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失踪的人大概都进了这树的肚子。
    “回去,快回去,别呆在这里!”俞眉远忽厉喝一声,重推了身边的吴涯和胖子。
    邵信已惊疑望去,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用了往音烛。
    俞眉远脸色苍白,指尖血丝不停涌入灯内,铜灯绽出淡红光芒,她却已神色大急。
    “这里头还有别的东西,过来了,快回头!”她已感知到空气中传来的气流变化与细微翅鸣声。
    很大一群东西正蠢蠢欲动,寻活物而至。
    众人听了她的话不疑有它,拔腿就往原路跑。可原本微不可闻的翅鸣声眨眼间就大起来,化作沙沙响声,由远及近。
    不过片刻,那洞顶的藤蔓根隙间就飞出无数斑斓彩蝶来,聚到一起,像团浮在黑暗里的七彩云霞,朝着他们飞来。
    “仙衣蝶?”邵信已脸色已变。
    “何谓仙衣蝶?”俞眉远执灯跟在最后。
    “仙衣蝶又名鬼母蝶,群居,吸食活物血髓而活,其毒能令人丧失理智,从前我与俞大人探墓时曾经遇过一小群,棘手无比,叫我们折损了半数人手,如今这么大群……”邵信已不敢多想。
    “先用火试试!”
    那蝶已追到他们身后,俞眉远右手执灯,左手拿着火把点燃最近的俑人衣服,再飞起一脚,将烧着的俑人踢到蝶群间。刹时间数只仙衣蝶烧着,发出阵刺耳虫鸣。趁着这间隙,俞眉远催着身边众人快速往回奔逃。可不过片刻,那蝶群竟散开,而后气势更汹地朝俞眉远扑来。
    俞眉远挥着手中火把驱赶仙衣蝶,往后退了几步,一只仙衣蝶往她眼珠上扑去,情急之下她抬起右手去挡。往音烛中魂引忽再度一颤,那只仙衣蝶竟突然停在她眼前。
    她心有余悸,往后退了两步,仙衣蝶又再逼进两步,似乎与她保持着某种距离。
    往音烛?
    她将铜灯往仙衣蝶处一推,仙衣蝶便往后飞了一点。
    这虫子怕往音烛。
    不,不止是害怕。俞眉远试着将灯往旁边一挥,仙衣蝶仿佛有灵性般,竟跟着往音烛飞去。
    这灯能控制这群鬼蝶。
    身边传来慌乱的叫喊和碰撞声,俞眉远也顾不上验证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只将手掌一张,彻底覆上铜灯。
    鲜血如注,倾入灯中。
    灯中魂引高鸣而起,似要从灯中跃出。
    嘹亮的虫鸣令所有鬼蝶都忽然停止,铜灯里红光大作,照亮俞眉远全身。
    她将手中铜灯一挥,厉喝一句:“回去!”
    只闻一阵羽翼沙响,仙衣蝶竟真的重聚而回,转眼隐入树洞之中。
    众人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后怕不已,俞眉远却只留意四周动静,直到再也闻不得半丝虫声,方才放下心来。
    “唔。”精神一松懈,她脑中便一阵剧烈刺痛,逼得她双手抱了头。
    火把与往音烛都落到地上,她扼制不住这股可怕痛意,身体一软便倒在地上。
    适才为驱鬼蝶,她透支精血施展往音烛,如今遭到反噬,连《归海经》的心法都缓解不了。
    眼前一黑,她便人事皆无。
    ……
    黑暗幽长,再度睁眼时,俞眉远已回到桑陵城中。
    昏迷不知时日过了几多,然而她先前已在地下呆了五日,加上之前的三日,至少已有八天时间。魏眠曦的大军应该马上要到了。
    她掀被下床,急步冲出屋子。
    屋外正是破晓时分,天色黑沉,然而全城慌乱,尽皆喧声。
    魏眠曦的大军已至,而昌阳的军资被阻,他们困于桑陵,粮草尽断。
    到如今,已是开战后第三天。
    ☆、第189章 不死无休
    破晓之前本是万籁俱寂的时刻,桑陵内却满城乱声,街巷火把光芒簇簇晃动。俞眉远的耳边除了风沙啸响,还有远远传来的马蹄声与厮杀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隔壁的屋子全是空的,她冲出住所,随意拉住了街巷上奔来的人问起。
    “魏家军已经困城三日,前两天没有攻下城来,今日歇休战歇了半天,到晚上又发起夜袭,聚集人马攻过来。”
    那人说了两句就匆匆跑走,俞眉远以指节压着还隐隐作疼的额头,算不出自己到底昏迷了多少天。她又往城中临时所建的医馆掠去,才跑了几步,便闻得城外一声炸响轰得地面颤抖,也不知是哪路人马踩到了震天雷。
    医馆处灯火通明,人满为患。临时所设的医疗床已不够安置,伤情稍轻些的都只能席地而卧,杨如心正在其间忙碌,四周一片哀嚎声。
    “杨姐姐。”俞眉远唤了声,冲到她身边。
    “你醒了?”杨如心拭拭头上的汗,手上的动作没停。
    “我晕了多久,战况如何?”她问道。
    “你耗损精血过度,足足晕了五天,是邵先生他们将你带出来的。战况不是很妙,桑陵已被魏眠曦的兵马团团困住,昌阳的粮草到不了,城中剩余的粮食撑不了几天,而魏眠曦的兵马数量远胜我们太多,若是三日之内没有援军抵达,桑陵城必破。”杨如心快速处理完手上这个伤者才转身看俞眉远。
    说起粮草,她才想件事来。
    “拿去。”杨如心从腰间解下水囊递到她眼前,“你这五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们忙得也顾不上你,你先喝点水。如今城中粮水皆不够,先要紧着前线的战士,每个人配给的粮水都少,你将就一下。”
    俞眉远这时方觉嗓子眼干得要冒火,唇也起皮,见状也不与她客气,拧开水囊往嘴里灌了两口水。冰凉的水有些苦涩,不好喝,却仍是润了她的口唇。摇了摇水囊,囊中的水只剩下一半,她不舍再喝。
    杨如心正从随身小包里摸出包得严实的油纸,一层层打开后露出块炉饼。
    “我给你留的,快吃点。”
    俞眉远刚想拒绝,却见她满眼关怀,又兼自己腹中确实空空,大战既起,她少不得要花费气力,故此时并非客气谦推之时,她就接了炉饼,三两口胡乱塞进嘴,又喝了口水送下,方才开含糊道:“战况竟如此恶劣?洪大人、我父亲还有连二哥他们呢?”
    “俞大人正带人负责城门几处皇陵陷阱,洪大人与连二哥在南城门处。你们在皇陵里遇险,你昏迷之后,邵先生他们无法再改陷阱,只急急带你出来,所以现在南城门处没有流沙陷阱,他们都在那里商议。”
    “知道了,我去找他们。”俞眉远将水囊递还给她,又向她要了两卷绷带,这才转身朝南门奔去。
    ……
    跑到南城门时,洪涛正与连煜在瓮楼商议事情。
    情势非常棘手,东西北三处皆有流沙陷阱,为些连煜设计诱使魏眠曦的人马往这三地攻去,只等他的人马踏进,他们就能一举引发陷阱,不说能一举歼灭,至少也能动到他的元气。但魏眠曦竟不知如何看出他们的打算,使了招将计就计,只派了部分人马攻向这三处,他自己则亲自领了一队精兵朝南门这边悄然逼近。
    等到连煜几人发现,已然晚了。
    若是城南门被破,不用等三天,桑陵就已经守不下了。
    洪涛急得团团转,连煜一时半会也无计可施。
    南城门?
    俞眉远早已到瓮楼里,他们在屋中议事,她便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听着,另一边将绷带往自己左手上一层层缠紧。如今她两手都伤,右手手背是被宋阳的刀所伤,左手掌心却是下皇陵时为驱仙衣蝶而不顾一切地按到往音烛上,叫铜灯上的虫雕刺伤了手掌所留。伤口虽已都包了绷带,但她若想用鞭和弓,这伤不多包几层,一旦用力伤口就要迸裂。
    裹好了左手,她却没动右手。
    “南墙外是不是有棵鬼树?”她忽然问道。
    “是有这么棵树?”洪涛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你们先别出手,都呆在城墙上,魏眠曦和他的人,交给我!”俞眉远说着看了眼远处的天,天地交接处已有隐约光芒。
    长夜将去,破晓已近。
    “你一个人?”连煜大惊。
    俞眉远摇摇头:“叫沐沉沙过来,我有事请他帮忙。”
    ……
    绵长的沙丘之上,无数黑影正快速朝桑陵城奔去,从沙丘之上望下,桑陵城的火光点点,已能望见。
    “将军,为何我们舍了最易攻打的东北两门,转而攻向南门?”魏眠曦的亲信于平骑着马,与他并肩而行。
    “东北两门声势虽大,可守城的人却不如南门多,相较之下,南门静悄悄,可守城的人却多出数倍,这显然是诱敌之计。南门必是桑陵防御最薄弱的地方。”魏眠曦道。
    他身着玄甲,头戴赤盔,背上的玄色披风迎风而展,目光如这长夜寒星,直落桑陵城。
    不知道她在不在这里?
    “其实我们已经截断他们的粮草,只要困上一个月,桑陵城便不攻自破,何必折损这么多兄弟攻城?”于平点点头,还有疑问。
    “西北军和萨乌最近有些太平静,恐其中有变。若是知道桑陵被困,霍汶极有可能派兵援手,亦或是……直取赤潼,我们没时间等,只能速战速决。”魏眠曦说话之间已将腰间佩剑拔/出高高扬起。
    一挥而下。
    “破城门。”
    ……
    桑陵城外的月芽泉,有一支百人小队悄无声息地聚集。
    月芽泉在神女峰下,魏眠曦的兵马并没到此。
    “底下危险甚大,你们都要跟紧我,切勿触碰所有东西。进了桑陵城就按计划行事,你们手中都有流火箭。我们就以流火箭为信,只破魏军北路包围。”低哑的声音冷静吩咐着,作最后的嘱咐。
    “是,殿下。”百人齐声,只发一语。
    “准备好了,走吧。”霍铮轻喝。
    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他没能赶在魏眠曦围困桑陵之前进城,如今桑陵被魏军围得密不透风,他的两万兵马只能蛰伏在魏军后方窥探。
    所幸……黑水冥沙之下的地狱,给了他另一条通往桑陵的路。
    “卟嗵”几声,水溅接连响过,转眼又恢复平静。
    霍铮与这一百人早已换过水靠,潜进了月芽泉底。月芽泉底有皇陵的另一入口,水底的墓洞就与黑水冥沙下的地狱相连。
    当日他被魏眠曦所逼跳下了黑水冥沙,跌进了冥沙下的幽闭空间,那是个蛇窟。
    在蛇窟中求生的日子,他不愿回想,但如今为进桑陵,他少不得再回想起这鬼地方来。
    泉底有个只供一人可过的洞穴,霍铮率先游过去,便到达蛇窟尽头的小水潭。
    水潭浑浊,洞中腥臭不已,四壁洞中无数小蛇闻得异动纷纷游出,却在接近霍铮的时候“嗤啦”游开。他从潭中走出,所行之处,蛇类皆避。
    霍铮目光四下掠过,想起暗无天日的时光,时间没了概念,只剩下眼前没有尽头的幽长洞窟,四壁与地上都是盘踞的大大小小蛇类,这些蛇没有毒,然而却会将人生生咬死。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条蛇,也不懂被咬了多少口。
    饿了生食蛇肉,渴了便饮蛇血,最后他杀了这蛇窟尽处最大的一条双头巨蚺才得以脱逃。杀巨蚺时他曾生饮蚺血,这蛇窟中的蛇类以蚺为王,他身上带着蚺的气息,故四周的小蛇不敢靠近他。
    后面游进来的人便没那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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