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辰时已过,公韧来到了法华寺。
    门口仍然有四个新军士兵站岗,经过一夜的煎熬,他们没有丝毫的疲惫,反而显得更加精神抖擞,英姿勃发,他们下足立定,整个上身前挺,犹如四座雕像一般,只是难堪的是,他们的脸上起了一层的小疙瘩,那是被蚊虫叮咬后一个个叠加而成的。
    公韧对门前管事的说:“请你上报给袁大人,就说是梁启超的人来访。”
    那人斜着眼睛看了看公韧一眼,然后进府里禀报去了。
    公韧就在门口静静地等着,从辰时一直等到了巳时,整整将近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等到袁世凯接见的动静。
    公韧心想,袁世凯本来就没有借兵的意思,这会儿正好闭门谢客,在闭着眼睛驴毛塞着耳朵装听不着呢!也可能早就知道来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兵,干脆不予理睬。你不接见我,我也不急着见你,到时候等火烧到了房上,看你还着急不着急。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由远而近,“得得得”的马蹄声溅起了一路尘土。那骑手滚鞍下马,把马缰绳往墙上的铁环上一拴,然后就往袁府里跑去。公韧上前看了看马,由于长途奔跑,那马身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嘴上呼呼地往外窜着热气,虽然拴在铁环上,浑身仍然是燥热的胡乱地晃动着,马蹄子一股劲地跺着地,那地被跺得一阵子“咚咚咚”乱响。公韧心想,不用说,这是从天津来的,想必是荣禄遭到暗杀的消息,这时候的袁世凯已经知道了,并且和袁脱不了干系的一些细节,袁世凯恐怕也已经晓得。
    只有一袋烟的功夫,那管事突然过来对公韧说:“袁大人叫你进去。”
    公韧心里好笑,这刺杀荣禄的事情就是好使,要是不来这么一招,恐怕等到天黑你也装看不着,要是再等上两天,黄瓜菜也凉了。
    管事领着公韧到了袁世凯的书房,然后关上门出去了,公韧看到袁世凯随便地坐在座位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公韧,一脸的冷笑,没有一点儿迎客的意思。
    公韧只得拱了拱手,对袁世凯说:“袁大人好,小人见过袁大人。”
    袁世凯笑了笑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来到这里的人,恐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公韧说:“在下公韧,公众的公,韧性的韧。”
    袁世凯说:“你我已是第三次见面了,第一次是在望海楼,第二次在这里,你还糊弄我,说是我好给你们讲讲话,你好给我献献花敬个礼什么的,如今已是第三次了。说吧,你今天来又有什么阴谋。”
    公韧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袁世凯的记性这么好,什么事也糊弄不了他,只得说:“我来到这里,是和袁大人商量救国救民的大事,哪里有什么阴谋。”
    听到这里,袁世凯突然桌子一拍,大声吼道:“谭嗣同好不仗义,竟敢给我来这一套。”这一掌非同小可,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蹦起来了,茶水溅了一桌子。
    公韧心里也吓了一跳,袁世凯终于发火了,只要发火就好,总比不阴不阳的强,我再问问他,看他发得什么火,公韧耐住性子问:“袁大人,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谭嗣同不仗义?”
    袁世凯大骂道:“这谭嗣同欺负我是个弱智,他昨天晚上派人去刺杀荣禄,人没杀成,却叫刺客留下了我的把柄,一个新军的破褂子和我的一封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破信。这叫什么,这叫挑拨离奸,这叫造谣中伤,想不到这些下三滥的玩艺,谭嗣同竟然给我使上了,简直是鲁班面前拉大锯,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子面前卖三字经……”
    公韧心里想,不好,想不到自己的第一条计策,已被袁世凯识破了,这个袁世凯确实是世间奸雄,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不过既然这样了,知道也有知道的好处……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过来附在袁世凯的耳朵上说了几句,袁世凯越听越生气,越听越上火,待那士兵走后,袁世凯“啪”地一声,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掌更狠,茶杯翻了,杯里的茶水、茶叶撒了一桌子。
    袁世凯大骂道:“这个谭嗣同到底想干什么,这下倒好,他倒真有这个胆子,又跑到董福祥和聂士成那里,劝董福祥和聂士成投靠维新派,维护变法,还说这是荣禄的意思。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谁不知道荣禄是皇太后的人,他怎么会让甘军和武毅军去造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反奸计又是什么。这个谭嗣同啊,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真不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睛……”
    公韧心里暗暗吃惊:“不好,这第二条计策又被袁世凯识破了,这个袁世凯啊!确实是很难对付,太难对付了……不过,看看他到底怎样对待这样的事件?”
    袁世凯骂着骂着,突然矛头一转,又对公韧说道:“这个谭嗣同,原来没有这么些心眼子啊,怎么这一段时间本事看涨了,是不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公韧心里好笑:“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是我出的主意。”
    袁世凯突然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茶壶倒霉了,茶壶一翻,茶水、茶叶撒了一桌子,茶杯干脆掉在地上,碎了。
    袁世凯骂道:“下一步谭嗣同还想干什么,是不是想绑架太后?”
    公韧这下子心里大惊:“还真让袁世凯猜对了,这个袁世凯啊,还真是个妖魔了。”
    袁世凯骂够了,大吼一声:“来人,把公韧这个小子拖出去砍了。”
    袁世凯话音刚落,屋门大开,立刻扑上来四个如狼似虎的卫兵,即刻就把公韧的胳膊摁住了,然后就往外拖。别看这屋里像是空无一人,其实从几个角落的暗洞里都有短枪对着屋里的生人,要想有半点儿不规,立刻命丧枪下,何况袁世凯本人还有不凡的武功。
    看到既然已经如此,公韧心里倒是十分坦然,仰天大叫曰:“谁也不怨,还是怨我思谋不周。这样也好,倒是可以和西品相会去了,省得让她等得寂寞。”
    听到此话,袁世凯的眼睛转了转,对公韧说:“这些鬼点子是不是你出的。”
    公韧大叫道:“是我出的又怎么样,和谭兄没有一点儿关系。要杀要剐,由我一人承担好了。”
    袁世凯听到这话,突然转怒为喜,对警卫摆了摆手。那四个警卫放下了公韧,然后走出屋去。袁世凯又对外面温和地说:“来人,上茶——”
    管事上来了,对着桌子整理了一番,又重新上来了茶水、点心。袁世凯这时候对公韧笑嘻嘻的,倒是没有一点儿怨恨的意思,站起来,对公韧拱了拱手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一看,这知道这位兄弟气宇轩昂,本事非凡,英雄出世,一生的伟大业绩早已写在了眉目之间。”
    袁世凯这是唱得哪一出啊,生死之事,全在他的驴嘴唇上下一碰。公韧实在是摸不清袁世凯到底想干什么,干脆静静地坐在了椅子上,以静制动。
    袁世凯说:“什么是缘分啊,这就是缘分,上天把一个才子送到了我的跟前。请问,公韧兄弟,你如何为谭嗣同出的这些计谋。”
    公韧不愿意给袁世凯回答这些废话,问道:“袁大人,你现在手握兵权,光绪皇帝意欲变法图强,从弱国变成一个强国而挺立于西方诸强之中,从此改变中国的命运,而慈禧、荣禄之流封建专制、固步自封,阻挡历史车轮前进,阻碍变法,你如果振臂一呼,全国响应,你就是美国的华盛顿,法国的拿破仑,为何不一蹴而就,流芳百世呢!”
    袁世凯眉头一皱说:“公韧兄弟,我有我的难处啊,你以为变法就这么容易?”
    公韧一听有门,问道:“难在哪里,能不能说出来让我听听。”
    袁世凯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举大事者,首先要有兵权,太后这人,疑心太重,一看变法有可能危及到她,就急忙召用了荣禄为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统帅董福祥的甘军,聂士成的武毅军和我的新建军。你说这是为什么,这还不就是一旦情况有变,手握兵权,枪杆子里定天下。虽说我的手里掌握着新军,可是要想调动一个标的兵力,荣禄说了才算。
    再说政权,现在还是慈禧掌权。慈禧是咸丰皇帝的妃子,同治皇帝的生母,同治帝去世后,因同治帝没有子女,载湉被慈禧太后选为同治帝的继位人,意外地成为清朝第11任皇帝。载湉即位时虚岁才4岁,入宫时还在熟睡之中,慈禧太后又是光绪皇帝的亲姨,这对光绪的压力有多大,你应该知道。到了今天,慈禧已历经三世。在这三世中,经历了多少次战争,经历了多少次宫廷变故,你不是不知道。光绪帝又有多少从政经验,能和太后相比吗?
    在这场较量中,还有人的性格。慈禧是宽厚与残忍并举,辛酉政变查办载垣、端华、肃顺党羽时,原8位顾命赞襄政务王大臣,处死3人,处分5人;与其关系密切的处理了陈孚恩等6人,太监5人,共计19人。这与肃顺办理的戊午科场案动辄处分牵连数百人,不可同日而语。政变从发动到处理完毕,也只有一个月时间,时间之短促,也是令人吃惊。总的来说,慈禧是宽厚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又十分残忍,她依靠曾国藩的湘军,李鸿章的淮军,先后平定了太平天国、捻军以及回民和苗民造反。1864年7月19日,湘军攻破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今南京)的时候,分段搜杀,三日之间,剿杀太平军将士10余万人,秦淮河尸首如麻,真是河水都被染红了。
    再说光绪帝呢,作为一个年轻发奋的君主,从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素养上看,他能够接受新鲜事物,以社稷为重,推行变法,不轻易退缩妥协,在关键时刻,为了变法信念,置生死安危于度外,这已经超出了一位提线木偶帝王的行为价值选择,即使从人格上看也是值得称道的,确实令在下敬仰。但是光绪帝也有他的缺点,他性格懦弱,缺乏政治谋略,又遇到太后这样一个强势的人物,所以他在政治上始终不能有所作为,处处为太后所牵制。
    在这场政治较量中,谁胜谁败,恐怕你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公韧心中思忖,也许袁世凯说的话是有些道理,但是道不同不以为谋。公韧气呼呼地说:“袁大人,晚辈该走了,告辞!”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
    袁世凯笑着摆了摆手说:“不慌,不慌,我还没有和你拉够呢!请问,小兄弟是哪里人?”
    “不出名的小地方,广东香山人。”公韧随口答应了一声。
    没想到,袁世凯听到这句话却有些吃惊,赶紧站起来问:“又是一个香山人,香山可不是个小地方,香山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啊!你听没听说过香山三宝的事?”
    “哦——”公韧说,“我是香山人,倒是没有听说过香山三宝。你这一说,我倒要听听了。”
    “来人,上酒——”袁世凯又喊道。
    公韧心中又是一愣,这袁世凯搞得什么名堂,一会儿要杀头,一会儿上来了茶,这会儿上来了酒,实在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管事上来了,一边赶紧擦桌子,一边看了公韧一眼,那眼睛都是笑咪咪的,和原来判若二人,就好像公韧身上藏着什么宝贝似的。很快,上来了一个仆人,端着一木盒好菜,又上来了一个仆人,再端着一盒好菜,最后才上来了一个仆人,端着一木盒好酒和酒具。公韧的心里越发糊涂了,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看看袁世凯究竟耍什么把戏。
    袁世凯对公韧的态度更是由原来教训似的面孔换成了一副极其谦恭的样子,对公韧作了一下揖,然后摆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笑着说:“第一次在望海楼,我就感觉到你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第二次见面,能随同梁启超大人到这里,当然更不是一般人物了,今天呢,你既然能跟谭嗣同出这三条妙计,那就更是非常人相比了。不才世凯爱才,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公韧大摇大摆地坐下了,心想,这都是废话,我岂能和你这个犹豫不决,前怕虎后怕狼的狗官为伍,但是想到了自己有重任在身,不便薄了他的面子,只是搪塞说:“交朋友不交朋友,那只是表面文章,如果我们能体谅到对方的难处,诚心诚意地帮助对方,自然就是朋友了,如果表面上是朋友,背后里踢脚,那就不是朋友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是多么的希望能和袁大人这样的长辈英雄交上朋友啊!不过,我得先问问袁大人香山三宝的事情,兄弟我实在愚昧,能不能听袁大人说得明白一点儿。”
    袁世凯也坐下了,不再提朋友不朋友的事,说:“兄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我也是这么听说。这香山第一宝呢,就是香山藏着一笔宝藏,谁得到了这笔宝藏,足可以打嬴一场战争,第二件宝呢,是香山藏着一部兵书,传说是长毛翼王石达开所作,有了这部兵书,足可以打嬴所有的战争,这第三宝呢,就是香山出了一个人物,足可以把整个中国搅得翻天覆地。”
    公韧心中一愣,想道:“他说得这笔宝藏,是不是就是我看到的那10担茶叶,那10担茶叶真的有这么值钱吗?他说得这部兵书,没有什么悬案,就在我的脑子里,你这个清**官,我能把这部兵书交给你吗?他说得那个人物,肯定就是孙文,那是我的偶像……”公韧赳正袁世凯的话说:“你说得这个人物,不应该说是把整个中国搅得翻天覆地,而是应该说足可以唤醒整个中华民族。”
    袁世凯点了点头说:“对!对!我不和你争,按你们革命党的话来说,孙文足可以唤醒整个中华民族。”
    公韧摇了摇头说:“你说得这香山三宝,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能知道这些事?”
    袁世凯首先端起了一杯酒,对公韧晃了一下酒杯,公韧也只好端起了一杯酒。
    袁世凯笑着看了看公韧的眼睛,说:“要说这香山财宝的事,那也是难为你了,一般人是不知道这件天大的秘密的。可是要说这兵书的事,这就和你有关系了,凭你出得这些计策,我怎么觉得你一定是熟读兵书的人呢?《天国韬略》是不是在你手里?”
    公韧听了这话,心里一惊,酒杯一下子就掉在地上了。公韧赶紧拾酒杯,嘴里一股劲地掩饰说:“失礼!失礼!刚才听到袁大人说到这些精彩的事,激动得酒杯都端不住了。”
    袁世凯看了看公韧的样子,说:“你就别装了,我不是曹操,你也不是刘备,还想来刘备那一套啊。咱俩做个买卖怎么样?”
    公韧心想,刘个袁世凯,什么也躲不过他的眼睛,嘴上只能说:“我是一个穷小子,哪里有本钱和你做买卖。愿闻其祥?”
    袁世凯说:“你如果献出香山的财宝,我借兵给你一个标,你如果献出石达开的兵书,我借你两个标,你如果献出孙文这个人,我借你三个标。”
    这时候管事进来了,拾掇起破酒杯,然后又献上一只崭新的酒杯,赶紧退出。
    公韧问袁世凯:“你原来不是说,就是一个标的兵力,那也要请示荣禄,这一下子竟能借出三个标,荣禄能答应吗?”
    袁世凯笑着说:“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这么大的买卖,我就得冒冒险了。”
    公韧心想:“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所想,这香山的财宝岂能献给你?如果你给了朝廷,那不是对我们革命党更不利了。颐和园就是诛杀了慈禧太后,那也是皇帝当家,于我们何干,这笔买卖坚决不能和你做。要是这部兵书写给了你,你要是以后和我们对着干,那就成了我们的劲敌,根本就不能给你。孙文献给你,你做梦去吧,那是你亲爹哩——”
    公韧叹了一口气说:“唉——可惜这个买卖没法干,这香山三宝的事,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呀。”
    袁世凯拉下了脸,眉宇中隐隐含着一股杀气,大吼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欲知袁世凯将要对公韧怎样,且听下回分解。感谢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请收藏,请评论,请投花,请投凸票,请动一下金手指,点一下顶或者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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