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雯将车内收拾干净,取出新茶杯为程氏倒了热茶,柔声道:“您是被大太太给气着了。大太太失了爱女,疯疯颠颠的,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程氏咬牙,“杜氏一天到晚的跟我闹不痛快,锦绣里被她弄得乌烟瘴气还不算,居然连累到我娘家,把定国公府牵连到案子去了!顺天府差人到定国公府一一盘查护卫家丁啊,这是什么样的侮辱?定国公府几十年来都没有出过这种事!”
    小雯本想劝几句的,听程氏这么说,却跟着咒骂了杜氏几句,“黑心肝烂肚肠的,妯娌之间不睦罢了,却犯起糊涂,把亲家给牵涉到案子里了,让人说她什么好。”
    骂着杜氏,程氏的脸色好看多了。
    小雯心中一动,堆起一脸笑,“太太,依奴婢看,大太太若是知道了这里的事,肯定气得不行,您说是不是?不让她知道,岂不可惜了?”
    程氏一直气哼哼的,到了这里总算露出丝笑容,“我是不耐烦理会她的。你若爱说,你说给她听去,我是不管的。”
    小雯便知道程氏的意思了,抿嘴笑道:“是,太太。”
    这时候有不少闲人看热闹回来了,一路之上热烈议论,都在说云翰林家的姑娘如何如何。程氏听这些闲人把云倾简直捧到了天上,脸一沉,吩咐道:“回去吧。”小雯忙答应了,吩咐了车夫,车子缓缓驶动。
    人多,车多,走的很慢,路人的闲言闲语还是不断传了过来,“云家这位姑娘定是位天仙了。这位天仙是已经有主了,不知她还有没有别的姐妹?想来也是好人才吧。”“没有。云家就只有这一位姑娘,没有姐妹。”“不是说有堂姐妹么?”“云姑娘的堂姐们人才都一般,不出色,唯独她一位绝世美人。”
    程氏本来就一肚子气,听着这些话,更是气得手脚冰凉。
    她这些天和杜氏闹得愈来愈狠,杜氏有一回急了,下了狠手,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从此落下了病根儿。今天这一气不打紧,程氏眼前一黑,把自己气得晕倒在车上。
    小雯登时慌了手脚。今天是她陪着程氏出来服侍的,若程氏有什么事,她可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啊,吓得又哭又喊,“太太,太太你快醒醒!”
    车夫也吓得一啰嗦,忙把车停在路边,大声问道:“太太怎么了?”
    小雯哭道:“太太晕过去了!”
    车夫急得直搓手,“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有位太太晕过去了。”这会儿闲人正多着,听说有人晕过去了,而且是位太太晕过去了,都围过来想看热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韩厚朴恰巧从这里经过,医者父母心,听到有人晕倒便道:“在下略通医术,不知能否为伤者效劳。”立即有闲人热心的把韩厚朴往这边引,“大夫您好心,这位太太便晕倒在车里。”
    韩厚朴见这马很是豪华,拉车的有两匹骏马,便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温声道:“不知这位太太讲究不讲究男女之别?若讲究,请拉根丝线过来吧。”
    小雯是从小便跟在程氏身边服侍的,见了韩厚朴如何不认得?忙掀开车帘,一脸泪痕的道:“韩三爷,晕倒的便是我家四太太啊。您和我们云家通家之好,四太太也是见过您的,您看是不是……救人要紧……”
    这个丫头也有些小聪明,本想说“救人要紧,不必忌讳”的,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犹犹豫豫,要韩厚朴来拿主意了。
    如果是韩厚朴拿的主意,那之后程氏醒过来如果怪罪下来,她的责任就轻多了。
    “是四太太么?”韩厚朴吃了一惊。
    围观的闲人们却是两眼冒光,七嘴八舌,“哎,这位晕倒的太太是云家的,不知和那位云姑娘是什么亲戚?”“这位先生我认得,是靖平侯的儿子韩三爷。他和云翰林是至交好友啊,这位太太既然是云家人,又和韩三爷是通家之好,那全京城没有第二家了,就是锦绣里云尚书府的人了。”“真的是亲戚啊。为啥她在这里晕倒了?”
    有自以为通晓内行的人哈哈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云翰林家的姑娘太出色,把堂姐们都比下去了,这位四太太嫉妒云姑娘,所以就晕过去了!”他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又好像蛮有道理,真的有许多人相信了他,“还别说,这女人嫉妒起来,真的是很可怕!这不,夫家侄女有了好处,她这做婶婶的又气又怒,都晕过去了!”
    闲人们在这里胡说八道还没什么,韩厚朴上车为程氏看过之后,道:“没有大事。这是受了刺激,恼怒惊骇,以致气机逆乱,上壅心胸,阻塞清窍,我身边带有金针,替她扎上两根,便会醒过来的。”
    韩厚朴这是实话实说,却有闲人支着耳朵听了去,笑容可掬,“我说得不错,这位云四太太果然是气晕的!她就是嫉妒云姑娘,生生的给气晕了!”
    韩厚朴医术高明,扎了两根,程氏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小雯又惊又喜,颤声道:“太太,您醒过来了?”
    韩厚朴收拾好金针,“好好休养,心要宽,凡事莫计较,身体才会慢慢好起来。”
    他纯粹是一片好心,程氏却皱起眉头,很是不喜,韩厚朴也不和程氏计较,笑了笑,跳下车来。
    “这位太太真是气晕的么?”有闲人挡着路,一脸兴奋的问他。
    韩厚朴拱手,“劳驾劳驾,借过借过。”不答那闲人的话,径自走了。
    那闲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拍手笑道:“果然是气晕的啊。”他这么一说,旁观者哪能个个知道韩厚朴其实什么都没说,有不少附和着他,“气晕的,活活气晕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程氏因为嫉妒云倾而硬生生气得晕倒,这个事算是传开了,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成了众人的笑柄。
    韩厚朴一路听着行人的议论,不由得又是笑,又是摇头。唉,阿晟这个孩子远比他的同龄人稳重,可若是幼稚起来,也真够瞧的。这是怕阿稚被人觊觎、被人抢走,所以要抢着定下来么?
    “爹爹。”韩厚朴正走着路,忽然有人低低的叫他。
    韩厚朴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不远处有辆马车,韩菘蓝从马车上露出小半张脸,正殷切的看着他。
    “调皮丫头。”韩厚朴见女儿这样,不由的微笑。
    他快步到了车旁,“怎地偷偷摸摸的,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呢?”
    韩菘蓝冲他挤着眼睛,“阿稚在车上啊。”
    韩厚朴略想了想便即明白了,莞尔一笑,“也难怪。”
    车夫拿过脚踏,韩厚朴踩着脚踏上了车,车里共有云倾、何青未、韩菘蓝三人,都起身行礼。韩厚朴笑道:“往常放了学不是阿蓝和阿未先回家的么,怎么今天都到石桥大街来了?”
    何青未和韩菘蓝偎依在一起,笑得很暧昧,都冲云倾眨眼睛。韩厚朴微笑,“你俩是做姐姐的,不作兴这样,要爱护妹妹。”
    何青未、韩菘蓝笑嘻嘻,“我俩算是好的了。爹爹(伯伯),您不知道在桂园大家是怎么笑话阿稚的呢。”
    韩厚朴纳闷,“桂园也知道了?”
    何青未笑道:“燕王差人给我们山长也送礼了呢,说是她感谢这些年来对阿稚的照顾。场面挺大的,我们都看到了,那还少得了笑话阿稚么?后来下了学,路上听到许多闲言碎语,嘻嘻。”
    “阿晟这孩子是想做什么?”韩厚朴听何青未这么说,不由的微笑摇头。
    云倾脸蛋粉扑扑的,微微含笑,任由何青未、韩菘蓝打趣,异常乖巧。
    到了云家,云倾下了车便一溜烟儿跑了,何青未和韩菘蓝笑着伸手去抓她,“阿稚,不许跑!”韩厚朴却拉住了韩菘蓝,“不许欺负妹妹。”韩菘蓝吐舌,“爹爹偏心阿稚。”淘气的笑着,拉过何青未,“别叫阿稚那没良心的孩子了,咱俩做伴吧。”
    云倾回家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见何氏,回房更衣梳洗去了。
    陆晟单人独骑,疾驰而来,在云家后门下了马,将马匹交给守门人,自己快步进门。
    云倾换好衣裳出来,和陆晟在路上遇到了。陆晟一跃到了她身边,眼神灼灼,“阿稚,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云倾静静看着他,“是你父王要这么做的。”
    陆晟有些烦恼,“我劝说他不成,便要胁了他……”
    陆晟要胁燕王的结果,便是这样了。燕王大张旗鼓的往云家送礼,看似隆重,其实并无实质意义。他有要提亲的意思么?没有啊。但是他弄得尽人皆知。
    “我让他遣媒前来,他偏要和我作对。”陆晟提起燕王,眉宇间闪过怒色。
    “没事,以后咱们一起面对他。”云倾清脆的道。
    陆晟又惊又喜,凝神看着云倾,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之意,“阿稚,你待我真好。”
    云倾微微一笑。
    这有什么呢?她早就知道燕王不可能轻易同意她和陆晟的婚事。前世燕王几次赐婚,陆晟都推辞了,她还记得有一天陆晟回家之后,脸上有伤,她心疼的轻轻抚摸,陆晟轻描淡写的告诉她,“父王要我娶北戎公主,我拒绝了。他气得动了手。”
    前世陆晟一直没能娶她,没能给她一个梦想中的婚礼。但他府里只有她,他也不肯娶别的女人,他固执燕王也固执,执意不同意他迎娶云倾,父子二人拗上了。
    重活一世,她知道以前的困难都在,但她不会让陆晟一个人为难的。她会和陆晟站在一起,和他一起面对。
    “阿稚,我会送一份回礼到燕京。”陆晟沉声道。
    燕王轰轰烈烈的来送礼,看似对云倾很重视,其实却是一种恩赐的态度。陆晟不允许燕王用这样的态度对云倾、对云家,礼尚往来,他会送同样的礼品回去,用实际行动告诉燕王:云家和燕王府是平起平坐的,燕王休想看不起云家。
    “干嘛这么浪费钱啊。”云倾不同意,“你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不用给你父王送回礼了。一则是替你省钱,二则如果我家送差不多同样的礼品回去,你父王以为我家向他示威,倔脾气上来了,会视我家为敌人。他就是那个脾气,不是么?所以还是不要照着样子送份回礼了。”
    “可是……”陆晟扬眉。
    云倾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打断了他,“虽然咱们不用像你父王那样声势浩大的送礼,但是,还是要让你父王知道云家的实力,不能让他把云家看得小了。我也是要回送他的。”
    “是什么?”陆晟微笑起来。
    他方才是很有些生气的,但他的小姑娘这般气定神闲,笑容这般明媚耀眼,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了,能笑出来了。
    云倾得意洋洋的取出一片薄薄的纸,“呶,便是这个了。”
    “上面写的是什么?”陆晟笑意愈浓。
    云倾笑,“是治马瘟的方子。你父王善战,自然知道爱惜马力,军中曾发过马瘟,伤亡惨重,对不对?我翻医书的时候翻到这偏僻的方子,给韩伯伯看过了,韩伯伯研究了许多时日,告诉我这方子应该是对的。”
    这虽然只是薄薄的一片纸,却不比燕王送来的那些名贵礼物差什么。战马对于燕王来说太重要了,如果这方子真的治得了马瘟,能替他保住千万匹战马,那便是价值连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94章 尴尬
    “治马瘟的方子。”陆晟幽深目光落在云倾没有一丝瑕疵的精致面庞上,心中的震惊和喜悦,言语实在难以形容,“阿稚,你早就留心燕地的情形了对不对?你关心我对不对?”
    云倾脸微红,“不是啦,我是无意中看到这个方子的。不是刻意去找的。”
    “骗人。”陆晟语气温柔深沉。
    这么重要、这么宝贵的方子怎么可能无意中就看到了呢,云倾一定是费了许多心思才弄来的。而且弄来之后,她还请韩厚朴再三斟酌,仔细研究,之后才确定下来的。
    云倾心里有他,对他这么好……
    陆晟一颗心被温情蜜意填满,感动莫名。
    “阿稚,我这次离开京城之前,一定把咱们的婚事定下来。”陆晟低沉的道:“我父王答应当然最好,若执意不答应,我便先斩后奏了。”
    “别呀。”云倾甜甜笑,“你父王脾气不好,这样会把他气坏的。到底是亲爹,真气着他你不心疼么?”
    “没事,他挺耐气的。”陆晟道。
    燕王可不是弱不禁风的人,他强悍着呢,气气他没事,死不了。
    “嘻嘻,你爹很耐气么?你和你爹相貌不像,脾气似乎也不像,但倔起来都是一样的啊。”云倾不由的掩口笑。
    “阿稚,他爹耐气,你爹不耐气。”云翰林匆匆忙忙的过来了,似有不悦。
    云倾忙过去挽起他的胳膊,“谁敢气我爹?我必定和他不依。”
    云翰林道:“我今天入宫讲经,回到翰林院后便听同僚们说了。阿晟,你父王有没有遣媒求婚的意思?如果他没有求婚之意,只是来送礼,我心里便不踏实了。”
    陆晟道:“必须有。没有也得有。”
    他俩面色郑重,云倾却嘻嘻笑,“你们用不着这样啊,不是什么大事。爹爹,燕王给咱家送礼只是表示友好,咱们也送相应的回礼,那便是礼尚往来的意思了。”
    云翰林深以为然,“对,咱们也送相应的回礼,只能比燕王多,不能比燕王少。阿稚你不用管了,交给爹爹吧,爹爹有钱。”
    他有位积德行善的父亲,留给他一份丰厚的家业。他愿意用这份家业给他的宝贝女儿挣面子,不能让阿稚被燕王小看了。
    “不用钱。”云倾得意,把方子给云翰林看,“爹爹,我这方子对燕王来说价值连城,他花多少钱都买不着。”
    云翰林了解了前因后果,大喜,“小阿稚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啊,这般有用的偏方,你在书房翻翻医书,无意中便看到了!甚好,甚好,阿晟,阿稚,我这便亲笔写封谢函,连同这个方子,送给燕王。来,你们跟我到书房去。”
    陆晟和云倾跟着云翰林到了书房,陆晟磨墨,云倾铺纸,云翰林在桌案前坐下来,略一思忖,提起笔一挥而就。陆晟和云倾忙过去看了,只见云翰林笔走龙蛇,字迹飞扬,信里用很客气的口吻对燕王道谢,表示医治陆晟的是韩厚朴,他只不过是帮过陆晟一些小忙罢了,燕王这样的厚礼,他委实当不起。又谦虚的表示他送了燕王回礼,这回礼的价值比不过燕王那些礼物的万分之一,但希望对燕王是有用的,更祝愿燕地兵强马壮,保境安民,功德无量。云翰林虽然谦虚,但也仅仅是谦虚而已,他对那份回礼的效用,显然非常有信心。
    “笔下生辉,一气呵成,字字珠玉 ,酣畅淋漓,爹爹不愧是翰林院的名士啊。”云倾看过信,为父亲拍案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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