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口”说完,宇文泰上前冷冷一刀,顿作了“死口”。
    两个同样抛却长兵,弃马上山。
    裴果心急如焚,一路健步如飞,不多久已攀得老高,强健如他,禁不住也是气喘吁吁。身后宇文泰闷声不响,却也半步不曾落下。
    青山如洗,满眼见怪石嶙峋。跃过一块巨石,裴果戛然止步,面色煞白。
    宇文泰跟上一瞅,石下躺着一人,全身都是血窟窿,早没了气息。若没记错,他是裴家的马倌。
    两个竟不说话,闷了头继续登山,再是劳累,步子不歇。
    一株青松之下,裴家厨娘倚树而坐,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十步之外趴着个小婢模样的女子,半幅肩膀都叫人卸了下来,血流得满地泛红。
    裴果心乱如麻,突然间步子有些踉跄,差点一脚陷到泥血里。宇文泰大手探来,稳稳按住了,声音低沉:“继续爬。”
    翻过一座不大的峰头,前头现出一片低谷,低谷再前,主峰高耸入云,其后便是万丈悬崖,无路可去。裴果仰头望时,茫茫然一片,云深不知处。
    宇文泰的声音陡然响起,听来有些激动:“这必是英妹的手笔!”
    低谷里横卧一具魏军尸体,脖子上叫人一刀划过,死得干脆利落。裴家老小全无武艺傍身,倘若有人杀了魏军甲士,非宇文英不可。
    若说宇文英温良纯善,百依百顺,话倒也没错,可那只是在裴果一人面前如此。其实她胡女一个,天生有些气力,自小骑马射箭不曾拉下过,又因家学渊源,也曾习得武技,比之陈九真那般高手,自然差的太远,可等闲三五个汉子,却也近不了她身。
    宇文肱最宠幺女,特意给宇文英打造了一柄趁手弯刀,削铁如泥。宇文泰只一看,便知地上这魏军甲士是叫宇文英鎏金弯刀给抹断了脖子。
    近百魏军甲士上了山,眼前不过一具魏兵尸体罢了,却叫两个豁然振奋,步子越发快了。
    。。。。。。
    前方终于听到人声,裴果与宇文泰对视一眼,紧了紧手中长刀,点点头,昂首而出。
    没有隐隐藏藏,无意背后偷袭,两个就这么大踏步走出来,瞥了眼身前密密麻麻近百甲士,浑若无睹。目光游移,向前,再向前。。。
    磐石千钧,石下或仰或伏,倒着三人,皆一动不动,生死不知。裴果一颗心就觉着要炸裂开来---石下三人他都认得,左首那个是家中杂仆,中间躺着的是婢女阿俚,最右边脸朝下、背上还插支明晃晃羽箭的,分明就是阿母。。。
    宇文泰终于看到了小妹宇文英,此时已给逼到悬边,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她柳眉倒竖,不住挥舞手中鎏金弯刀,可惜气力将尽,全没了章法。李叔仁赫然只在她前头一丈开外,桀桀怪笑:“小娘皮模样可人,可莫要伤了她,抓活的!”
    雷霆怒火不足以形容裴果与宇文泰此刻恨意。刀光如练,霹雳生风,裴果抢出六步,斩七人,宇文泰冲出五步,五个甲士倒地。
    李叔仁脸色苍白,自语喃喃:“一骑戏千人,枭破六韩孔雀首级,难不成。。。都是真的?”
    裴果和宇文泰两个突进不止,须臾间又有七八个甲士惨毙刀下。余者相顾骇然,嗡嗡声中,眼瞅着就要向四下里退散开去。
    李叔仁疯了也似,嚣叫若狂:“给我上!统统给我上!杀此二贼者,赏金千两!敢退一步者,全家问罪!”
    甲士们发一声喊,重又聚拢。毕竟久战胜兵,一旦定下心神,结起战阵,裴果和宇文泰也觉着棘手。
    裴果砍倒两人,另一人长刀陡然刺来,“呲啦”一声,襟下叫扯裂一大片,一幅青衣飘飘落入尘埃。险险差着一寸,裴果就是血溅当场。虽反手一刀,迅如雷电,结果了那人性命,裴果也自心惊。
    宇文泰亦然搠倒两个敌手,转眼却被五六个甲士结阵围将上来,四面八方拿刀乱劈。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宇文泰左抵右挡,堪堪退开几步,脱了敌阵,就觉着手腕发麻,定睛看时,刀刃上处处倒卷,九齿钉耙也似,怕是不堪再用。
    一片呼喝喊杀声中,宇文英本该脆亮,而今尖利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郎君!四兄!你们来了。。。阿母她。。。呜呜呜。。。”
    裴果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止剩得一个念头:我要杀到阿母身边,死了也要杀到阿母身边。他的长刀一瞬化作力斧,大开大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无人能撄其锋,凡当面者,膛开肚破,头断肢飞,死者以十数计。
    这一刻的裴果比疯魔还疯魔,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落眼处,阿母已在脚边。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多少甲士在侧,他全当看不见。
    揽阿母入怀,翻转身子,慈丽面孔一如从前。裴果想哭,哭不出来。
    忽然间,韦娘子轻咳一声,双眼缓缓睁开。裴果泣不成声:“阿母活了,阿母活了,阿母!”
    “天可怜见,叫我还能见着果儿一面,足矣。”一句话,只有这一句话,韦娘子含笑长逝。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九八。
    裴果拔去阿母背上羽箭,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很轻,很轻。
    “啪嗒”一下,宇文泰倒在裴果脚边,双目紧闭,浑身浴血。宇文英远远看着,不由得惊叫出声。
    原来方才裴果不要命地狂突,一路杀至韦娘子身边,明明全无防守,却几乎毫发未伤,非是他运气逆天,实在是宇文泰舍命护卫在侧,臂上、背上、腿上。。。挡了不下四五刀。之后裴果抱起韦娘子时,还是宇文泰咬牙坚持,疯狂舞刀,逼退一众甲士,虽斩杀数敌,自个又添几处新伤。到了此际,真正是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裴果喉腔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光听着已叫周遭甲士胆寒。地上遗下兵刃甚多,他抛去手上刃口业已倒卷的残刀,左右各捡一刀在手,直起了身。
    双眼血红,那是亘古戾兽的凶光:“英妹,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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