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永年和公韧从横滨上了船,到了青岛,又从青岛雇了马车,日夜兼程到了北京,进了北京城已是晚上了。公韧发现,这里比广州城还要热闹,天桥小市场热闹非凡,街上店铺、旅馆、饭店一家挨着一家,马车、洋车、小轿穿梭来往,达官贵人、贫民百姓、外国人,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二人无心闲逛,就直接到了谭嗣同的府上门口。看门人拦住问:“请问客人从哪里来?”毕永年说:“你就对谭嗣同说,故人来访。”
    不一会儿,一个年青人急急忙忙地迎上前来,老远就拱着手迎接道:“家兄,家兄,兄弟盼您真是久旱禾苗如盼甘霖。”毕永年也客气地说:“谭兄弟,哥哥也想你啊!”公韧想,这位谭老弟就是谭嗣同吧,只见他少年英俊,口齿伶俐,目光敏锐,一身正气。
    谭嗣同(1865—1898),汉族,湖南浏阳人,10岁时,嗣同拜浏阳著名学者欧阳中鹄为师。在欧阳中鹄的影响下,他对王夫之的思想发生了兴趣,受到了爱国主义的启蒙。他读书务求广博,好讲经世济民的学问,文章写得很有才华。他对传统的时文八股非常反感,在课本上写下“岂有此理”几个字。
    1877年,在浏阳与唐才常订交,他又师涂启先,系统学习中国的典籍,开始接触算学、物理等自然科学。此后又到兰州,在他父亲的道署中读书。
    1884年,他离家出走,游历直隶(今河北)、甘肃、新疆、陕西、河南、湖北、江西、江苏、安徽、浙江、山东、山西等省,观察风土,结交名士。他目睹了民间人士反封建斗争精神,开阔了他的视野,使他的思想富于斗争性。1888年,他在著名学者刘人熙的指导下开始认真研究王夫之等人的著作,汲取其中的民主性精华和唯物色彩的思想,同时又广为搜罗和阅读当时介绍西方科学、史地、政治的书籍,丰富自己。他主张中国要强盛,只有发展民族工商业,学习西方资产阶级的政治制度。公开提出废科举、兴学校、开矿藏、修铁路、办工厂、改官制等变法维新的主张。写文章抨击清政府的卖国投降政策。他仰慕那些锄强济弱的草莽英雄,曾和当时北京的一个“义侠”大刀王五结交,二人成为生死不渝的挚友。他也和哥老会这样的江湖好汉结交,和毕永年结拜为兄弟。
    谭嗣同见了公韧,微微一愣,问毕永年:“这位小哥是……”毕永年说:“我的一位知心朋友,公韧兄弟,自己人,自己人。”谭嗣同点了点头说:“你的知心朋友,也就是我的知心朋友,从此我们就是亲兄弟了。”然后对着公韧拱了拱手,从此两人就算认识了。
    公韧也赶紧对着谭嗣同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谭嗣同一边说着话,一手拉着毕永年,一手拉着公韧,直接进了内室。进了屋,公韧看到,屋里摆设简陋,而最显眼不过的就是桌子上摆着一书一琴,墙上挂着一剑。公韧又用眼一瞥,那书名上写着《仁学》二字。那琴长三尺半,肩宽半尺,尾宽四寸,为落霞式,髹黑色光漆,背面轸(弦乐器上转动轴线的轴)池下方刻魏体书“残雷”二字,其下刻琴铭,款题“谭嗣同作”,腹款刻“光绪十六年浏阳谭嗣同复生甫监制”。那把剑也非同寻常,隔着七尺,似乎已有一股寒气袭来,里面似乎蕴含着阵阵的喊杀声,仔细观看,那也是阵阵白光闪来,刺人眼睛,几乎让人不敢正视,剑套上写着威风凛凛的“凤矩剑”三个字。
    谭嗣同对旁边一个下人使了一下眼色,那人献上了三杯茶,赶紧出了门。谭嗣同又对毕永年使了个眼色,对公韧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毕永年小声说:“有什么事就说吧,一家人。”谭嗣同这才插上了内室的门。
    谭嗣同转过了身,着急地说:“事急矣,什么喝酒接风,什么寒暄叙旧,统统免了,请家兄不要见怪?”毕永年微微一笑,说:“既然你大老远的,叫我速来见你,恐怕也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谭嗣同说:“近来情况对皇上越来越不利,变法官员纷纷遭到裁撤,光绪皇帝不断地遭到西太后训斥,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说不定什么时候,变法大业就要功亏一篑。你这回带来了多少义士?”毕永年说:“京几重地,就是带上三千人,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反而人多容易坏事。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效力。”
    谭嗣同说:“我看,不流血不能使变法成功,不实行暴力不能夺取朝廷重权。家兄身为哥老会总龙头,身边拥有几十万舍生忘死的弟兄,这变法图强,救国救民的大事,就拜托家兄了。”说着,双拳抱起,双腿一曲,就要给毕永年跪下。慌的毕永年赶紧拉起他来说:“不可,不可,我还没有听说你的计划,兄弟也说说你的打算,让我心中有数。”
    谭嗣同站起来,拱了拱手说:“康有为大人近来结交了直隶按察使袁世凯。这袁世凯近几年在小站练兵,训练了北洋六镇新军,这新军可不同旧式军队,有极强的战斗力。康大人多方试探,知道袁世凯颇有效忠皇上之意。上一次我找过他,他答应的倒是挺好,就是光答应并没有做什么实际的事情。我们考虑到,这袁世凯还是害怕慈禧和荣禄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模棱两可,左右讨好。干脆,这动武的事不便让袁世凯出面,既然他效忠皇上,何不借他的兵用一用。那老东西近来要上颐和园乘凉赏月,只要她进了颐和园,我们派兵一围,统统杀之。颐和园一乱,群龙无首,大臣们还得指望皇上。到那时,皇上大权在握,还怕变法不成吗……”
    毕永年听了心中也不禁高兴,问道:“此计甚好!此计甚好!不知派谁来完成游说袁世凯借兵的大计?又派谁来完成领兵诛杀老东西的重任?”
    谭嗣同言语铿锵地说:“至于向袁世凯借兵的人,我们自有安排。要是领兵诛杀老东西的人,可得是一员大将。此人必须有勇有谋,还得有领兵的经验,此人还得跟借兵的人到袁府走一趟,结识一下袁世凯。我们只是一群书生,摇旗呐喊,舞文弄墨还凑合,真要是指挥千军万马厮杀,完成救国救民的大任,那就勉为其难了。我们再三考虑,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不知道此人是否愿意承担如此重任?”
    毕永年问:“不知这人是谁?”
    谭嗣同突然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说:“这位英雄就是家兄啊!”
    毕永年颤抖了一下,沉吟了良久,说:“想不到你们竟这样抬举我。好吧,那我就试一试……”说着,轻轻扶起了谭嗣同。
    谭嗣同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说:“救国救民的重任,就全拜托家兄了。时间紧迫,我们确实没有时间再耽误了,我这就去安排。”谭嗣同说完了话,又拱了拱手,叫来了下人,安排好二人在屋里喝酒吃菜歇息,自己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趁这机会,公韧拿起了谭嗣同的《仁学》,勿勿扫了一遍。
    《仁学》分上下两卷,约5万多字。《仁学》上卷,先是宣扬仁以通为第一义,破人我界,破名教,宣扬平等。其次讲仁的不生不灭,破生死界,破对待,破亲疏分别,提倡兼爱,宣扬博爱。其三是宣扬维新,强调革新,黜奢崇俭,要求动反对静,宣扬资产阶级的观点。其四部分反对封建伦常,要破除封建等级制度,宣扬资产阶级民主。
    《仁学》下卷先是批封建专制主义,反对民族压迫,其次批三纲的罪恶,宣扬科学民主,这两部分是宣扬资产阶级民主。其三是提出以心力挽劫运,是唯心的空想,但这里要求破除我执,打破人我的界限,具有平等思想。其四讲进入大同,是唯心的,但含有人人得自由的思想。
    总的说来,在五光十色的闻见博杂之学掩盖下面,《仁学》的内容,就是用资产阶级的博爱、平等、自由和资产阶级的民主来冲决封建专制主义,冲决民族压迫,冲决封建伦理的三纲五常,用科学来反对追求利禄为封建统治服务的俗学。由于谭嗣同对清朝封建专制主义的黑暗顽固腐朽有深刻的认识,对封建伦常的毒害有深切的感受,所以在抨击封建专制主义、抨击封建伦理方面,极为深刻。
    公韧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把宝剑,仔细地欣赏着。
    毕永年说:“你知道这把剑为谁的遗物吗?”公韧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毕永年说:“这把宝剑为明朝名士文天祥的遗物。”
    公韧大吃一惊,问:“愿闻其祥。”
    毕永年说:“这是谭嗣同意外地从两个极其偏远的地方,得到了他平生最崇敬的人物文天祥的两件旧物:“蕉雨琴”与“凤矩剑”,对这两件宝物他珍爱如命。从此,他将自己原来的“七星剑”和文天祥的“蕉雨琴”留在湖南老家“大夫第”,将“凤矩剑”随身佩带,寸步不离。”
    公韧和毕永年心事重重地喝着酒,毕永年对公韧说:“本来我们是推翻清朝,谭老弟却叫我们协助保皇派杀西太后,让光绪皇帝掌权。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公韧一时也没了主意,思忖着说:“帮助保皇派兵变夺权,确实和我们的宗旨不符。要是不帮保皇派吧,西太后、荣禄之流会使中国变得更坏。我看,宁肯帮助保皇派变法图强,也不能让西太后之流逞凶使恶。”
    毕永年点了点头说:“你和我想的一样,要不,我怎么向孙文要个帮手呢!”说罢,苦苦一笑。
    不一会儿,谭嗣同领进一个人来。那人进了屋,先向毕永年拱了拱手,又向公韧拱了拱手。公韧感觉到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啊,仔细一想,他不就是在广州望海楼上的那位梁公吗!那位梁公见了公韧也不禁一愣,说:“面熟,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面。”谭嗣同赶紧介绍说:“这位是梁启超大人,这位是毕永年家兄,这位是公韧大哥。”
    梁启超拜见完了毕永年,又对公韧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望海楼上一见,不想今日又得相会,我猜想兄弟必是个革命党。革命也好,保皇也好,不都是为了救国救民吗,如果我们能联合起来,中国就有希望了。”公韧赶紧说:“但愿如此,就怕我们以后说的和做的不一样。”
    梁启超没再理公韧的碴,又对毕永年说:“康先生树大招风,不便出面,由兄弟代为走一趟。虽说康先生和袁世凯早有默契,谭老弟也和袁世凯联络过,但为了不犯忌讳,咱们千万不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二位看看这样如何?”
    毕永年点了点头说:“一切由梁先生安排。”公韧说:“到时候,我们少说话就是。”梁启超说:“好,事不宜迟,咱们说走就走,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三个人坐上马车,直奔法华寺,现在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就住在那里。一路上三人默默无语,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到了袁世凯的私宅,公韧看到门口点着两只明晃晃的大灯笼,由于有明光,一大群蚊子“嗡嗡嗡”地飞个不停。常言说,七月半,八月半,蚊子嘴,快如钻,它们都扑向了站岗的四个新军士兵裸露的皮肤上。那四个新军士兵,身穿崭新的军装,手持明晃晃的德国毛瑟枪,凝神伫立,就像一座座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公韧走近一看,每个士兵脸上落下了几十个蚊子,咬得脸上起满了小疙瘩,但他们都在默默地忍受着,连眼皮都没眨一眨。公韧心想,这些士兵,和那些专门欺负老百姓的旧式绿营、巡勇可不一样,如果这些士兵支持革命的话,革命可以加速成功,如果这些士兵反对革命的话,革命可就更加困难了。
    梁启超报上姓名,不一会儿,一个军官领着他们三人往院里走去,穿过一个小院又穿过了一个小院,进了第三个小院的北屋里。一进屋,一身戎装的袁世凯立刻迎上前来,拱着手说:“失敬,失敬,梁先生,我早就说过,薄酒一杯,敬请梁大人教诲。今日早晨,听得树上喜鹊喳喳叫,就知道必在喜事,果不其然,等来了梁大人。快快请坐!快快请坐!”说着,热情地让座,让士兵上茶。梁启超也和袁世凯寒暄一番,然后向袁世凯介绍了毕永年和公韧,称这两位是自己的兄弟。
    袁世凯看了公韧一眼,说:“这位小哥也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公韧急忙掩饰说:“袁大人有时候好给我们学生讲话,我们也好给袁大人献花,敬礼,袁大人不认得我们,我们可认得袁大人。”袁世凯点了点头,公韧就把广州望海楼的事搪塞过去了。
    叙了几句家常后,梁启超说:“今天我来,想和袁大人说一点儿私事,不知袁大人肯不肯赏脸?”说着,瞧了瞧敞开的门,看了看袁世凯的两个贴身护兵。袁世凯“哦”了一声,对两个护兵挥了挥手,两个护兵出去了。袁世凯又反手插上了门,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狐疑的眼睛在梁启超的脸上扫了一圈。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梁启超说:“近来皇上身体不佳,常作噩梦,梦见有一个恶魔常来皇宫行凶作恶,闹腾了一晚上后,然后跑到颐和园里去了。如果皇上要派兵保护,我们做大臣的,该不该替皇上分忧啊?”
    袁世凯说:“皇上作噩梦,应该请个巫师去去邪气。派兵不管用啊!”
    梁启超又说:“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有时心里烦躁,常说要到猎场去打猎散心,可是听说近来猎场盗贼不少,为了保卫皇上安全,如果借你的兵用一用,不知袁公是否答应?”
    袁世凯说:“皇宫里侍卫如云,高手如林,哪用得着我的这些虾兵蟹将啊!到时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惹得皇上生气!”
    梁启超又说:“如果皇上突遭事变,急需袁公派兵去救,不知袁公是等待有关衙门通过一道道门坎到这里下达命令呢?还是以国家人民为重,大义凛然地领兵去救呢?”
    袁世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转了转,一时倒不知道怎样回答,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故作惊疑地问:“梁公这番话,叫学生确实不好回答。莫非朝廷真出了什么大事……”
    梁启超一股劲地往道上引,而袁世凯却偏偏不上道,左右回避,唯恐粘到自己身上半点儿腥臊,惹得梁启超心里烦躁,禁不住说道:“如果皇帝一旦有旨,命令臣下行动,不知袁公是鼎力尽忠呢?还是无动于衷,抗旨不遵呢?”
    这句话问得袁世凯有些汗颜,赶紧低下头,拱着手对梁启超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啊!如果皇上有旨,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梁启超只好亮出了底牌,说:“原来谭老弟来过,想叫袁大人出头,不过想了想,袁大人如果实在为难,我们就为袁大人想好了退路,只是想给袁大人借点儿兵,以后一旦出了问题,和袁大人没有一点儿关系,全由我们担着。”
    袁世凯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朝廷的事情就这么简单,我出面也好,借兵也好,都脱不了干系,都是大逆不道。如果有皇上的圣旨就好了。”
    梁启超看了看犹疑不定的袁世凯,又看了看旁边的毕永年和公韧,突然大叫一声:“那好!袁世凯听旨――”
    (欲知袁世凯接到皇帝的圣旨后,到底怎样,且听下回分解。感谢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请收藏,请评论,请投花,请投凸票,请动一下金手指,点一下顶或者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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