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的京师,拨云见日,天气看似不错。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陵成卫统帅黄琪,自朕即位起,便任陵成卫统领大将军一职,在任期间,勤勤恳恳,事事躬亲,于朕忠心不二,然国家泰然,远消金戈铁马,而卿仍供职于此,朕心不忍,着即退去尔统帅一职,封为忠勇伯,赐洛阳府邸一座,白银五千两,回去好生修养罢。钦此!”
    褚裕宣读完圣旨,便将圣旨双手握住递了过去,跪着的黄琪面色不善,嘴角一瘪,站了起来。
    “黄将军,还没谢恩呢。”褚裕提醒他。
    黄琪不以为是,一把夺过褚裕手上的圣旨。
    “您……这……”褚裕十分惶恐,左右不是。
    黄琪用看猴一样的眼神,看着惊慌的褚裕,又掂了掂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傲慢道:“你说说,陛下他这不是让末将我滚出京城么。”
    褚裕紧张,赔笑道:“陛下是念您劳苦功高,体谅……”
    “少它妈给我废话!”黄琪破口大骂,迈近步子理直气壮,“老子们刚从前线回来,他就给老子来这招,像话嘛,这天下哪有这样的皇帝?!”
    越发强势的黄琪咄咄逼人,唾沫横飞到褚裕脸上,褚裕强装镇定,弱声反问:“黄……黄将军,这旨……你到底是接还是不接了?”
    黄琪闻言,看了眼手中的圣旨,“接不接?哼。”他阴鸷一笑,只听得蚕丝拉裂之声,一张号令百万的圣旨,瞬息被撕成两半。
    “你……你放肆!”褚裕大为震惊,他指着黄琪怒不敢言,“你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黄琪好笑,他回头看了看,“陛下不讲道理,本将得帮他改错啊,有道是法不责众,叫我交出兵权,你也得问问我身后这帮兄弟同不同意啊?”
    他说完,振臂一呼,身后的陵成卫将士个个挺了出来,高呼不满:“陛下凭什么要让我们黄将军交出兵权?!”
    “我们黄将军不顾自身安危,赈灾的时候都是跑头一个,这样的将军哪里找!”
    “就是就是,不能让黄将军走!”
    …………
    士兵们为黄琪打抱不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望着一个个胡子拉碴的模样,再看看他们腰间明晃晃的佩剑,褚裕心里发毛,不寒而栗,赶忙跑了。
    “哈哈哈……”黄琪见状,自然志得意满,好不嚣张。
    此刻,宣室。
    “解去黄琪兵权,黄晋再怎么位高权重,也便蹦跶不了几天了。”艾楷贤捧茶,神色悠然。
    而下面的安焕面色凝重,“陛下不觉得这过程,太过简单吗?”
    “你想多了。”艾楷贤放下茶盏,“朕的旨意,所到之处,焉敢不从?况且……”
    “陛下!”正说话间,褚裕哭喊着跑了进来,一把跪倒在地。
    艾楷贤看去,褚裕手边,撕碎残破的圣旨,直愣愣地刺入了他的眼帘。
    “陛下!您不知道,奴才受了那黄琪多大的羞辱……不,那黄琪哪是在羞辱奴才,分明是在羞辱您啊,您知道那黄琪做了什么嘛,他居然……”
    适时,安焕打住了褚裕,褚裕一愣,遂抬头看向皇帝。
    艾楷贤显然已没有了之前那番谈笑风生的悠然自得,他虽没有发话,但见得胸口起伏,嘴唇微微颤抖,龙目隐怒,怕是要迸出火花。
    “你先退下吧。”安焕吩咐褚裕。
    “是……”褚裕声音压低了不少,偷瞄了艾楷贤一眼,便迅速退出。
    安焕想说什么,但见艾楷贤双拳紧握的样子,便转身想退下了。
    “调动五千琅犇军,严密监视陵成卫军营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常,先斩后奏。”艾楷贤的声音穿透且颤抖,咬牙之恨,不显自现。
    安焕一惊,琅犇军,素来是大和最精锐的武器,以一敌十,是沙场上御敌制胜的法宝。现在艾楷贤如此做,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是。”安焕应下,离去。
    待众人皆去之后,艾楷贤重重地向御案捶去,眼睛暴出血丝,唇齿出血,怒火中烧。
    中午,黄琪回到府中,笑眯眯地去见黄晋。
    “爹,我都照您说的去做了,果真不假,那褚裕夹着尾巴逃了,狼狈至极!”黄琪兴奋地叙述着他今日的英勇表现。
    黄晋刚要开口,一个仆人便赶了进来,附耳言语了几句。黄晋面不改色,赏了这人一些银两,便让他退下了。
    “爹,怎么啦?”黄琪问道。
    “宫里消息,陛下在宣室昏了过去。”黄晋拿起茶杯,“怕是气急攻心咯。”
    “哈哈哈,叫他不尊着您。”黄琪开心。
    “嗯,可不,调了五千琅犇军,在你的军营外面围了一圈。”黄晋又说道。
    “什么!”黄琪一下子跳了起来,“琅犇军?!”
    喝完一口茶,黄晋叹了口气,望其子言:“你先退下吧。”
    “可……可是……”
    “你放心,老夫自有办法保我黄家周全,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可……哦。”黄琪有些不甘,但见其父严厉的眼神,便只好退下了。
    时间,会在午时为阳光停留,秋风无味,花香淡然。看着今日这般龙争虎斗的景象,黄晋颇有感慨,他想起了刚见艾楷贤的时候。
    “您根本不是在畏惧钟后,您比谁都要恨她。”望着口口声声嚷着小命朝不保夕、只求在酒色中快活度世的十六岁楷贤,黄晋直戳要害,“您是恨没有权力,没有伙伴帮您,您心里早就想把那高高在上的钟采,剥皮食骨了。”
    腥言血语,刺穿了被迫麻痹的神经,传达到了楷贤的脑中,艾楷贤脸上挂着的嘻嘻哈哈,骤然退去,瞬间严肃。
    “你就不怕,我把你这番话,告诉朝廷?”艾楷贤反问黄晋。
    黄晋眉间轻挑:“若此,无人再帮您。”
    艾楷贤陷入沉思,黄晋看出其所想,继而说道:“话既出,微臣亦无退路,唯有与君共进退。”
    “好!”艾楷贤焕然,他立刻起身,郑重行礼,“今后大业,全靠黄先生鼎力相助。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诶,殿下使不得。”黄晋赶忙扶起其。
    三月桃花,烈日酷暑,暴雨磅礴……无数个昼夜,师生二人在密室相谈甚欢,黄晋能感受到艾楷贤的迫切与渴望,眼前这个年轻人,像一盏永不熄灭的蜡烛,活力四射,竭其所有以达心中之光明。
    …………
    “哼。”想到这里,黄晋自嘲起来,他不禁感慨此一时彼一时的时过境迁,昔日那个生机勃勃的少年,俨然已成一代君王。
    “皇帝,是点头与问责的存在,而不是用来出谋划策的。”他摇摇头,遂展开一页白纸,提笔沾墨,如是写道:
    “启奏陛下,犬子黄琪,粗鄙之人,目无尊卑,口无遮拦,情绪之下,未免以下犯上,不慎撕毁圣旨,酿成大祸,还请陛下体谅其忠纯之心。陵成卫赈灾有功,臣身为大和宰相,为公计之,置换统帅,实不可行,臣建议,陵成卫可减员五千,以安朝廷。家之兴旺,人和一气;国之昌盛,君臣一体,老臣北望,叩拜再三,恭请陛下圣安。”
    奏折到了龙吟殿,艾楷贤读罢,靠着垫子,闭了下眼。
    “陛下,有哪里不舒服么?”褚裕担心道。
    “传旨。”艾楷贤有气无力的声音,“削去陵成卫五千兵马。”
    “啊……可……”褚裕害怕,他想起了被黄琪恐吓的时候。
    艾楷贤瞥了他一眼,斥道:“还不快滚去办!”
    “是!是!”
    转眼,日渐移落,持续已久的帝相之争暂告一段落,黄晋之党羽对黄晋的让步心存疑惑,而支持皇帝的臣子也对艾楷贤的退让表示不解。
    次日清晨,文枢阁,阔别已久,涂振的日程也回到正轨。
    “小崽子,你说说你不在的这几天,都没人陪老夫唠嗑。”张谙向涂振埋怨。
    涂振赔笑:“阁老,都是下官的错,您瞧,我这不赶回来了嘛,今天您想聊多久,我就陪您聊多久。”
    “这可是你说的!”老顽童很是满意。
    待清扫的宫人退下,张谙谈道:“昨日陵成卫裁军之事,可听说了?”
    涂振点头:“听说了。”
    “陵成卫一共才三万人,五千裁员,不是个小数目了。”张谙将桌上的镇纸石压好,“你说黄晋他,为何如此啊?”
    涂振一思,对曰:“黄晋老谋深算,想必他也知道纵使陵成卫整个军队与陛下为敌,在琅犇军面前,终究是不堪一击。如此,裁多裁少,也不重要了。”
    “嗯,一语中的。”
    涂振虽然正答,却心存疑惑:“阁老,下官有一事不解,您说陛下为何也选择让步?琅犇军骁勇天下皆知,黄琪如此欺主,陛下一声令下,荡平异类,岂不省事?”
    闻涂振所问,张谙停下手中事,捋了捋胡须,沧老的脸庞抬首而望,像是看破了一切世事:“战事起,死的是陛下的军队,不是黄琪的士兵,害的是大和的臣民,不是黄晋的朋党。”
    “是下官考虑不周……”涂振听了张谙这番解释,自觉羞愧。
    “你无需自责,这是他等造孽。”张谙叹了口气,往窗外看去,外头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来,奔腾逐浪的江河湖海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刚刚脱离劫难的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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