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一大早就这不许那不许的,原来其中还有这番缘由。
    俞眉远捂了嘴笑出声来。
    霍铮不自在地转头,其实也没青娆说得那样夸张,对他来说最困难的就是厚着脸皮去向老妇人请教这些事,他总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哈哈哈,昙欢……昙欢……”
    俞眉远笑声如铃,到了后面却变了声调。霍铮听着奇怪便望了过去,才发现她笑到流泪。
    那笑,掩去了哭泣。
    青娆恰递上温热的棉巾,她很快覆到脸上,用力压眼,直至平息。
    稍顷,她取下棉巾,面容如常,只余浅笑,轻道:“昙欢,谢谢。”
    霍铮那心,便被她浇融。
    ……
    关于癸水,俞眉远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其实她早已适应下来,只是霍铮当她是个不解世事的姑娘,因此弄得格外慎重。
    用了早饭,她无事可做,便裹了厚实的衣服出门。霍铮本要她再把斗篷给披上,见她额前已出了些薄汗,又想她练了《归海经》,身体不像寻常女子那么弱,因此也就作罢。
    俞眉远真是觉得,自己这个丫头根本就不像一个普通下人,真是奇怪的人,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昙欢。
    出了宅,俞章敏早已在门外等她。他答应了她今天带她在城中走走。
    行馆外就是东平府最热闹的一条街,街上铺子已经开张,摊贩也已推车上街,叫卖声传得老远,很是随意,与兆京的严谨大不一样。
    兆京是大安朝的京都,繁华昌盛,街道宽敞,到处都是红柱雕梁。东平府却是西边靠山的城镇,这里多是青石小路,屋舍都是白漆青瓦,像是幅水墨长卷。这里的姑娘生得水灵,与京城总要涂抹精致的少女不一样,宛如早春梢头的一笔绿意,俏生生的让人心生欢喜。她们没有那么多规矩,帮衬着家人忙里忙外,见了人总有羞涩又欢快的笑。
    俞眉远忽有些羡慕。
    “大哥,你以前不是常想着要离开京城,去闯荡江湖,做一番功业,如今怎么不想了呢?”她和俞章敏并肩而行,一边逛着一边闲谈。
    想起幼时俞章敏总偷偷看外边的杂书,知道她也喜欢后便悄悄地递进来给她看,不止看,两人还常一块私下谈起这些,聊得有来有去。这么多年若说有谁最了解她,那定然是俞章敏。只是随着年岁渐大,他们到底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促膝长谈,再加上后宅复杂,两人不是一母所生,终究是淡了去。
    如今这番远行历练,倒叫彼此想起了过去。
    “想啊,怎么不想。”俞章敏笑了,其实他一直都挺喜欢这个妹妹。
    “那你怎么不走出去?”俞眉远仰头问他。
    俞章敏停在了一个糖葫芦的小摊前,给俞眉远要了串洒了芝麻的糖葫芦。
    “我走了,家里怎么办?父亲年岁渐大,我是家中长子,日后是要挑起梁柱的人,任性不得。”俞章敏轻叹道,那叹息里是一个男人的担当。
    “可你不觉得遗憾吗?”他说的理,俞眉远也懂,只是她恰恰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种——任性的人。
    “人生在世,谁能不遗憾?我若不担起这个家,日后你和其他姐妹出嫁了,在夫家受了委屈,谁给你们撑腰?”俞章敏仍是轻笑,似在笑她的天真。
    俞眉远心有所触,便想起上辈子来。上辈子他断腿难续,被未婚妻家退了婚事,谁料那姑娘是个性烈的,竟因无法嫁他而一头撞死,他从此便一蹶不振,酗酒成性。
    她嫁魏眠曦那一日,俞章敏喝得酩酊大醉,只和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哥哥没用,做不了给你撑腰的大舅子,你要自己珍重。”
    后来俞宗翰对他极为失望,府里便传这偌大家业要传于俞章华,蕙夫人因此而妒恨交加,她见自己的儿子毁了,便想了毒计把俞章华也给毁了。俞府从此人丁凋零,到俞眉远死的时候,已现衰败,最后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若是他能好好的继承家业,也许她在魏家最难熬的时候,最少还能换来一声“有哥哥给你撑着”这样的暖话吧,不至叫她觉得整个人生都像泡在冰水里面。
    谁知道呢?
    都是未知的想像。
    俞眉远舔了口糖葫芒,舌尖甜滋滋的,她眉开眼笑。
    “啊——”街巷之上忽然有人尖叫起来。
    “小心。”俞章敏很快将她往后拉去。
    后面跟着的昙欢和青娆也即刻跑了上来。
    干净的街巷上,忽有成群黑鼠从角落里窜出,四处乱跑,惊得路人到处躲避。
    俞眉远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老鼠,密密麻麻的叫人背脊爬满凉意。
    几只老鼠甚至爬到人的脚背上,引得整条街上慌乱一片。
    霍铮踢开两只窜来的老鼠,把俞眉远紧紧拉在旁边。
    还没等这波异/动过去,街旁一家豆腐坊里拉磨的老骡忽然嘶叫起来。
    “这骡疯了!疯了!”磨坊主人咒骂连连。
    这叫声仿佛带着传染性,一瞬间整个街上的猫狗鸟都凄厉叫起,树间飞鸟惊巢而起,压天飞去。
    人心惶惶。
    俞眉远的心像压了座山,忽然沉得喘不过气来。
    “最近这是怎么了?”路边露天的面摊上,两个食客被吓得蹲到长凳上,其中一人满脸惊惶地开口,“前两天城东几户人家的井水齐齐发浑,打上来的水都没办法喝,不止如此,这么冷的天,那水居然是温的!”
    “这么奇怪?天降异象,事出有妖啊!”旁边的人附和道。
    “可不是嘛,最近这段时间,各家各户养的猪牛马羊到了夜里老是闹腾个不停,吵得人睡不着觉。都说兽有灵性,大概咱们这是要出什么大事不成?”那人又道。
    “你们两快别说了!”面摊的老板忙上来阻止这两人的对话,“昨天皂夹口那个破落玄清观的疯道人跑上街大喊‘天生异象,地动将至’,没多久就让官府的人给抓了,治了散播谣言的罪,就从我这摊子面前拖了过去,现在还关在牢里。你们可小心些,要说这些别外说去,别回头害得我生意做不下去。”
    “地动?”俞章敏眉头微蹙。
    俞眉远猛地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哥,地动将至,我们要不要……要不要通知知府?”
    俞章敏想想笑了:“阿远莫慌。这些事多半巧合,每年各地都有些反常异象,可因地动而起的少之又少。你别害怕,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这些谣言,不听也罢。若是引起民众恐慌,反是大罪。”
    “可是哥哥,这……”俞眉远想劝,却不知要说什么,只能捏紧了手中糖葫芦。
    她只知会有地动,却不知时间,也无法拿出有力证据来。
    正急着,巷口处传来马蹄疾奔之声。
    俞家兄妹皆转头望去,来的竟是队兵将,约有十数人之多。
    当前一人身着元青的玄铠,盔上一簇红缨高高扬起。
    正是魏眠曦的副将于平。
    马不停蹄地赶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赶到这里。
    “吁——”于平认出俞眉远,在她身前勒马止步。
    “四姑娘。”他摘下红缨盔,从马上跳下,朝她抱拳行礼。
    “你是?”俞眉远其实认得他,只是这辈子他们可没见过面。
    “在下是魏将军的副将于平。此番前来是奉将军之命,带姑娘回京。”于平直接开口,没有迂回。
    此语一出,别说俞眉远,就是俞章敏与霍铮都不由奇怪。
    “接我回去?我随父亲远游,与你们将军什么关系?”俞眉远挑了眉。
    她大概明白魏眠曦为何派人来接她回去了,他也是重生而回,知道这场天灾,怕她死在这里。
    “将军交代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接姑娘回京。”于平面无表情,十分强硬。
    “荒谬!”俞章敏厉喝一声,“阿远是我俞家姑娘,既无犯事,又与魏将军毫无关系,凭什么要随你们回京?”
    从上元灯节那日起,俞章敏就对魏眠曦心生不喜了。
    于平还要说话,却被俞眉远打断。
    “于副将,既是你家将军交代的事,那总有个缘由。你总要告诉我,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同你们回京。”她并没动怒,只是淡道。
    “将军说了,东平不日将有天灾。为了姑娘安全着想,他命在下带人一定要将姑娘平安带离东平。若是姑娘不信,执意不从,就别怪我等先礼后兵。”于平语气仍旧冷硬,他并不打算和他们说太多。
    魏眠曦给的理由这么牵强,别说俞家的人,就是他自己心里不相信。
    反正他只要把人给安全带回去就行了,别的他可不管。
    正想着,于平忽听到俞眉远脆生生的声音。
    “不,我相信你!”
    “什么?”这次轮到于平惊讶。
    这种鬼扯的理由她都相信?
    “阿远?”俞章敏也拉了她一把。
    “魏将军说的天灾可是地动?正好,刚才我在路上也听到传言了,只不过东平府的知府并不相信此事。你们来得恰好,随我一同去见知府吧,想必知府会听你们之言。几位是我大安朝赤胆忠心的魏家将军,保家卫民乃是你们的职责所在,这其中应该也包括了救民众于水火灾劫。你说是吗?于副将军!”俞眉远笑了。
    她正愁……没人可以帮手。
    魏眠曦倒好,自己把人送上门了。
    ☆、第62章 将至
    还差两天才及笄的小姑娘,笑得狡黠。白墙黑瓦与笔直的青石板街的简单背景,让她像是画卷上的人。
    大概于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却正中俞眉远下怀。
    他这话无异于自打嘴巴。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他如何去说服东平知府?然而话又是他自己说的,若是不去,别说俞眉远不会和他回京,这众目睽睽之下反倒损了魏家军的赫赫威名。
    真是让人头疼的小姑娘。
    “在下只领受了接姑娘回京的军令,别的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于平再次抱拳,态度仍是强硬。
    “军令?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能让魏将军下军令?”俞眉远笑笑,“你既说是想保我平安,那我便不曾犯事,我有权选择不和你回京。”
    “若姑娘执意不回,就休怪在下无礼了。等到将军面前,于某再向姑娘请罪。”于平先礼后兵,不想再浪费时间。
    “于副将若要强行带我回京,就先同我哥哥商量,我俞家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就算你赢过他们,将我带走,这光天化日之天强掳民女的名头,魏家军的脸面……可耗得起?改日我父亲回京定会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就算你们魏家军功勋再大,这事也揭不过去,俞魏两家的交情也算是完了;再一说,若他日这东平真的天摇地动天灾降临,而你们明知有天灾却无所作为,放任一方黎民饱受天灾之苦,生灵涂炭,你们良心可安?你也是个军人,当知你手中□□朝外,保的是我大安朝乐土安康,护的是百姓,如今明知有难却不管,反而来针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你……”于平被她说得无言。
    就像她所言,若真要强行带走她,俞府的人必不会妥协。他刚到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俞家兄妹的身边除了普通护院外,暗中还伏着几个人,都是好手中的好手,要是打起来,虽然他有必胜的把握,但引起的动静肯定小不了。再加上他们来的时候阵仗太大,四周的百姓虽不敢太靠近,却也注意过来,再加上俞眉远扬声而语,字字清晰,周围的人早就听得清清楚。
    真要动手,一个强掳民女的罪名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还要搭上俞魏两家的交情,官场之上行错半步都是深渊,何况是给魏家立了这么大的敌人。
    这事他大意了,以为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吓一吓哄一哄就能带走,没想到竟难缠至此,倒把他逼上刀锋。
    “好,既然如此,在下就陪姑娘去一趟府衙,至于能否劝动知府大人,在下就不敢保证,只能勉力一试。”于平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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