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六韩孔雀是悍将、是猛将,一动如风似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为人急躁,恰恰相反,他极有耐心。之前柔然前锋攻岭时射出的箭弩声,高车人转身逃窜时的马蹄声,声声都入了他的耳朵,可他只当没听到,伏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耐性甚佳,同样的,不代表他做事优柔寡断。所以当五色彩旗映入眼帘,破六韩孔雀毫无犹豫一跃而起,三两步跳上战马,长槊指天:“杀!”
    五色彩旗既起,总攻的信号已出,于是四面八方都有响应,一整座折敷岭都在呼号、在涌动。
    折敷岭西头,叛军伏兵一拥而出。满以为就该看到蠕蠕与高车人火并的激烈场面,不想眼前所见,高车人早跑离了预想中的战阵位置,此刻远远躲在一角,自顾自“发呆”。至于蠕蠕,大部主力居然还在岭下,仅只一部前锋冲了上来,这时与叛军伏兵一对上眼,呜啦呜啦,呼喊着就冲杀过来。
    岭西叛军气得不轻,均想:蠕蠕明明离着高车人更近些,如何不与高车人厮杀,偏偏冲着我等杀来?不及细想,只得迎头冲上,轰隆战作一团。
    折敷岭东头,另一支叛军伏兵匆匆现出身形,结果发现眼前空空如也,不由得面面相觑,愣在当场。领头的贼将大约平日里深得破六韩孔雀言传身教,不敢迟疑,大吼一声,领着部众滚滚向岭下冲去---反正当初领下的任务,就是尽力冲杀蠕蠕,管他是在岭上还是岭下?
    岭下蠕蠕军中令旗晃动,便有两支兵马齐出,左右合围,轻松阻住岭东来敌。
    折敷岭下,东西两侧陡然烟尘大起,各有一支叛军呐喊而出。这是破六韩孔雀精心布下的两支伏兵,不在岭上,反在谷中,早早藏在岭两侧的隐蔽处。照原计划,此时蠕蠕主力应已登上折敷岭,那么这两支伏兵突然出现在岭下,岂非奇兵?既可掩袭岭上蠕蠕主力的后路,亦可突击谷中蠕蠕后军,说不准就此缴了六尾大纛,一举擒下阿那瓌本尊。
    两支“奇兵”豁然杀出,倒是一眼望见了阿那瓌的六尾大纛,可那大纛四周,蠕蠕兵马密密麻麻,简直一望无际。。。两军大吃一惊,可既已出击,哪里还有回头路?没奈何,硬着头皮呼哨前冲。说也奇怪,蠕蠕竟似早有防备,阵势稍动,眨眼间冲出整整四支骑兵,东西两侧皆是以二敌一,铁钳般夹了上来。
    折敷岭中段,破六韩孔雀跃马横槊,亲率中军杀将出来。一路疾驰,脸色逐渐难看,头一个念头便是:该死!蠕蠕竟然不曾上钩!
    赶忙勒马岭上,凭高视下,一颗心禁不住沉了下去---岭东之军居然莫名扑到岭下去了,此刻为蠕蠕阻在半坡,寸步难进;这也还罢了,岭下寄予厚望的两支“奇兵”才叫凄惨,已然陷入蠕蠕重围,正遭一口一口蚕食,怕是撑不得多久;再往西头一眺,岭西之军倒是正和一部蠕蠕打得欢实。。。可高车人这是在做甚?他等怎会游离战场之外?
    不及细想,破六韩孔雀横槊一指,大叫一声:“随我冲!”拍马而出,直取折敷岭西头。不愧百战骁将,取舍之间,破六韩孔雀瞬时就下了决心---所谓壮士断腕,岭下诸军形势不妙,多半救之不及,不如弃之。为今之计,当迅速击溃岭上蠕蠕前锋,再行整军决战,大可挽回局势。
    大军甫动,那边厢,高车人忽然也动了。乜列河一马当先,两万高车骑士直插岭西叛军身后。
    岭西叛军将士转过头,满心期盼,迎面而来的却是高车人奔腾的马蹄,和冷冰冰的弯刀。。。
    “好贼子!原来如此!”破六韩孔雀目眦欲裂,恨从中来。到了此时此刻,他焉能不知高车人已然叛变?原来这一切都是挖好的坑,单等着自己跳将进去,可笑就在方才,他还觉着蠕蠕是那跳坑之人。
    折敷岭下号角长鸣,金盔金甲的阿那瓌高举双臂,豁然向前一挥,蠕蠕主力海啸山呼,潮水般涌上岭来,哪容破六韩孔雀前去营救岭西叛军?
    破六韩孔雀长叹一声,强抑心中滔天恨意,喝令大军勒马止步,就地列阵。折敷岭上本有他浩浩十万大军,岭东岭西两军各分走一万,岭下两支“奇兵”共计一万,索性都刨去,那么此刻他中军尚有七万之众,与蠕蠕高车联军相比,杳非悬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当下破六韩孔雀分出两万五千步骑向西列阵,以阻高车军及蠕蠕前锋,他自领四万五千大军,正面迎击蠕蠕主力。
    日头正强,光照四野,但见折敷岭正面,叛军手脚并用,拒马、厚盾、长矛、强弓,不一而足,虽非铜墙铁壁,可称防卫森严。两下里箭飞如雨,无时无刻不有双方将士中箭倒地,惨叫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盏茶功夫,蠕蠕主力大军已到近前。折敷岭再是坡缓,到底叛军居高临下,先自抵消蠕蠕三成战力。前排蠕蠕骑士轰然撞将上来,声势骇人,却如巨浪袭礁,水花散去,礁石犹存。
    一冲不利,乃起二冲;二冲不成,再行三冲。岭下鼓号不息,六尾大纛举得天高,蠕蠕骑士便像打了鸡血一般,不惜马力,埋头狂冲。如是者多次,折敷岭上叛军的防线渐渐不支,处处吃紧,瞧着岌岌可危。
    当是时,岭上陡闻战鼓齐擂,叛军发一声喊,前排防线突然向着两侧散开,譬如利舟分水,露出个大大缺口。蠕蠕骑士尚不及反应,就见缺口处升起一面熊虎大旗,“平南王”三字赫然其上,张牙舞爪,笔走龙蛇。旗下,一将玄盔玄甲,青铜鬼面覆脸,扬槊怒吼,仿佛魔神下凡!
    正是破六韩孔雀亲率五千铁骑,适时冲杀而出。所谓狂飙突进,真正重逾雷霆,一路所至,当者披靡。折敷岭上,蠕蠕军一片大乱。
    几个蠕蠕勇将怒吼上前,欲图阻截,却没一个能在破六韩孔雀槊下走过三合。蠕蠕将士本已打得辛苦不堪,全凭一口气强撑,这时突遭破六韩孔雀铁骑摧袭,再也禁受不住,纷纷掉转马头,狼狈逃窜。
    岭下阿那瓌也自心寒,遂喝令鸣金,稍作休息,重整士气再战不迟。
    破六韩孔雀当真勇悍无匹,这一轮猛冲,不但迫退蠕蠕主力的疯狂攻势,还顺道杀去东头,将受困半坡的岭东军残部给接应出来,计点人数,得兵五千。至于岭下那两支“奇兵”,这时几乎已叫蠕蠕军屠杀殆尽,所剩寥寥。
    蠕蠕军退回岭下,虽是狼狈,元气未伤,望之阵势俨然。破六韩孔雀猛冲至此,马力已乏,犯不着再去岭下冒险,当下回槊一挥,收兵而归,静待蠕蠕下一轮攻势。
    折敷岭西头,战况同样激烈。
    高车人与蠕蠕联手,前后夹击,岭西叛贼一万人猝不及防,当场崩溃,非死即降。高车蠕蠕联军士气大振,正待高歌猛进,不料受命前来阻击的两万五千叛军步骑颇为强悍,摆开架势与联军对攻,你来我往,一时不分胜负。
    酉时已过,西边天上红日欲坠,折敷岭各处战局僵持,苦斗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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