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和彭福刚拐上通往巨峰的山路,一个兄弟就从一处山坡上跑了过来:“哥儿俩,别上山了,去下河。”
    朱七问:“队伍去了下河?”
    那兄弟点了点头:“老大说,山上不能呆了,鬼子很可能派飞机来轰炸,弟兄们上了去下河的路。”
    走在去下河的路上,朱七问那个兄弟:“这一仗打得怎么样?”那兄弟说:“好歹算是赢了吧,咱们死了十几个兄弟,鬼子死了得有三十几个吧,这还不带二鬼子。”眼前晃动着左延彪满是鲜血的脸,朱七高兴不起来,蔫蔫地问:“别的‘绺子’也有动手的?”那兄弟说:“有。‘熊瘸爪’带了三十几个人在山对面打,他们打得好,一个人没死,最后分散着走了。好象还有一股人在盘子石那边往下丢**,不知道是哪帮兄弟。”“还能有谁?是孙铁子这个混蛋……”朱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听说熊定山去见过卫老大?”那伙计说:“是啊,打完了仗,卫老大冲对面喊,让熊定山过来见他,熊瘸爪就过来了。两个人在石头后面说了没几句就吵起来了,老大用枪顶着他的脑袋要崩了他。熊瘸爪的枪顶着老大的肚子,两个人僵持了很长时间,被滕先生给拉开了。弟兄们都说,这次打得不痛快全是因为熊瘸爪,这小子就不该先动手,时机不到嘛……老大让他滚蛋,说,以后不想再见到他了,还说让他给左大牙偿命。”朱七说:“他这就不讲道理了,大牙死了,关熊定山什么事儿?用滕先生的话说,打鬼子求解放,哪能没有牺牲?”彭福笑道:“卫老大的脑子要生锈了,跟熊定山上的什么火?应该找孙铁子。”
    说着话,天忽然就阴了下来,时候不大,天上淅淅沥沥落下雨来,风一吹,眼前全是雾。
    三个人撒开腿跑了一阵,就听见前面有人喊:“是和尚吗?”
    朱七听出来那是大马褂的声音,应了一声:“是朱七!”
    大马褂跑过来,淋得像只落汤鸡:“你们先去下河,弟兄们就在前面,我回去等和尚。”
    彭福拉了大马褂一把:“和尚回来了?”
    大马褂边往前跑边说:“有个老乡说刚才在山下碰见他了,他不知道咱们要去哪里,别出麻烦。”
    紧撵了几步,三个人追上了队伍。卫澄海问靠过来的朱七:“没找到孙铁子?”朱七摇摇头:“看见他了,没追上。你跟熊定山发什么脾气?”“不是我跟他发脾气,是他跟我,”卫澄海苦笑道,“我喊他过来是想落实一下是谁先动的手,还有他是怎么知道鬼子要路过荆条涧的,顺便告诉他防备着点儿孙铁子。你猜这个混蛋说什么?先是说我拿他不当兄弟看,打鬼子吃独食,接着一口咬定是咱们先动的手,还骂我是个‘**’,我要枪毙了这个混蛋。后来一想,算了,熊定山也是一条汉子,我知道唐明清跟他在一起,他这都是被唐明清教化的。”
    朱七不解:“唐明清不当汉奸了,后来入了国民党,这我都知道,可是他跟共产党没有什么仇恨啊。”
    卫澄海笑:“傻了吧?阶级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他是什么出身?”
    朱七拍了一下脑门:“哈,你跟滕先生学了不少知识嘛。明白了,他家是个大地主。”
    “左大牙死得好可惜啊……”卫澄海的嗓音低沉下来,“咱们上山多亏了他,他也是个非常勇敢的同志。我怎么跟他家里交代?他跟着我出来打鬼子,实指望消灭了鬼子就回家种地,过安稳日子,谁知道……”红着眼圈喊过了彭福,“福子,这几天我要下山,你拿点儿钱去左家庄大牙的家里,告诉他爹,大牙在山上挺好的,让他爹不要心事……还有,我把大牙的尸体托付给刘道长了,你抽空去找一下刘道长,看看大牙埋在哪里,把坟头给他修整得好一点儿……记住了?”
    “记住了,”彭福点了点头,“你要去哪里?我们刚回来,还没跟你好好唠唠呢。”
    “等我回来再说吧,”卫澄海看着稀稀拉拉往前走的队伍,微微叹了一口气,“唉,一下子少了十多个人。”
    “这么多?”朱七的心沉了一下,“都是哪几个兄弟?”
    “是棍子他们……就是我从东北带来的那帮兄弟,你走的第三天,他们就上山了。这次一遭儿‘躺桥’了。”
    “是啊,很可惜,”彭福叹了一口气,“在东北的时候,张连长也‘挂’了。”
    “他不是在我的面前死的,我难受的是棍子他们,他们是直接跟着我打这一仗才死的……”
    “棍子是个好兄弟,”彭福唏嘘着说,“就是脾气急噪了点儿,跟大牙似的。”
    “是啊……”卫澄海的语气沉重,“他们也太没有组织纪律性了,一打起来就显英雄。”
    下河没有河,是一个海边的渔村。绕过一个山脊就到了满是石头屋的村口。看样子卫澄海对这里很熟悉,喊过滕风华嘀咕几句,看着滕风华带着队伍进了村子,卫澄海让一个腰里别着匣子枪的兄弟站在村口等大马褂,拉着朱七和彭福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走出这条胡同,卫澄海在一个看上去像是土地庙的门前拍了两下巴掌,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道士服的人。这个人不说话,冲卫澄海点一下头,转身进了庙门。院子里有几只鸡在细雨中溜达,卫澄海一弯腰逮了一只鸡,迈步进了门。道士接过卫澄海手里的鸡,把鸡脑袋往翅膀后面一别,随手丢在锅台后面。卫澄海搓着手问:“找到老乡了?”
    道士边往锅里添水边说:“找到了,他在青岛。”
    卫澄海蹲下,抓起灶边的一把干草点火:“在青岛什么地方?”
    道士将点着的干草填进炉膛,嗡声道:“东镇,大和烟膏库。”
    卫澄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妥了!”
    道士仰了仰头,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找到他简单。可是那得看他敢不敢干。”
    卫澄海把手在腿上擦了擦,掏出几张钞票对彭福说:“打点儿酒回来,咱哥儿几个喝两盅。”回头一笑,“我有数。”
    彭福和朱七两个人刚钻出来时的那条胡同,迎面就撞上了一身货郎打扮的郑沂,朱七嚓地刹住了脚步:“和尚?”
    郑沂猛一抬头,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像只蛤蟆,雨水刷刷地往里灌。
    彭福当胸给了他一拳:“傻了?”
    郑沂猛地一甩头,扑过来就抱住了朱七:“我以为你死了……”
    七用力楼着郑沂,手掌拍得他的脊梁呱唧呱唧响:“我死不了,不跟兄弟打声招呼我敢随便死?”
    大马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猴子似的往胡同里面跑:“和尚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了?就这么跑,还让不让我活了……”推开挡在胡同口的彭福,一头扎进了胡同。彭福过来拉开了朱七和郑沂:“卫老大等急了。”说完,捏着钱往村南头跑去。
    进了土地庙,郑沂把衣裳脱下来,边拧水边说:“大哥,出去这一趟可真不容易啊……”
    卫澄海将郑沂的衣裳丢给道士,说声“给他晾着”,拉着郑沂坐在地下的蒲团上。
    大马褂光着身子,干树枝似的躺在墙角的一张凉席上,死了一般,太阳穴上的膏药蚂蚱似的翘在额头上。
    拽下大马褂额头上的膏药,给郑沂点了一根湿漉漉的烟,卫澄海道:“接着说。”
    郑沂急火火地抽了几口烟,将烟头摁在地上,开口说:“我去了济南,找到老许把事情一说,老许说,那座桥两头架了机关枪,还有几门钢炮,要想接近那座桥,得翻过一座山,还得过一条河,很费劲……我没敢耽搁,直接扒火车回来了……大哥,要动手得抓紧时间。”
    卫澄海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猛一挥手:“明天就走!”
    彭福提着三瓶烧酒回来了:“定下要走了?”
    卫澄海点头:“你和马褂不用跟着去,我和老七还有和尚就把这事儿办了。我们走了以后你多长点儿眼生。”
    彭福将酒瓶子一把一把地往锅台上墩:“看见了吧?你还是不放心滕先生呢,要不你让我长的什么眼生?”
    卫澄海瞪了他一眼:“我是说,我走了以后你注意着点儿孙铁子,这个坏水还不知道会闹什么‘妖’呢。一旦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你先跟滕先生通通气,如果他反应不上来,你也不要跟他拧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朱七怏怏地说:“既然这样,你亲自下山干什么?不是有我吗,你别去了,我跟和尚去。”
    卫澄海说:“这事儿我必须去,有些事情你们办不稳妥。”
    彭福插话道:“到底要去办什么事情嘛,跟兄弟们说说不行?”
    卫澄海沉声说:“去炸桥。鬼子兵要往济南撤退,必须经过笼山大桥。”
    彭福撇了一下嘴巴:“多大的桥还需要这么隆重?”
    “很大,见过北海宏济桥吗?比那个还大,无非是宏济桥是铁的,笼山大桥是石头洋灰的,”卫澄海摆摆手,示意道士把做好了的鸡端到地上的一个茶盘子上,边揭彭福带来的几个荷叶包边说,“我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有些日子了,当初我犹豫过,这么大的‘买卖’不好做。后来看到我死了那么多兄弟,我不做这个买卖对得起我死去的兄弟吗?做,坚决做!我不是为了什么组织,我是为了我的这帮兄弟!滕先生说了,鬼子现在是强什么之末……”“强弩之末。”道士闷声道。
    “对,强弩之末,”卫澄海用牙齿咬下酒瓶盖,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都别看我,每人一瓶,自己喝自己的。”
    “卫哥,**的事情办妥了吗?”郑沂问。
    “差不多了,”卫澄海丢到呼呼大睡的大马褂脸上一条鸡腿,“那伙计在青岛。”
    闷了一阵,卫澄海喃喃地说。“大牙死了……”郑沂一把丢了刚捏到手里的一块鸡肉:“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七按了按郑沂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别激动,是大牙太不小心了。刚才我们埋伏在荆条涧的上面,鬼子来了……大牙把子弹打光了,跟我要,我给他了,可是我的子弹在他的枪里不好使,他就着急了,搬起石头往山涧下面砸,这时候来了一枪,正好打在他的脖子上。”“打在脖子上?”郑沂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在上面,鬼子的枪会拐弯?这事儿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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