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不是那个封印替她挡了第四道天雷,她恐怕早已经身死道消了。
    “哈哈,哈哈哈……”
    荨娘从重韫怀中爬起来,像是发了疯症那般大笑,笑着笑着,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宁渊设下的封印一共十二重。第十二重被人用法诀破坏了,第十一重为你挡了一次致命的雷劫,我没有烛龙眼,只能凭着记忆替你解开第十重。看来你已经想起什么来了。”
    荨娘回头看了重韫一眼,收住哭笑,幽幽道:“我能想起什么来?那些像梦境一样的记忆你叫我如何当真?我根本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也根本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些回忆!对我而言……全部全部!不过是个梦罢了!”
    龙眼里的火焰一闪,对方像是没料到荨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是夷神吧?”
    荨娘不等对方说话,便接着道:“你抢了道长的三魂七魄,我希望你能把道长的神魄还给他。”
    夷神道:“我本来就无意抢他的魂魄,只是他施法时所用的殄文法咒唤醒了我,彼时神龙骨上附有销魂解魄的法咒,我为护他性命,这才将他的神魄从体内提出,抢到弱水里施以救治。”
    “我收了你半颗心,欠你一个承诺,现今承诺兑现,咱们两清了。”
    荨娘将重韫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道:“我没想起来自己跟你定下了什么承诺。”
    她忽然抬起头,眼神锐利:“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会自己回去确认。”
    她伸出手:“现在——把道长的神魄还来吧。”
    龙骨中的火焰跳了一下。那道金色的火焰缓缓飘出,像是一道青烟般分为九缕,依次钻入了重韫眉心。
    重韫的睫毛动了两下,似乎即将醒来。
    荨娘却想起她在重韫识海中看到的那个男人。
    实际上梦中的宁渊与重韫长得并不相像,可她却在重韫识海中看到了昆仑淬月,看到了那条绿色的缎带。她忍不住要猜想,难道那一切竟是真的吗?难道道长就是……
    可是,为什么她完全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便是想起一些之后,却始终带着一种隔岸看花的疏离感?
    是不是因为……她没了半颗心?
    重韫觉得全身都痛。
    他睁开眼后,看见的便是荨娘冷淡的侧脸,他的头枕在她腿上,鼻间全是她身上的清香。
    他有些贪念这种感觉,忍不住再闭上眼。
    却听荨娘淡淡道:“道长,既然醒了,干嘛不起来?我腿都酸了。”
    重韫好容易起一次歪心思,就被人识破了,不由有些尴尬。
    他神色如常地从荨娘腿上坐起来,发现他们此时正坐在一块巨石顶部。放眼看,此地黑色巨石兀立,大雪铺地,抬头,顶上却是一片水光盈盈的蓝色结界,心念一转,想起昔年在古书中所见的描述,已经猜到此处是弱水。
    “此处是弱水?那条……龙呢?”
    荨娘背转过身,并不看他,只道:“他走了,说是要找个地方冬眠养伤。”
    冬眠……吗?重韫心中存疑,只听说过龟要冬眠,可从来没听说过龙要冬眠的。
    这疑问在重韫心中一闪便不见了。此时的他更关心的是荨娘奇怪的态度。荨娘以往都是咋咋呼呼跟只小麻雀似的,怎么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消沉?而且,她似乎有意避开自己?难道自己昏迷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了吗?
    但重韫惯来不是个会多问的人。荨娘虽则性子跳脱,可她不愿意说的事情,重韫便是多问她也不会说的。只能等她自己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才行。
    话虽是如此说,重韫心中仍旧感到不安。好似百爪挠心似的,挠得他心慌不已。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被夫君冷落的小妻子,一边暗自惴惴不安,不解何故,一边却又不敢大胆地逾越过两人中间那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的疑问宣诸于口。
    荨娘拍拍手从地上爬起来,道:“道长,我带你来昆仑山之前,钱塘君发十万水族围住了崂山……”
    重韫足下一顿。良久,荨娘听见他沉重地说道:“我知道了。”
    他朝前走了两步,站在荨娘身前,朝后伸出手,道:“我们回去吧。”
    荨娘下意识地就要去牵他的手。手已经伸出去了,就在快碰上他的手指时,忽然又缩回去。荨娘将那只手背在身后,牢牢地压在腰间,像是如此就可以压制住什么一般。
    她越过重韫,又走到他身前,却不防——
    重韫握住了她背在身后的手。那只属于男人的手掌心温软,掌心周围和指腹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茧。三根修长的手指圈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拉过去,手指朝下,掌心与她的相贴,五指插/入她的手指中,扣住,紧紧地。
    十指相扣。
    荨娘回头。那一霎间,大风飞起,漫天都是纷扬的雪花。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乱,重韫微微垂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然而他颀长的身躯立在风雪中,身上的道袍被风刮得紧紧贴在身上,衣袂乱舞。
    荨娘看到他紧绷的下颌。
    那一刻他的身影看上去如此落寞。
    “荨娘,等等我。”
    简短的,却又平淡到不行的一句话,连语气都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起伏。奇异地,荨娘竟在里头品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道长其实想说的是不是“荨娘,别丢下我,不要不理我”?
    但是有些东西,在荨娘心中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的心狠乱,思绪也还未收拾好,她实在不知该怎样来面对重韫。虽然想起了一些事来,可她的记忆中仍旧有大片的空缺。
    在冰崖下的那个夜晚之后,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什么,可她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荨娘轻轻地挣了一下。
    重韫只将她的手扣得越发紧了。
    他忽然抬起头,双眸亮如星辰。
    苍白的双唇翕动,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这样对待我?
    荨娘与他僵持了许久,久到两人的双肩都落满了积雪,沉沉的,有些被体温化开,变成雪水渗进了衣服里。
    荨娘叹了口气,唤道:“宁渊……”
    重韫的五指骤然收紧!他的眸子愈发明亮了,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他进前一步,将荨娘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宁渊是谁?”
    荨娘看到他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的神色,不知怎么地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如果……罢了,提什么如果呢。反正那些事,那个人,他不记得了,她也不记得了。
    就连她回想起来,都觉得虚恍如梦。
    荨娘摇头笑笑,道:“我也不知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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