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一大早,高欢果然发大军杀来,列阵西军营前。
    瀍水荡荡,映着那紧闭住寨门的清冷西营,瞧来一片萧瑟。高欢哈哈大笑:“西贼胆丧矣。”也不徐徐施展,且叫诸军抢上前去即行围攻。
    时裴果部河东军伏于大营西侧三里外的一座无名谷中;李虎与赵贵两部损伤较轻,也教安排作了伏兵,藏在营东瀍水畔的密林之中。此刻西军大寨里头,唯剩宇文泰第一军余部,人马才过三万,且伤残满营,虽作一夜激励,士气也不见高。
    东军四面八方袭来,西军凭借营墙箭楼据守,初时还可“你来我往”,渐渐便作不支,好几处营栅都教击破,东军冲进寨来,幸得达奚武与王雄率部死命反击,又得抢回阵地。乃以巨木甚至车马匆匆堵住缺口,遂得勉力支撑。
    元欣脸色发白,喃喃道:“这般下去,怕是顶不住了。不如吹起号角,现下就作突袭!”
    宇文泰摇摇头:“敌势正猖,时机未到。”
    又战得多时,西营愈加摇摇欲坠,东军却兀自山呼海啸,并不见半点颓势。这一下连宇文泰都焦急起来:“真个是等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营内营外激战正炽,只因东军攻势猛烈,远超预计,西军无奈之下,只得不住“填坑”。换句话说,能战之士多已教拉去营墙一周布防,营中所剩机动兵力,检点之下,竟然只得三千。若说仅靠三千兵开门逆袭,想要大破营前那密密麻麻、厚如冰山的东军阵列,无异于痴人说梦。
    怎么办?
    世间总不缺“痴人”,也难说一定就是“做梦”---当是时,车骑大将军贺拔胜虎步而出,声如雷霆:“事已至此,大丞相莫要迟疑!某家就请三千兵,定破东贼于门前!”
    宇文泰一滞之下,忽而放声长笑:“破胡兄既出此言,我又何惜一搏?”
    “好黑獭!这才是咱家武川男儿本色!”
    。。。。。。
    说是三千兵,可不是先前营中那三千兵---宇文泰终究持重,令以重金良田为赏,于营中各处募得三千敢死之士,皆膀大腰圆、气力过人之辈也。遂以营中原先那三千机动兵马分置各处,替换出三千敢死之士,共往贺拔胜麾下听用。
    好一个贺拔胜!竟教三千人一发卸去重甲、掷去长兵,只披轻甲一层,又取短刃在手。就见他一把扯去身上亮甲,竟作坦胸露腹,乃扬槊大呼:“关中儿郎,可有怕死的?”
    “死球算数!”群情激昂,三千人怒吼如山崩,天地间都为一震。
    于是营门陡开,光着上身的贺拔胜一马当先,头一个挥槊而出;紧随其后的,乃是多年来跟随他纵横南北的十六铁骑;再往后,即是三千如狼似虎的关西死士,个个挥舞短刃,面目狰狞不说,还作嗷嗷乱叫。
    不得不说,贺拔胜不愧为西朝第一猛将,不但精于战事,还可称粗中有细---你道他特意教死士们卸去厚甲、仅持短刃在手,只是为了振奋士气?非也。想那东军人数众多,此刻在西营四周早是围个密不透风,贺拔胜即以铁骑冲阵,也嫌冲距太短。况且东军实在太过密集,无数森森长矛举起,连日头也要遮住,只怕马儿冲出去时,见了那漫天森光先要吓个驻足不前,反而不利。
    反倒是这三千轻甲死士,此刻身无负担,无比轻盈剽捷,兼存死志,遂得无所畏惧,一下便撞入了东军阵中,手起处,举了那锋利短刃只管乱戳乱刺。
    东军猝不及防,先就一阵慌乱,待要阻敌,又发现西贼冲得忒猛,几乎都要撞进到自个的怀中,而自家手中这长兵真个叫运转不便,压根就没办法去刺这些个近战之敌。
    西军死士自然也瞧出了里头的诀窍,一个个揉身而上,死命往东军将士的身上贴,既不教东军能伤到自个,又方便手上那支短刃肆意刺击。
    于是三千死士在东军阵中“恣意妄为”,仿佛砍瓜切菜,不知刺倒多少敌军。东军愈加惊慌,禁不住掉头而退,牵动后阵,乱作一团。
    西营箭楼之上,宇文泰欣喜若狂,高呼大跳:“吹动号角!令伏兵出击!”身旁元欣看得目眩神迷:“今日方知贺拔大将军之勇也。”
    东西两翼,西军伏兵迭出。裴果跃马如飞,李虎与赵贵亦然抖擞精神,挥矛舞槊,奋力冲杀。
    西军三路齐出,东军大乱,四处溃散。
    高欢瞠目结舌,实不敢相信眼前之景,气恨之余,还待使力弹压,以重整军势。不料身前人头涌动,许多东军兵卒掉头乱跑,再一看时,就见一彪西军已是近在咫尺,为首者槊影翻飞,见面无一合之敌,可不正是勇绝当世的贺拔胜?
    高欢固然看到了贺拔胜,贺拔胜如何又不是追着高欢的旗号而来?就听贺拔胜炸雷也似一声大喝:“高贼!今日我贺拔破胡定要取你首级!”长槊挥处,锐不可当,接连砸飞当面七骑东军将校,眨眼已至近前!
    也是高欢大意了,总觉着西贼已然势衰,多半手到擒来,故而只带了一半兵马而至。麾下猛将薛孤延尚在邙山大营留守,彭乐又被他喝令“面壁思过”,否则有他二人在此,好歹还能与贺拔胜一战。至于尉景、孙腾之流,先前倒是没少见他几个耀武扬威,一旦情势不妙,跑起路来却比兔子还快,此刻早没了踪影。。。
    于是乎,高欢魂飞魄散,扯马就逃。身后贺拔胜赫然已经追至,一探槊时,就只差了一寸,险险擦着高欢坐骑的马尾而过!
    贺拔胜大呼可惜,再举槊时,高欢马快,俨然已在数丈开外,应是刺不着了。
    贺拔胜乃挂槊于马侧,伸手一捞,就待摘弓引箭,孰料却一下捞了个空!
    贺拔胜一滞之下,随即醒悟---今日为取“轻便”,竟尔将弓箭留在了营中,并未带出。无奈之下,贺拔胜只得再取长槊在手,催动马匹,径追高欢而去。
    。。。。。。
    瀍曲之地,东军尸横遍野。各部多已逃散,唯右厢大都督贺娄乌兰兀自领着一部死战不退,一时倒也阻住了西军追击之路。
    李虎与赵贵两军离着贺娄乌兰部较近,可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先前在贺娄乌兰手底下没曾占到便宜,因而心有忌惮?反正磨磨蹭蹭,所部逡巡不前。
    裴果本在远端,远远看到,忍不住破口大骂:“混账!这当口怎作迟疑?追得快些,说不得当场就砍下了高贼的脑袋!”顾不得清扫身周东军残余,扬鞭催马,当即引着部众疾驰而往。
    箭楼上宇文泰登高望远,场中情势皆叫他觑个真真切切。这时就听他冷哼一声,面色大是不豫:“李孟佐,赵元贵。。。嘿嘿,武川这一帮老兄弟呵。。。”
    裴果势如猛虎,勇不可当,不久即告阵斩贺娄乌兰,一阵风冲散了敌军,追杀高欢而去。李虎与赵贵两个“如梦初醒”,这才引着部众急急追赶。。。
    宇文泰面色稍霁,自语道:“唯裴孝宽,终不负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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