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着点点头,阿紫同羽义对视一眼,两人迅速抬步跟上族长、扶笙和澹台惜颜。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芙蕖殿,此时的殿内,众位长老已经就各自的席位坐下。
    巫族是一个大种族,内部并非只有澹台氏一个家族,还有其他好几个姓氏的家族,只不过那些家族人员少,故而一个家族只有一个家主一位长老,澹台氏人员众多,有一个家主四位长老。得知灵女回归,今日所有家族的代表人物全都来赴宴了。
    扶笙站在殿门口一眼扫过去,竟意外发现主位下首坐着个眼熟却又不该出现在灵山的人——璇玑阁主!
    有些怔愣,扶笙偏头低声问前头的澹台镜,“外公,是你让人请璇玑阁主过来的?”
    澹台镜显然也是经扶笙提起才意识到璇玑阁主也来了。
    顿时垮下脸来,澹台镜面色黑成锅底,脚下带风地走到璇玑阁主身侧,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璇玑阁主扬扬眉稍,“我家七小子来接母亲,我这个做宗亲的,自然是来吃酒席庆贺。”
    澹台镜哼声道:“老顽固的脸皮果然厚极,不请也能自来。”
    璇玑阁主笑吟吟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可哪一次不是留我一顿饭才依依不舍地送我走的?”
    “老不死的,满口胡言!”澹台镜宽袖一拂,人已经迅速坐在了主位上,铁青着一张脸,直看得众长老战战兢兢,唯有璇玑阁主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笑意盈盈模样。
    扶笙看了璇玑阁主一眼,又看了澹台镜一眼,心中有些好笑。
    澹台惜颜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按照内侍的安排坐在了璇玑阁主对面的位置,扶笙紧随其后,阿紫和羽义的席位,因为身份的关系便有些靠后。
    澹台逸自从见到阿紫和羽义进来以后就板着一张脸,此刻得见二人入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向主位上的澹台镜,蹙眉道:“这两个人杀了我巫族一员大将,族长让他们入席,是否有些于理不合?”
    众位家主长老一听,纷纷想起来这两个就是前些日子被族员发现杀了迟旻被抓上山的那两位,顿时议论纷纷,都朝族长投去不解的目光。
    今日本是灵女回归的接风宴,澹台逸却用这莫须有的糟心事开场,族长当即便黑了脸。
    就连璇玑阁主都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澹台氏的四位长老更是顷刻间变了脸色,原本四长老大老远去把璇玑阁主请来就是为了让他出面摆平这件事,没想到家主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提及,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阿紫和羽义则一致的平静面色,似乎在等着上首的族长发言。
    族长懒懒瞥了一眼澹台逸,“身为澹台氏家主,不分青红皂白抓错了人险些让女帝身边的人命丧黄泉,是否太过于理不合?”
    阿紫和羽义的身份,除了澹台逸和四大长老之外,其他家族的家主和长老都是不知道的,此刻听到族长亲口说出来,又见秦王没有反驳的意思,众人便都晓得这其中的关键了。
    澹台氏出了个大祭司澹台引,澹台逸一向好高骛远,自然不甘心一辈子避世在灵山,意图把目标定在朝堂上,此番抓了女帝身边的人,想来定是想趁机威胁女帝做出关于神权世袭的让步来。
    想通了关键点,其他家族的家主和长老纷纷垂首喝酒吃菜,假装不知情,毕竟秦王如今就坐在这里,而且,秦王是灵女的亲生儿子,灵女是族长的亲生女儿,算起来,如今的燕京朝堂都是巫族人的,澹台氏家主若是再想打燕京朝堂的主意,便等同于内斗。
    巫族有极其严厉的族规,内斗的人,情节严重者是要被废去灵根彻底变成废人逐出灵山的。
    对于巫族人来说,无法修炼就等于一生都背上了耻辱和污点,被废除灵根逐出种族更是生不如死。
    四大长老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打眼神官司,就怕上面正襟危坐的族长突然开口要进行处罚,去寒池受刑也就罢了,后天还能通过休养调和回来,可若是真被废除了灵根,那简直比废人还不如。
    想到这里,三长老立即笑着开口,“族长莫见怪,家主只是对于迟旻的死一事无法释怀而已,毕竟那是他的亲传弟子,与大祭司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就这么无缘无故死了,怪可惜的。”
    四长老附和道:“对啊对啊,家主只不过是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今日是灵女回归的大好日子,族长莫要因为这些事儿气坏了身子。”
    四长老一边说一边给前方的璇玑阁主递眼色。
    璇玑阁主笑着摇摇头,轻轻抿了一口酒,这才看向澹台镜,挑眉问:“老镜,家主绑架女帝身边的人,这在巫族是什么罪?”
    澹台镜轻哼一声,他已经知道璇玑阁主要说什么了,本不想答话,却还是极不情愿地道:“巫族祖训,每逢乱世,灵女出山择明君而辅,大祭司的神权是先太祖皇帝和先帝亲允的,自然不能算违背祖训,除此之外,但凡有族人起了问鼎皇权之心,便罪同谋反。”
    澹台逸脸色一白。
    璇玑阁主再度扬起眉梢,“谋反又该如何责罚?”
    “废去修为,拔除灵根,驱逐出种族任其自生自灭。”答话的是族长手下掌管刑狱的一位长老。
    澹台逸脸色狠狠一变。
    璇玑阁主轻描淡写地瞟了澹台逸一眼,笑着看向澹台镜,“既然如此,那我便向澹台氏家主求个情,废去修为,拔除灵根实在过于残忍,老镜不妨给我个面子,让他去千年寒池里泡上三天得了。”
    众家主长老身子齐齐一抖。
    澹台氏四大长老更是颤得厉害。
    千年寒池那种地方,莫说泡上三天,长老选拔的时候只让他们进去泡三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都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璇玑阁主这招看似求情,实则以退为进,直接坐实了澹台氏家主的罪名,既圆了四长老的请求,又不得罪哪边人,实在是圆滑得很。
    扶笙淡淡勾了勾唇。
    澹台惜颜则挑眉低声对着扶笙道:“这老家伙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当初我怎么没发现宗族里还有这么个人,早知道的话,我便辅佐他了。”
    扶笙笑着看了一眼澹台惜颜,“娘,璇玑阁主可比皇帝要有气势多了,他才不会稀罕去做皇帝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更何况娘出山的时候,他大概已经三十岁了,你还如何辅佐他?”
    澹台惜颜一时没了话,心中直觉得可惜,不过转念一想,兴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冥冥中自有注定,让她在前往魏国的途中发现怀了身孕,再几经周转到了魏国生下这对龙凤胎,姐弟俩十二年的隐忍和她自己十四年的隐遁换来了今日的女帝天下,诸侯国因为慑于秦王的势力而不得不臣服,年年纳贡,岁岁朝贺。
    璇玑阁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笑吟吟的眸光往这边一转,视线在扶笙和澹台惜颜身上定了片刻,但见二人面色平静,气息也平稳如常,没有丝毫异样,他又将视线收回。
    澹台镜听了璇玑阁主一番言论后,假装拈须思索,片刻后,一锤定音,“好,那本族长便给璇玑阁主一个面子,罚澹台氏家主去千年寒池受刑三日。”
    澹台逸整张脸从一开始的惨白到后来的阴沉不过转瞬,他眯着眼,死死盯了一眼璇玑阁主,眸中尽是狠厉之色。
    璇玑阁主视若不见,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抬起头来回望澹台逸,笑着道:“为家主求情乃老夫分内之事,家主不必因为激动而放在心上,顶多,我下次再来,你请我喝酒吃肉就行。”
    澹台逸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去把这老匹夫大卸八块,但他很快就被刑狱堂的人带去了千绝峰上的千年寒池。
    没罚到四位长老头上,那四人暗自捏了一把汗。
    澹台逸被带走之后,整个芙蕖殿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族长吩咐宴席继续,立即有身姿妖娆的舞姬披了薄纱进来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接风宴散去,已经是深夜。
    出门之前,扶笙唤住阿紫和羽义,吩咐二人,“你们俩今夜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可就得启程了,免得到时候没精神。”
    “殿下放心。”阿紫道:“我二人自晓得,明日一定准时跟着你们出发。”
    扶笙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紫一眼,又问:“你可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阿紫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今日的秦王殿下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关心她的身体而不是关心羽义。
    回拢思绪,阿紫摇摇头,“殿下无须担心,我们已经全部恢复了。”
    “那就好。”扶笙认真看了阿紫一眼,见她不像是隐瞒了什么事情,心知阿紫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己后背上月形胎记的秘密。他索性也不提及,只目送着两人由内侍带下去安排房间。
    澹台惜颜走出来站在扶笙旁侧,也看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轻声问:“如何,她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应该没有。”扶笙摇头道:“我看她连自己后背上的月形胎记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澹台惜颜眸中划过一丝了然,“那看来,她真正的主人还没出现,否则她早就想起一切来了。”
    扶笙没说话,深邃的眼眸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南岷灭国的时候,举国上下蓝花楹转瞬间凋谢的场景。
    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子楚,你也别多想了。”澹台惜颜温声道:“夜深了,快些回去歇着吧,对了,明小子那里已经服了药,你回去的时候去看看他好点了没,若是明日还不好,只怕我们不能急着动身,否则可会害了他的。”
    “嗯,我知道了。”扶笙淡淡应了,也道:“娘早些休息。”
    说罢,他随着打了风灯的内侍一路前往缀锦殿。
    休息了几个时辰,又喝了药,季黎明的脸色明显有了好转,见到扶笙过来,他忙靠坐起来,问:“阿紫和羽义如何了?可有救活?”
    “已经完全恢复了。”扶笙坐在床榻前,借着幽幽灯火见季黎明面色红润了许多,问道:“你身子可大好了?我们原计划是明日一早启程回燕京,若是还没好的话,就再歇息一两日也无妨。”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季黎明拍拍胸脯,挑眉道:“伯母不也说了么,就是普通的伤寒感冒,喝了药在休息一夜就好了,耽误不了行程。”
    “那就好。”扶笙放了心,又道:“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外面守夜的内侍。”
    扶笙交代完,很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这一觉直接睡到天明。
    内侍们早就得了澹台镜的吩咐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他也要和扶笙一道去燕京参加婚礼。
    梳洗穿戴好出来以后,扶笙随意扫了扫内侍们准备好抄近路先送去燕京的巫族贺礼,又看了一眼站在房檐下与澹台镜说话的澹台惜颜,笑着走过去,请唤了一声:“娘。”
    澹台惜颜笑着转身,嗔道:“臭小子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扶笙说完,眉目间露出几丝为难,“娘能否帮我找两个三四岁的孩子,一男一女。”
    澹台惜颜一愣,“找这么小的孩子作甚?”
    扶笙想起荀久之前的谆谆嘱咐,好笑道:“做花童。”
    ☆、第021章 青丝变白发,剜心之痛(一更)
    一夜的时间,大司马季博然的死传遍了整个燕京的大街小巷,很多人听到第一消息的时候都觉得传播者是在开玩笑。
    大司马那样战功赫赫而又身子骨硬朗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因此,一大票人为了求证,成群结队去了季府核实消息,才刚到大门外,就被门口的白灯笼和门楹上的冷白绸布惊得面色大变。
    有了核实者准确的答案,大司马的寿终正寝便成了一颗猝不及防的炸弹,一夜便让整个燕京城都沸腾起来,沸腾过后又是满城的哀戚。
    大司马为人光明磊落,对朝廷忠心耿耿,退休年纪仍在兢兢业业为国效劳,这样的肱骨之臣去世,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女帝政务繁忙,并不晓得季府内发生的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季博然昨日来辞官的时候,她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得知了大司马的意图之后,女帝二话没说便允准了,还让人赐了丰厚的奖赏,却没想到大司马给自己辞官以后,还代替两个儿子辞官。
    当时女帝有些愕然,停下手中的笔问他:“大司马到了退休年纪,辞官回家颐养天年乃理所应当之事,为何连宗正寺卿和太仓令这两位也要辞官?”
    季博然颤着声音道:“陛下,季氏亏欠了九皇子和十公主二十年,老臣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季氏的繁华谢幕,逐渐淡出天下人的视线,才能让九皇子和十公主光明正大的活,老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成全。”
    女帝深深皱眉,大司空府刚刚被抄家,三公缺一,如今大司马又来辞官,三公缺二,此刻连宗正寺卿和太仓令也要辞官。
    太仓令也就罢了,不过是大司农属官,还可从下面选拔人擢升上来,可宗正寺卿乃九卿之一,且这段时间在筹备子楚大婚,若是就这么走了,朝廷空了大半不说,能否如期让子楚如期顺利大婚还是个问题。
    女帝原本不想同意,可季博然又说:“陛下,老臣余下的时日不多了,唯一的心愿仅此而已,还望陛下成全呐!”
    再三皱眉过后,女帝终于心痛地收下了季博然手中的另外两份辞官折子,扔在一旁不欲多看,捏着眉心,脸色不太好。
    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时辰的功夫,李公公便急匆匆来禀报大司马寿终正寝了。
    这样震惊的消息,饶是女帝一向波澜不惊也被吓得不轻。
    “李公公,你开什么玩笑!”女帝当即站起身来,紧蹙着眉头。
    李公公立即跪到地上,“哎哟我的陛下,老奴哪儿敢欺瞒陛下呀,这消息还是季府特地让人前来通报的,老奴只不过是传话而已,不敢造谣。”
    “寿终正寝!”女帝满脸不敢置信,“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跪在御书房求朕同意让季氏迁回祖籍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寿终正寝了?!消息可不可靠?有没有可能是自杀或者是谋杀?”
    “二老爷亲自来传的消息。”李公公惶恐道:“想来消息不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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