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贼,过了黄河,却是甚鸟地方!俺们河北西路近来虽残破了,可好歹人家相望,到了秋天,田地里也黄澄澄的一片。哪像这里,方圆百里,村村残破,地全部撂荒,只有几个堡垒坞壁他娘的戳在那儿!路上过个人影,就入娘的敲众鸣锣,壮汉子就上了墙防贼……这种破地方,俺们干嘛还要拼死拼活的打回来?可怜潞州那里,俺们死了成千上万的弟兄!”梁军一个粗豪青年汉子奋力的爬着山路,一边破口大骂。他穿着布袄,头上没有戴帽,只是在顶心髻插了一根荆钗。背上还背着一个粪筐,看起来一副乡农的打扮。
    除了他之外,他们一行六个人,在他前面有一个人,后面四个。大家伙儿身形打扮都差不多。都在山路上挥汗如雨的向上攀爬。
    听到他在这里骂街,后面几个人都忍不住附和:“还不是梁王要这个地方!”
    “老宣武军打仗,依俺看也不过如此。潞州一败,逃到沧州,倒是腿脚飞快!那个什么鸟梁王,没鸟儿的一个家伙,听弟兄们传言,别说镇州,沧州他都怕保不住!”
    “要真是梁军主力军,倒也罢了,这帮厮杀汉,最是抱团,互相还有个照应。俺们这些临时应募的军汉,钱粮布帛,只能拿他们一半,这远出哨探的活计,倒是牢不可破的落在俺们这些半吊子军士头上!哨探,哨探个屁!就算什么都哨探清楚了,大唐那个晋王李存勖在那里,那什么鸟梁王,敢南下一步?”
    听见背后弟兄们附和他的话,那粗豪青年更是得意,冲着前面默不作声,只是奋力向上的背影大喊:“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依俺看,这地方不要也罢!这哨探活计,咱们豁出性命过了黄河,也就罢了。还爬什么山,绕什么路!过了河瞧一眼就对得起梁王了,找个地方呆个三五七日,俺们就打道回营!这里什么情形,还不是凭俺们一张嘴说?要是梁军不信,有种的自己来瞧!”
    这个时候,前面的背影才回过头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粗手大脚,面貌普通,个子也不甚高大。身上土气未脱。唯一和常人不同的,也许就是那天生黑亮深沉的眸子闪烁着精明的目光,让人一看,就觉得沉稳无比。
    他也是爬得满头大汗,回头淡淡一笑:“你这蛮汉,胡嚼什么蛆?这几年国内大乱,咱们河北诸路就安生了?俺们兄弟在靠北的镇州出徭役,这惨状还见得少了?要是不把**打回去,到时候他们打到俺们家乡沧州去,那时候就晚了,唉,生逢乱世,跟着哪个主子就卖一分力气吧!”
    这中年在这一小队人当中,看来很有威信。他一话,大家都乖乖闭嘴。只是咬牙继续赶路。不多一会儿,几个人就爬上了山顶,晨风迎面吹来,人人觉得胸怀大畅。那粗豪青年哎哟一声,找块大石头就坐下来擦汗。领头的那个青年汉子却放下背上用来改装掩饰的粪筐,走到视野最开阔处,放眼仔细打量。
    山下就是开阔的平原,朝南处一道白亮的河水,哗哗向东流淌。极目而望,还隐约可见那河岸两旁,铺满大地上的一丛丛一簇簇的小黑点,绵延竟有数十里。几个人的视线在那里都不忍多加停留,稍稍一顾就转头向北。
    那里就是黄河…………在那里,不过半月前爆了一场大仗,号称精锐的七万梁军,加上从沧州都抽调的朱温最大倚仗的四万虎贲军,还有当地募集的两万余临时军士。在一场空前激烈的会战当中惨败,多少健儿,就如此成为了黄河河畔的白骨!魏州李存孝曾大败燕军,朱温从潞州一路败逃而来,竟然又想借魏州稳住败势,李存孝见城中余粮不多,便果断弃城而去。
    朱温得了魏州不久,李存孝逃出去会合了追击而来的李存勖,周德威大军,得知魏州城存粮无多的情况,三人一合计,果断包围了魏州城,但是围而不打,准备拖死梁军。
    朱温这个时候才知道这座魏州城已经不足以固守,便准备与大唐晋军决一死战。
    朱温大军依靠黄河,背靠魏州,占据人和地利,不料这一战,再次遭遇大败,李存勖继承了乃父的战争基因,双方杀得昏天暗地,最终梁军丢了魏州,只得退守镇州,沧州。
    这一仗,大唐晋军险些大败,李存勖身先士卒,多次冲入前线,几进几出,麾下将领不得不奋勇向前,虽然胜了,也只是惨胜而已。
    从这里向西而望,也只有荒凉残破的大地。原来密集的村镇,现在早已凋零,不见炊烟。只有大地上一个个坞堡孤零零的伫立着。大片大片的良田,少有耕作痕迹。末世大乱,民间元气,凋零如此。身边几个人都不开口,如此清晰的看清楚黄河惨败战场的全景,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那领头中年汉子向南方向望去,喃喃道:“不远应该就是魏州了吧?朝南一点,渡过黄河,那是汴州。康将军给的军令,就是要探清**的动向,就俺们五个人,凶多吉少啊,罢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多躲几日就回去吧,想要俺们但这天大的风险去查探敌情,却又不给好处……”
    沧州,朱温在那里皱眉沉思, “大王,**大势已成,俺们下一步到底如何?”
    “大王说到哪里。俺们跟着就是,这样不死不活的,却是消磨军中士气,儿郎们到时候使不动了,末将可不敢承担这个责任!”
    “大王,是战是走,俺们都是大王嫡系亲信,自然追随到底,但求大王明确示下!”
    朱温回头,神色略略有点迷惘的样子,讶异道:“走,走到哪里去?还能走到哪里?”
    大家看着朱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道朱温这样不死不活的蹲在这河北一隅,吃本来就不多的粮食。不敢越河半步挑衅**,难道打的是在这里死战一场的主意不成?
    朱温突然哈哈一笑。挥手给自己亲卫示意。两名亲卫顿时咚咚下了望楼,低声传令,在望楼四下警戒的卫士们朝外散了开去,望楼四下百步,一个人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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