爱。”
    慕锦歌:“……”麻蛋竟然还是被套路了。
    “你看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侯彦霖一副老妈子的语气,“我从宋阿姨那里听说了,这几天你每天都在厨房待到凌晨才睡,都快比赛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呢?”
    慕锦歌沉默了几秒,才道:“就是快比赛了,所以才要多加练习。”
    侯彦霖道:“你每天工作的时候不就等于在练吗?”
    “那不一样。”
    “难不成……”侯彦霖顿了顿,“你是在紧张?”
    慕锦歌冷淡道:“没有。”
    侯彦霖却道:“没事的,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一定没有什么问题,加油!”
    虽然慕锦歌很想反驳说我根本没把这场大赛当回事儿,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温柔的鼓励时,原本都到喉咙口的冷言冷语却出不来了。
    半晌,她才闷声道:“谢谢。”
    侯彦霖露出两排白牙,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不用谢。”
    看着对方灿烂的笑容,慕锦歌想起上一次见他的场景,忍不住问道:“你上次来capriccio时看起来不太对劲,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吗?”
    侯彦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师父,你小时候有什么朋友吗?”
    慕锦歌愣了下,想了想后答道:“没有。”
    家里母亲管教极严,一放学她就必须回去练刀工,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和同龄人玩在一起,况且她性格孤僻,说话比较直,又有着他人觉得奇怪的嗜好,因此虽然读书时有过几个想和她结交朋友的女生,但后来没过多久就都不来找她了。
    初中时倒是有一段快要成功的友谊,班里的语文科代表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生,有段时间一下课就来找她一起上厕所,对她也挺好的,于是科代表生日那天,她就在家里做了盒点心,然后带到了学校,亲手送了出去。
    然后,科代表就再也没来约过她一起去上厕所。
    再然后,某天她去上厕所时,隔着门听到科代表在外面和班里其他女生闲聊,这才知道科代表并没有吃她做的点心,而是打开看了后就倒掉了。
    她还听到以科代表为首的女生给她去了个外号,叫做“巫婆”。
    ……真幼稚。
    要搞点班心计能不能换个地方说小话?女厕所永远人很多这点道理难道都不懂吗?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慕锦歌也还是觉得很无语。
    这时,侯彦霖说道:“其实我也差不多,勉强算有一个吧。”
    慕锦歌怀疑地看向他:“以你的性格,不该从小就有一群狐朋狗友吗?”
    侯彦霖失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小时候可真的是一枚安静的美男子。”
    “……”这些年你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唯一算得上是我朋友的,就只有巢闻了。”侯彦霖幽幽地叹了口气,用着慕锦歌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八月的时候他被人绑架,险些丢了性命,我来餐厅找你之前的那个凌晨终于找到了他,但情况并不乐观,天刚亮他就被送出国治疗了,现在还没回来。那段时间梁熙……也就是他经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我必须全力支持和帮助她,但其实我心里也怕得不得了,一时之间觉得哪里都是危险,只有回到capriccio,我才觉得心能安下来。”
    因为在那里,他曾度过一段最平静的单纯日子。
    没有圈内的尔虞我诈,没有黑暗的勾心斗角,不用时时提防着谁,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慕锦歌有点不习惯如此深沉的他,笨拙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巢先生肯定很快就能健康归来。”
    “但愿吧。”侯彦霖脸上又重新挂回了熟悉的笑容,“下车吧,等一下我还有事,就不和师傅你一起进capriccio了,代我向宋阿姨问好。对了,刚才说的要保密哟。”
    “好,你自己也保重。”
    然而慕锦歌下车还没走到十米,就突然又折返回来。
    侯彦霖降下车窗,问:“怎么了,落下东西了吗?”
    慕锦歌看着他,认真道:“不要老在微信给我发废话。”
    侯彦霖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师父,原来你专门返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唉,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慕锦歌径自道:“心里有压力,有害怕,有不开心,都可以跟我说,我只会回复这些你真正想要倾诉的东西,其他毫无意义的水话就免了。”
    侯彦霖一愣。
    “就这样。”慕锦歌挥了挥手,淡然道,“再见,你也加油。”
    直到目送慕锦歌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梧桐树的秋叶中,侯彦霖才回过神来。
    他关上车窗,整个人靠在座位上仰起头,右手覆住眼,紧抿的嘴角渐渐扬了起来。
    几乎不会有人能想象到,小时候的他的确是一个安静羞怯的病秧子。
    侯家注重多国教育,家族里的兄弟姊妹从小就被送到各个国家上学,就他身体差,需要中医调养,所以一直在国内留到了十多岁才走。
    出国前,他因为体弱多病,出行处处受限,只能和那群高干子弟们一起玩。但由于他病恹恹的,年龄又是孩子堆里最小的,所以大家都很排斥他,不仅不愿意带着他一起玩,还会背着大人联合着想着法子来欺负他。
    有一年春天,他被推进湖里,差点淹死,幸好巢闻出现,用大扫帚把他给捞了起来。
    而在两个月前,当看到巢闻奄奄一息地被梁熙救出来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片湖里,变回那个羸弱瘦小的受气包,在寒意刺骨的湖水中沉溺。
    绝望,无助,恐惧。
    冰冷的湖水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岸上暗藏着满满恶意的人心。
    不知道潜伏在何处,不知道会在何时爆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身边的何人。
    这种不安与恐慌就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头顶,带来溺水窒息一般的痛苦与沉重。
    从小他就知道,他所在的圈子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到处都是肮脏不堪。
    不过还好,现在他还有个能去的地方。
    侯彦霖拿出手机,解开锁屏,看着主屏壁纸上那张有些粗糙的拼图,低声笑了笑。
    然后他打开微信,进入置顶联系人的聊天界面,打下一串字。
    他说过,他喜欢奇妙的东西。
    所以在吃了慕锦歌给烧酒送的料理后,他便对做料理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也曾被排挤孤立,视作异类,所以很能理解同样被视作异类的慕锦歌。
    正因为理解,所以当他真正接触到那个人的时候,才会惊讶。
    可以这样说,他现在的性格会是这样,大多都是拜儿时的经历所赐,为了在这个人心险恶的圈子中自我保护,他习惯用笑容和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武装自己。
    但是慕锦歌没有,即使一路受到再多质疑与打击,她都依然我行我素,没有改变。
    固执任性也好,不知变通也罢。
    他真的是非常佩服这样的慕锦歌。
    并深深为之着迷。
    他动了动指头,将刚刚打的那一行字发了出去:
    “谢谢靖哥哥(〃'▽'〃)好好休息,比赛加油!”
    应该是正好在看手机,慕锦歌回得比较快:“不用谢霖妹妹”
    侯彦霖笑出了声。
    总感觉他俩拿错了男女主的剧本呢。
    第28章 柑橘
    很快就到了初赛当天。
    现今美食文化广受年轻人追捧,这场大赛是由b市烹饪协会主办,还受到政府支持,因此也是众多媒体关注的对象,当地电视台会予以转播不说,一大早不少美食刊物的记者也前来蹲点,目标在于新鲜火辣的一手新闻。
    由于要全程确认是本人无误,又要上电视,所以参赛的选手们只需戴上帽子即可,不用像工作时那样还戴上口罩,有不少女厨师为此还特地化上了精致的妆容。
    二号厅内,慕锦歌穿着capriccio的厨房制服,站在自己的区域,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虽然不太习惯曝光在多个镜头下,但她还是神色淡定,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现在,还不到紧张的时候。
    她一定要顺利晋级决赛,然后把自己的料理呈现在那个人的面前。
    当大厅里的挂钟指向整点,初赛的主持公布比赛开始,时长为45分钟。
    为了方便各个选手事先准备好自己需要的材料,此次比赛的主题早在前一天上午就通知了下去——
    小食。
    很宽泛的主题,但未必容易。
    所谓“小食”,原只是指的是早餐,但现在泛指点心和零食。
    在场参与比赛的几乎都是在职厨师,绝大多数纯粹将烹饪作为业余爱好的非专业人士早在预选赛中就被筛了下去,而在这些专业厨师中,专攻小食的不能说没有,但肯定是占少数,故而大家虽是会做,但拿手菜里多半没有把小食考虑进来,因此看到这个题目,不能立即决定自己得意的菜式。
    小食种类千千万,没有特别擅长的,也没有特别不擅长的,然而却要一天之内决定要做什么,这对具有选择恐惧症的厨师来说简直是难题,如果这个厨师又经验丰富,懂得的菜品又很多,那这无非是一场噩梦。
    昨天得知这个主题之后,慕锦歌看了烧酒一眼,心里很快便决定了主食材。
    ——当然,不是猫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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