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戊戌日。
    尔朱荣的身体已为恢复,一早用过朝食,忽然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尔朱荣把脸一沉,正待喝问生了何事,就见嫡子尔朱菩提闯将近来,笑逐颜开,更张口大喊:“宫里传来消息,昨儿夜里姊姊生了,是个皇儿!”
    “那敢情好!”尔朱荣咧了嘴大笑,心底欢喜,不觉站起身来,连连搓手。
    过得片刻,外头声响愈大,却是元天穆率众而来,远远先叫道:“天柱喜得皇孙,天穆为天柱贺!”到得近前,却把声响压低,说道:“元子攸请天柱即行入宫,至明光殿,说是他要。。。”
    尔朱荣嘿嘿一笑:“要退位?”
    元天穆一滞:“天柱。。。如何得知?”
    “哈哈哈哈!”尔朱荣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狂喜,放声长笑:“元子攸还算识相。嗯,大不了,我允他这皇儿做几日天子就是。”
    其实自那日元子攸跑来金墉城探视过后,尔朱荣的心中,便已去了大半怀疑。这时前后印证,愈发笃定。
    即便如此,尔朱荣不忘问上一句:“今日事关重大,可作了部署?”
    “依天柱吩咐,不动金墉城兵马,免得洛阳士民生怨。”元天穆一拱手,俨然胸有成竹:“乐平公已立马云龙门(宫城正南门)外,亲往镇捍京畿各路禁军;斛斯椿领一部禁军及殿中武士,全程护卫天柱入宫;禁中则安排了杨标值守。。。
    “好好好!如此,万无一失也!”尔族荣再无犹豫,当即与元天穆、尔朱菩提,并心腹侍从约三十余人,一同奔宫城而去。
    。。。。。。
    明光殿上,皇帝元子攸高坐殿首。与往日不同,今日他并非正襟危坐,却学了那乡野匹夫,竟是盘膝而坐---无他,盖因此时他的膝上,正横刀一口。
    殿外响起了人声、脚步声,其间那笑得最大声的,可不正是尔朱荣?
    “陛下!”司徒、临淮王元彧忽然叫了一声。
    元子攸一惊:“何。。。何事?”
    元彧淡淡一笑:“陛下的脸色变了,手也有些发颤。”
    元子攸脸上稍稍一红。手探处,原来手边正搁着一鼎烈酒,当下连喝三大口,再摸上刀把时,沉稳如石。
    殿门大开,尔朱荣,来了!
    。。。。。。
    既无灯烛酒宴添喜,亦不见丝竹管乐相庆,这明光殿里昏昏暗暗,气氛好生诡异。。。
    “不好!有诈!”尔朱荣凤眼暴睁,即见殿后两侧冲出十数二十人来,好几个面熟的,譬如光禄少卿李侃希、中书舍人温子升等,一个个奋不顾身,举刀欲砍。
    尔朱氏的卫士倒也精锐,见状连忙涌上,将尔朱荣团团围在当中。
    殿中正有二十来个持戟甲士立着,尔朱荣张口大叫:“杨标何在?还不替我将这干反贼尽数拿下?”
    “杨标在此,奉旨讨逆!”二十来个持戟甲士动了,却是挥舞长戟,直取尔朱荣一干人。领头的,可不正是直寝将军杨标?
    尔朱荣脸色大变,怒吼连连:“杨标!为何背我?”
    杨标嘿嘿冷笑:“我杨标世受国恩,生为大魏之兵,即便死,那也是大魏之鬼。如何肯事你这凶残契胡?”手中刀势凌厉,先行砍翻当面一个尔朱卫士。
    元天穆落在后头,一脸惶急。这时正有一杆长戟刺来,他连滚带爬,堪堪避过,乃爬起身来,急叫道:“法寿!法寿救我!”
    “噗”的一响,一截带血刃尖自元天穆前胸透出,倏尔又收将回去。而那厚重刀把,赫然正拎在斛斯椿的手中。
    “法寿,为。。。什么。。。”元天穆圆睁双眼,再也不敢相信竟会是如此结果,喉间咯咯几响,倒地即死。
    元天穆横死,尔朱荣目眦欲裂:“斛斯椿你这狗贼!你,又是为何背我?”
    斛斯椿摇了摇头:“天柱莫问,问了我也没空答你。”
    “好!甚好!”尔朱荣怒极反笑:“既如此,你等,一个个都与我去死罢!”双臂发力处,反将护在他身前的卫士推开,接着拔出腰刀,竟然亲身加入战团!
    人皆以为尔朱荣权倾天下,早该养尊处优才是,谁想他这一身功夫,半点也不曾搁下。这时一把长刀舞将起来,霹雳生风,竟至势不可挡,转瞬连斩四个戟士,吓得余人纷纷后退。
    一众尔朱卫士精神大振,发一声喊,乃以尔朱荣为锋矢,拼了命跳荡搏击。殿中戟士一时抵挡不住,节节后退。
    如今这明光殿里,杨标的戟士已不及二十人;而斛斯椿来时,所部禁军皆给留了在云龙门外,随着进宫的殿中武士也不过三十名;再加上那些个舍命充作刺客的朝官、内侍,元子攸一党统共加起来,也就是六七十之数罢了。虽是两倍于尔朱卫士,可绝不至悬殊。
    然则,尔朱卫士的战力明显高出一筹,又有尔朱荣勇悍无匹。。。瞧这架势,打下去还真不知会是哪一方最后胜出。又或者尔朱荣想明白过来,大可结阵往云龙门方向突围,仅凭元子攸这点人,多半阻拦不住。
    元子攸握着刀把的手全是汗水,几次想要站起,都为元彧拦住:“陛下,稍安勿躁。”
    元子攸连连跺脚,可他固然是心急如焚,实在也并无甚么好办法可想。盖其手中死士,几乎都已在此殿上---没办法,刺杀尔朱荣的计划,那是半点也不能泄露出去,是故所用者,必得是信得过的忠勇之士,自然要筛了又筛,选了又选。
    激斗中,忽听得尔朱荣狂吼如雷:“去死罢!”就见场中刀光如练,漫盖半空,紧接着有人闷哼一声,木头桩子也似,一头栽倒在地,再不得起。
    元子攸一震,仔细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杨标眼见情势危急,乃身先士卒,奋力搏击,欲图以一己之力抵住尔朱荣。可惜,他终究不是对手,被尔朱荣抓住破绽,连斫两刀,遂当场毙命。
    殿中武士们大哗,阵势愈加松动。殿后那头,斛斯椿的脸上,似乎也起了迟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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