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稚、元宝炬与元信带队,永宁寺里这会儿来了怕不要有近千羽林,凡寺周、寺内、寺塔外围。。。无不站满了持戟甲士。闲杂人等固然全给赶走,连僧众也教一发清了出去。
    寺塔大门紧锁,元子礼与一百宿卫踪迹全无,不消说,这是统统入了塔里去也。
    远处的长街小巷里头,看热闹的人慢慢聚集,不少人大呼小叫,高举着手在那厢指指点点。元宝炬仰头望去,便看见塔顶第九级浮图的外廊上赫然立着两道人影,似是正在挥手大喊。距离太远,自然听不见那二人在喊些什么,也瞧不清两个的模样,只是依稀还能辨出,当是一男一女。
    “妹子。。。”元宝炬急躁起来,转过头冲着元信一阵大吼:“还愣着做甚?冲进去救人呵!”
    便有羽林搬来粗枝,一阵猛撞,遂得破门而入。
    元信冲在第一个,一跃入塔。元宝炬方才倒是喊得挺凶,这会儿脚下步子却作了慢吞吞,磨磨蹭蹭间,忽见长孙稚喘着粗气自身边跑过,闷了头直往塔里头去。元宝炬脸一红,赶忙迈开大步,紧随其后而去。
    甫一入内,先就闻到一阵血腥气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二十具尸体,俱作宿卫打扮,多半睁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元信长长叹息,说得半句:“都是非河北青齐籍的兄弟。。。”
    不消说,这些个冤死当场的宿卫,定是冷不防遭了“同袍”的偷袭,一条命丢得不明不白,又岂肯闭眼?
    “别看了!赶紧登梯!”元宝炬复又戟指大喊。元信点点头,领着人蜂拥而上。
    长孙稚脸色铁青,瞅着已是跑上去了好些个羽林,他也作势欲登,爬得几步,早是气喘吁吁。元宝炬还待上前搀扶,不想这老儿好生倔强,竟然一甩手拍开了元宝炬,叫道:“南阳王先上去便是,莫要管我,我撑得住!”元宝炬无奈,只得越过长孙稚,先行登楼。
    二楼杳无人迹,只是脚印杂乱,显是许多人来过。至三楼时,顿见一片狼藉,蒲团、香案翻倒在地,刀戟丢得到处都是,血迹四布,躺了一地的尸首。约有十几个宿卫死于此层,此外便是六名关中铁卫,一个不少,全数交代在了这第三级浮图上。
    众人愈加心惊,忙不迭加快脚步,继续往上登塔。
    第四第五级大抵与第二级浮图相似,羽林们顺利攀过。孰料至第六级浮图时,才冒出个头来,七八支长戟倏然戳至,天网也似兜头罩下,最前面几个羽林猝不及防,给戳得满头满身是血,仰头便倒。尸体撞及后头梯上乌压压的人群,一发滚落下去,惨叫连声。
    既是第六级浮图上宿卫们已作严防死守,那楼梯又实在狭窄,楼下羽林不敢强冲,一时踟蹰当场。
    不一刻元信与元宝炬赶至,乃大声呼喝,催逼诸羽林强攻。羽林们无奈,将刀戟高举过顶,发一声喊,闷了头往上冲。冲得两次,皆作铩羽而归,平白丢下七八具尸首罢了,实在寸步难进。
    不久长孙稚也哼哧哼哧爬将上来,余光一扫,气得跳脚大骂:“不是带了弩手同来么?都扔在塔下吃白饭不成?”
    于是自塔外急忙调来弩手,朝着上头一通乱射。“夺夺”声里,虽说泰半弩箭都钉在了四处木壁上,好歹射倒三两个宿卫,楼上一阵惊叫,不敢再行露头。羽林们大起胆子,再为猛冲,总算是攻了上去,占得一处空档。
    搏杀甚烈,先冲上去的几个羽林很快就为戳死在地。可后续源源不断,空档遂得越来越大,宿卫也教刺死了好几个。此消彼长,羽林们终是占了上风,将第六级浮图里二十来个宿卫尽数剿杀。
    接下来自然就是如法炮制,再攻第七级浮图。
    一时间弩矢如雨,戟影翻飞,又见鲜血四溅,嘶吼声、惨嚎声充斥全塔。羽林们在长孙稚“重重有赏”的激励下固然奋勇不退,楼上河北青齐籍宿卫大约也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咬着牙狠命相搏,一步也不肯相让。
    你争我夺,此攻塔之战,实在焦灼。
    。。。。。。
    第八级浮图上,元子礼一双眼睛已作通红,嗓子发哑,犹在不住嘶喊:“再来!用力!快!”却是在催促麾下举抬那被斫断了的木梯。
    奈何这木梯实在沉重,一众宿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是将将竖起,晃晃悠悠间,压根搭不上第九级的地板。其间有人稍是力短,不小心松了松手,整架儿木梯便作东倒西歪,到最后哗然翻倒在地,于是又要重来。
    一次已是堪堪搭住了楼上地板,不料斜刺里伸出一把镔铁宝刀来---宇文泰只轻轻松松捅得一下,那木梯呼啦一下就歪了过去,接着便失却重心,直直坠倒,轰隆一声砸在地板上,反是又压死了两个宿卫。元子礼气得咬牙切齿,只恨队中没有弓弩在手,没办法一矢射死了楼上那宇文黑脸。
    如此抬了数次,宿卫们早是精疲力尽,正待稍歇,楼下赫然传来了厮杀之声。一个宿卫满脸惊慌跑将上来,叫道:“元司马!不好了,羽林们杀上来了,眼下已在第六级!”
    众宿卫发出一阵嗡嗡声,人人眼神里可见绝望之色。
    元子礼也愣了两息,随即一瞪眼睛,面目殊为狰狞:“事已至此,今日不过是个死字!此刻你等就是跪地投降,回头也免不得落个咔嚓处斩。还是那句话,只要杀了宇文泰,高王那里决计不会亏待了各位的家小!”
    嗡嗡声渐息,宿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元子礼所言非虚,反倒惊惧心渐去。有人恨声道:“既然总是难逃一死,好歹不能白死。元司马你倒是说说,怎生能杀了楼上那宇文泰?”
    元子礼沉吟不止,一双手不住挠头,间或又去搔搔脖颈,力道用得甚大,“嘶啦”竟挠出长长一道血红印子来,俨然有血珠沁出,他却浑然不觉。
    忽是一阵风穿过塔门吹将进来,北角佛陀像下,几柱红油大烛火光乱摇,迷花了元子礼的双眼。他用力拨开人群,蹭蹭蹭走到佛陀像下,疯了一般狂笑:“烧!给我点火烧!我倒要瞧瞧,是他宇文泰命硬,还是这永宁寺塔耐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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