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欺负我!”俞眉安见了母亲,立时气焰全散,委屈地扑进母亲怀里哭起。
    惠夫人未置一辞,只是抬了头冷冷盯着俞眉远,素日的温柔娴静全失,眼中两簇狠光,仿佛藏了深仇大恨,似刀子般射来。
    俞眉远想说些什么,但晕眩感却又一阵阵袭来,她本就靠昙欢撑着才站稳,如今却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软软倒在昙欢身上。
    耳畔又是一阵喧哗,她只是死死抓了昙欢衣袖。
    “你们太胡闹了!”惠夫人终于发话,言语里有几分怒意,却连俞眉安一道骂了。
    俞眉远眯眼望去,惠夫人眼里那恨光已被隐去,又换回原来的温柔,她便知这一关是过了。以孙嘉惠的行事作派,她面上只会装出公允模样,尤其是对有利用价值的人,更是擅用怀柔之策,不太在人前发狠。只是眼下俞眉安被推,孙嘉惠只怕已记恨在心,后面会如何惩治又是另说。
    她只能先保眼前。
    心念飞过,俞眉远已无力再争,她忽觉身体一轻,人已被人抱起。
    “快先送她回屋。”惠夫人见俞眉远情况不好,也不多责问,只命人将她送回屋里。
    霍铮却早就抱了她往回走去。
    ……
    回了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青娆急得六神无主,又想着给俞眉远倒水,又想着打水湿巾替她退热,又念着药没喂进,几件事下来竟让她慌了手脚。
    霍铮已将俞眉远抱到床上,情急之下他再无避忌,亲自替她褪了斗篷,又将被子裹到她身上,他则坐到她身后拥着她,朝着屋里团团转的人吩咐道:
    “云谣,叫人去烧热水来;青娆,把湿巾拿来替她敷上。”
    云谣和青娆忙应声而忙。
    “她刚才喝过药了没?”霍铮察觉到俞眉远身上不断传来的颤意,手也将她抱得越发紧了,他目光在屋里一睃,看到了桌上那碗药,目光一沉。
    “还没。姑娘不肯喝。”青娆摇头,一边将湿巾敷上俞眉远的额头,一边将她那坏毛病说给他听。
    霍铮沉默片刻才道:“去取点糖来。”
    青娆不解,却仍是照做。这会儿,昙欢已俨然是这屋里的主心骨。
    没多久糖便取来,霍铮又让人往凉去的药里兑了热水,一并端到床前。
    “你扶着她。”他将俞眉远交给青娆,自己则坐到了床沿上,亲自给她喂药。
    ……
    俞眉远神智并没全失,只是倦得睁不开眼。
    唇上忽然传来一点痒,似乎有人拿指尖轻轻划过。她抿抿唇,竟尝到点甜味,便不由自主地伸舌舔唇,没料到才张口,有人就塞了汤匙进她嘴。
    苦涩的药汁被灌到她口中,俞眉远五官揪成一团,迫于无奈她只能咽了药。
    那人便将汤匙抽走。
    没安静多久,唇上又有东西划过,俞眉远又尝到甜味,她仍旧傻傻张嘴……于是被人故计重施喂了一大口药汁。
    如此来回了几次,她虽迷迷糊糊,却也被骗得怒了。
    那人指尖再点上她唇瓣时,她忽然张口狠狠咬住了那只可恨的手指。
    指尖上沾了糖,舌尖一舔甜滋滋,俞眉远闭着眼笑出声来,用力一吮。
    霍铮如遭电殛。
    她身上的烫意好似全传到他身上,疯了般烧起来。
    他马上缩回手,垂了眼帘遮起眸中幽沉。
    青娆却忍不住笑了,也就只有这昙欢才想得出用骗小孩吃药的方法来喂俞眉远药了。
    小半碗药喂完,霍铮冒了一身汗。
    俞眉远沉沉睡去,倒安心得很。
    ……
    翌日,天阴。
    屋里静谧,浅浅的呼吸声便十分清晰。桌上只剩指头粗细的残烛也不知何才被人熄灭的,烛台上却已堆了厚厚一层烛泪,想是这蜡烛燃了整晚。
    俞眉远幽幽醒转。她一眼就见着青娆趴在床尾睡得正香,想是这丫头照顾了她一夜已累得不行,她笑笑,轻轻缩腿翻身,怕吵了青娆。
    才转了身,她就撞进双温眸暖眼里。
    霍铮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正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他身边的放着盆水,替她敷头的棉巾正搭在盆沿,俞眉远就想起昨晚迷迷糊糊中不断有人替她换着敷头的棉巾,隔段时间便喂她喝水。
    是昙欢。
    瞧这模样,只怕他眼都未阖地守了她一夜。
    俞眉远心里暖融,便小声道:“累了吧?我没事了,你去外面躺会。”
    霍铮摇头,用手背压她的额头,探到的热度已降,他安了安心,道:“不累。要喝水吗?”
    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听着倒让俞眉远心疼。这丫头沉默寡言,待人却是极细心妥帖的,很招她喜欢。
    两世为人,多难得她才能遇到个能进她心的人。
    真希望,他别让她失望。
    ……
    又在屋里躺了半天,到下午俞府车马备妥,俞眉远将自己裹得紧实才出了门。
    天还是阴阴的,风刮得有些大,她快步走到素清宫外,上了马车。
    这趟出来,本想着好好看看南华山的风光,不想先被魏家坏了兴致,夜里又遇险,隔日又病了,竟一点没顾上玩。
    如此想着,俞眉远觉得不甘心,便掀了帘朝外望去,想再看看南华的山。
    可一掀帘,她看到的却是远处小山崖上骑着马的人。
    那人见她望来,便冲她一笑。
    是魏眠曦。
    俞眉远猛地放下帘子缩回车里,心情更差了。
    对她的反应,魏眠曦倒不在意。昨天就听说她急病,可他却无法见她一面,心里正担心,今日见她无恙才稍稍放心。
    相见太难,每次都要他费尽心机才能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
    他快没耐心了。好在,她也要及笄……
    车辘轳转动,在南华山的山路上蜿蜒成一道遥远的风景。俞眉远跟着摇晃的马车缓缓睡去,睁眼时天色已沉,马车已驶进俞府,停在了二门外。
    众人均已疲惫不堪,丫头婆子齐齐围上前来扶人下车。榴烟和金歌也早已候在了二门处,一见俞眉远的身影便立时上前,却不是为了迎她,而是为了别的事。
    前头惠夫人的车前,也早有婆子前来回禀。
    俞府后宅里发生件不光彩的事。
    四姑娘房里的周素馨私自出府,带回巫咒之物,咒得正是惠夫人与长房嫡子俞章敏,被人人赃并获给抓个正着。
    如今她人已被二姨娘关入了黑房,等着当家主母定夺。
    ☆、第42章 有我
    天阴沉了整日,即便夜幕已降,月隐星没的夜空看着也依旧沉甸甸。风刮得颇凶,雨却迟迟未下,园子里只闻见草木沙沙作响的摇晃声,凭添几许不安。
    前头传来几声吵杂的喝问,声音被刻意压低,只说了三两句便又安静,紧接着便只剩下匆促的脚步声,俞眉远下马车时,只见着前边俞眉安转头望来的眼神。她紧紧挽着惠夫人的手,被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又有俞章敏陪在身侧,身边比其他人都来得热闹安全。她的脸庞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得意而骄纵的目光从俞眉远身上一扫而过,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优越。
    那骄纵是真骄纵,带着被妥善保护的天真不知事,与俞眉远虚张声势的霸道不一样。
    真叫人羡慕。
    俞眉远依旧昏沉,老太太那药只管退热,并不治本,她到了傍晚便又烧起来。
    青娆和金歌扶着她,“昙欢”在前头打灯,榴烟则在旁边跟着。她们走得十分缓慢,没多久就与前头的人分开,榴烟方压低了声音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仔细禀来。
    “四姑娘,周妈妈给二姨娘抓起来了。”
    俞眉远抓着青娆的手紧了紧,表情没有变化,只道:“仔细说。”
    榴烟点点头,细细说起:“头日你们走后,周妈妈就拿了银钱买通角门的李婆子,第二日大清早偷偷出了府。可谁知她前脚刚走,二姨娘后脚就来拿人,发现她不见,就命人先抓了李婆子,又让人伏在角门。周妈妈巳时末回来,才进角门就被拿住,她们在她身上搜出了巫咒之物,符纸上写了惠夫人与敏公子的生辰八字。如今周妈妈已被关入南角黑房,只等老太太和惠夫人回来了再作定夺。”
    “人赃并获?这是有备而来啊!”俞眉远沉吟着,语气仍旧没什么改变,只懒懒吩咐,“走,先去黑房。”
    前头打着灯笼的霍铮闻言便转了身。
    “夜冷风大,你的病又重,还是先回,明日再去。”他不赞成她的做法。
    火光下她寡白的脸少了往日的精神,恹恹的模样叫人心疼。
    “是啊,姑娘。黑房那里有二姨娘的人守着,谁去都不让见。老太太和惠夫人舟车劳顿,才回了府,这当口也必不见人,去求也没用。姑娘还是先回屋吧。”金歌也劝道。
    “姑娘,身体要紧。周妈妈素日最着急姑娘,你若有事她头一个心疼,还是先回去吧。”就连青娆都开口劝她。
    “谁说我要去求她们了。昙欢,青娆,你们随我去黑房,其她人先回暖意阁。”俞眉远语气一沉,推了青娆的手,径直上前走到霍铮身边,朝他低喝,“走,照着点路。”
    几人无法,只能依言回屋,青娆连忙跟上。
    ……
    黑房离暖意阁很远,是俞府用来关押犯错仆人的屋子。那屋子不大,屋里没有窗户,门合上便一丝光线都透不进去。门上缠着手臂粗的铁锁,门脚开了个狗洞大小的边门用来投食。
    周素馨这回若只犯私自出府,倒也不至于被关到这里,如今是涉及到了巫咒主子之事,若往重里说,这是要送官究办的罪,就是被打死也无人敢管。
    这事儿,很难办。
    秋叶被风刮了满地,脚踩上去便嘎吱作响,三人沉默地走着,一路上就只听到这嘎吱嘎吱的碎叶声。
    俞眉远一路上都闷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什么。霍铮暗地里悄悄打量她的脸色,只担心她身体撑不住有个好歹,然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走了许久,三人才到黑房。
    黑房里透出几缕烛光,兴奋的吆喝声远远传来,看管黑房的几个婆子又聚在黑房前边的屋子里吃酒赌博。
    坐在房檐下守门的婆子警觉得很,一见俞眉远走近,也不行礼,只往房里冲去。
    待俞眉远走到门口,里面的吆喝声便都歇了,房里出来四个高壮的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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