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哈!”
    “哈!”
    裕阳的练兵场上,生气勃勃的士兵正在操练,负责训练他们的正是裕阳丞相黄晋。
    “把手再抬高一点!”黄晋走下点兵台,亲自指导士兵。
    未几,十九岁的裕阳侯闻声跑了过来,当他看到荒芜的操场被训练有素的士兵填满时,顿时欣喜若狂,他遂跑到黄晋身边,惊喜又好奇地问道:“老师,这些兵都是哪里来的呀?”
    黄晋见楷贤满头大汗的模样,便先将他请入帐内喝茶。
    “您快说呀,这些士兵都是哪里来的呀?”艾楷贤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黄晋神秘一笑,边倒水边说:“殿下莫急,这些士兵是微臣贩卖了些府库的军粮,加上包括微臣在内的一些官员自发倒卖家产,征集而来。”
    黄晋来到裕阳已经有三年了,他每日勤劳王事,恪尽职守,人比刚来的时候消瘦了不少,楷贤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激动之余感激尤甚:“老师,你如此真心待我,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黄晋摆摆手:“诶,殿下这是何话,我帮您也是为了让先帝的正统血脉得到他该有的东西,这也是我对先帝的报答,天经地义罢了。”
    楷贤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只好用一跪来表达对黄晋的感激:“老师,您对楷贤的倾囊相助,楷贤无以为报,以后您就是我的亚父了!亚父在上,受儿子一拜!”
    “您这又是干什么呀,使不得使不得!”黄晋连忙止住艾楷贤,拉他起身。
    …………
    遥想当初,君臣和睦,犹如骨肉,其乐融融,年过花甲的黄晋思至此,情不自禁露出甜蜜的笑容。
    一睁开眼,天地变色,换了人间。
    “呵。”他不由得自嘲,那声亚父在一场又一场的胜仗过后再也没有喊过,而艾楷贤和他的关系也越来越陌生。
    黄晋拿了张椅子,坐在了堂前,消息灵通的丞相早就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儿子的死讯,一夜白头的他早早遣散了家仆,孤零零地坐在这昔日辉煌的相府之中,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没有多久,趵趵的脚步填满了周遭的寂静,安焕的身影也从府门出现,愈来愈近。
    “黄丞相真不愧是丞相,料事如神。”安焕明褒暗贬,手握黎祚之剑的他堂堂正正地站在黄晋面前,望着老态龙钟的他。
    黄晋,乱发覆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安焕四周踱步,安焕的目光缓慢地追随着黄晋,从容而警觉。
    “走吧。”黄晋伸出双手,等待着枷锁。
    安焕一挥手,士兵将黄晋用铁链铐了起来,推着他往外走。
    ‘叮铃’、‘叮铃’,拖地的铁链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毕生理想的殿堂缓缓前进……
    “亚父,这么多兵,是不是已经越制了呀?”十九岁的艾楷贤高兴之余仍表露出他的担忧。
    “兵权是实的,皇权是虚的。”黄晋眺望山河,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肩上,他转对楷贤道,“殿下想要的,不就是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么?”
    “亚父,还是你懂我!”艾楷贤像个孩子一样露出得到礼物的笑容,双眼发亮,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
    …………
    黄晋眯着眼,向囚车外看了看,如今‘护送’自己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吧,那些年老臣帮您募集的子弟兵,恐怕早已尸沉沙海,入土无名了。
    沉重的铁链终于拖进了大殿,黄晋从一进殿门起,便直视着高坐在上的艾楷贤,而后者,则抛给他嘲笑与得意的目光。
    “罪臣黄晋,叩见陛下。”有气无力的黄晋屈膝下跪。
    “怎么,昨日还冠冕堂皇地在早朝上呼风唤雨的黄丞相,今日怎么这番模样了。”艾楷贤再三嘲讽,内心宣泄着他多年的不满,“您这样子,倒像极了丧家之犬,哈哈哈哈。”
    “哼。”黄晋嗤笑,他注目着上位,心酸和欣慰取代了怒火,化成了一滴眼泪。
    喜悦的光芒总是与失势的悲伤相对应,昨日座上宾,今朝阶下囚,此情此景,一旁的安焕心中百味杂陈。
    褚裕上前,面对黄晋,摊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逆臣黄晋,在职期间利职之便,犯下滔天大罪,其一纵容底下官员,欺君罔上,越权行事,目无王法,致使朝廷言路难开,天下只知有你黄晋不知朝廷。其二,贪污岁银……”累累罪状,沉甸甸一张圣旨,记述了黄晋二十四条谋反罪名。
    艾楷贤正色,肃然质问:“黄晋!你可知罪?”
    “我根本毫无谋反之心!”黄晋坚如磐石,一口咬定。
    艾楷贤发笑,反问道:“你的行为像是这样么?”
    “君疑臣,则臣必死。我不愿意坐以待毙,我这是被你所逼!”
    “朕只是想让你乖乖辞官而去!”步步紧逼的对话,使得君臣二人极具**味的心声开始吐露,艾楷贤拍案,怒斥黄晋。
    “我会相信……你的本性会让我这样好受么?”黄晋摇摇头,露出笑意,早已欣然决定赴死,“皇权如梦,陛下沉迷其中,不愿醒来。”
    艾楷贤不再与他对话下去,像是默认了这一切,他默默坐下,挥挥手,招来了侍卫,将黄晋拖了下去。
    “放开,老夫自己能走。”黄晋挣脱了侍卫,拍了拍身上,抬头挺胸往回走。
    临走之际,或是永别,黄晋回眸,最后一次看了那位自己亲手扶植起来的帝王。
    “人,都是矛盾的,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揭穿。”他仰天长叹,看透世事的双眸看透了自己的一生,遂向前迈步,不再回首。
    艾楷贤撑着额头,昔日亦师亦友的故人丝毫没有在他心中留下恻隐,他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的行为总是被黄晋看透。
    “传旨,将黄晋处以极刑。”
    “是。”
    安焕应下,他目睹了这场师生斗法的最终战役,目睹了黄晋留给自己的最后辩解,也目睹了艾楷贤内心的真实想法。听到这番处决,安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安焕。”
    “臣在。”
    艾楷贤点点头,像是很满意他此番表现:“除掉黄晋,你居功甚伟,朕加封你为‘靖国公’,就暂时任这兵部尚书吧。”
    “臣谢主隆恩。”安焕跪下谢恩。
    黄晋一案,以安焕杀黄琪为转折点,以黄晋被斩而告终,事后,艾楷贤将黄晋家产全部抄没,夷其九族,将黄晋的门生、依附黄晋的官僚悉数问罪,彭元灏被五马分尸。此案被牵连者数以千计,腥风血雨笼罩着京师,整整三月,未曾安宁。
    “数朝师生情,不及帝王一柄剑。”窗外开始下起小雨,安焕负手而望,感慨万千。
    东阳为安焕披上一件外套,安焕察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东阳知道丈夫的所思所想,宽慰道:“自古都是这样,何况当今陛下呢?”
    安焕一笑应之,他展望窗外,街上行人脚步加快,四散避雨而去,他叹言:“寄身于国家,寄身于未来,不知寄身于何方。”
    ‘哗啦啦’,倾盆大雨不期而至,雨水冲刷着被血腥笼罩着的街道,但愿它能一洗而尽,使得黎明苍生再无后顾之忧。
    次日,雨过天晴。
    “贞宁姐姐,这次我当官兵,你当小偷,我来追你好不好?”御廊里,大病初愈的小太子缠着贞宁,求她陪自己玩游戏。
    “才不要呢,上次你摔了一跤,我母妃把我骂了个半死。”贞宁插着腰,脑袋瞥向一边。
    “求求你了呀。”小旼炫晃着她的手臂,再三央求,“我如果再摔了,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好不好啊!”
    “嗯……”贞宁故作思考状。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好吧!”贞宁同意了。
    艾旼炫笑开了花,兴奋得手舞足蹈。此时,旁边传来了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见得杜仪君一行。
    杜仪君入宫有一个月了,完全不像是初入宫廷的新手,雍容华贵的她显得极其精干端淑。艾旼炫愣住了,他眨巴眨巴眼睛,这是他在宫里第一次看到杜仪君。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杜仪君走至跟前,先行行礼。
    “我好像见过你?”旼炫看着杜仪君,努力思考,细细回想,“你不是仪君表……”
    “殿下。”杜仪君的侍女柳红说道,“这是陛下新纳的映妃娘娘。”
    “哦……您好。”小太子带着一脸疑惑,低头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杜仪君轻风一笑,抚过艾旼炫的颌下,便走了过去。
    “怎么了善皓?”贞宁见旼炫的神情有些不对,问他道。
    “没什么。”旼炫挠了挠头,笑言,“我们继续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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