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连忙跪下:“娘娘,宫里,宫里走水了……”
    宫里走水可是大事,连太后都吓了一跳:“哪里走水了?怎么回事?”
    “是凤仪宫里走水了。”宫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皇后,“偏殿小佛堂的香烛不知怎么倒了,引着了供着的佛经……”
    宫里的嫔妃日长无聊,颇有些念经拜佛的,似乎如此一来就能修身养性,显得自己心性良善。皇后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她极少诵经拜佛,却也在偏殿修了一个小佛堂,时常让宫人抄些佛经在佛前供奉。
    这次陆盈有孕,皇后为了她能生个皇子,也很是抄了些经文。谁知这边皇子才落地,那边小佛堂就起了火,偏偏烧的还是供奉求子的佛经,这可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皇后的脸黑得跟锅底一般:“今日谁在小佛堂当值,拉出去立刻打死!”
    “大好的日子,皇后怎么又打打杀杀的……”殿外传来皇帝的声音,平和中带着一丝不满,“皇子刚刚降生,也该给他积些福德才是。”
    一众嫔妃纷纷起身行礼,皇帝穿过众人,独伸手扶了一下袁淑妃。虽说只是虚扶,但也够显眼了。皇后看得眼里都要出火,勉强压制着道:“妾身也是因为烧掉了经文才要处罚这些不经心的奴婢——那经文是抄来保佑小皇子的,烧掉了怕是不吉。”
    皇帝像是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对宫人道:“把皇子抱出来给朕瞧瞧。”
    皇后忙拦道:“皇上,皇子才落地,这——不宜抱出来受风。”
    “哪有这般娇弱了。”皇帝皱皱眉头,“有那人家腊月里生产,孩子也是要抱出来给人看的,何况这会子正是盛夏时节,难道还会受凉不成?”
    这会儿听雨居的殿内确实没有什么风,非但没风,连冰山都没有,只在殿角摆了几盆碎冰,一干妃嫔们都热得直出汗,脂粉都要糊掉了。
    产婆都是极有经验的人,早利索地给孩子洗过,听说要抱出去,便用红绫襁褓细细地包了,只露出一张还有些皱巴巴的小脸,亲手抱着小心翼翼地出去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怎长得这般模样?”
    刚生下来的孩子皮肤都是皱巴巴的,颜色赤红,眼睛又闭着,确实并不好看。皇后原一眼瞥过去也觉得丑,但听皇帝这般说,便连忙道:“刚落地的孩儿都是如此,过几日长开了自然就好看了。”
    太后在旁边点头道:“皇帝忘记了,大公主那时候也是如此。这孩儿刚下生时越是通红,日后皮肤便越是白嫩呢。这孩子长大些定然可爱得紧。”
    皇帝有些嫌弃地又看了看,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眼光略放柔和了些,道:“陆才人年轻,并不会养孩子——”
    皇后就竖着耳朵等这句话呢,闻言不待皇帝说完,忙道:“皇上说得对,不如让臣妾抱去凤仪宫养着,也给这孩子添些身份,毕竟是长皇子呢。”
    最后这句话一说出来,太后就暗道要糟,果然皇帝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淡淡道:“这孩子才落地,皇后宫里就走水,连求子的佛经都烧了,可见跟这孩子犯冲。”
    太后暗暗叹气。皇帝当年就是长皇子,但出身卑微,其母不过是中宫一个宫人,还是养在太后膝下才能承继皇位。人人都道这是长皇子的幸运,然而这般说法,也正印证了他出身的不幸。
    自来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对于自己的出身之态度越是迥然相异。一部分人推崇“英雄不论出身”,出自蓬蒿而居乔木恰是自得之处。另一部分人却对自己低微的出身耿耿于怀,只是有些人显示了出来,甚至会假托前人伪造家谱,而另一些人平素并不显露,却是时时记在心里,便成了一块逆鳞。
    对于皇帝的心思,太后也不是摸得很准。皇帝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生母,然而太后确信他是记得自己生母的。只如今看来,皇帝对自己的出身是不悦的,然而这种不悦却体现在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出身低微。如今陆盈产下的皇长子与他境遇颇有些相似,皇后说什么养在自己宫里添身份,几乎就是在说当年的皇帝身份低贱,这恰是触了逆鳞,皇帝如何会欢喜?
    皇后自然是料千料万,也没有料到今日自己宫里会走了水,被皇帝这么一说,顿时哑然。然而她毕竟没有蠢到家,心思一转猛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面上也带了怒气。太后看她这样子,只怕她当场就与皇帝争执起来,忙道:“既这样,不如抱到寿仙宫去,我那里终年供奉菩萨的,只怕也还有几分福气。”
    抱到寿仙宫虽然不如抱到凤仪宫好,但也差不许多,皇后立刻点头道:“母后福缘深厚,自然能庇护得这孩子平安。”
    皇帝却仍旧摇头道:“母后自然福缘深厚,然而年纪已长,如今又有些身子不适。儿子不能替母后分担了病痛去,反而拿个小孩子去给母后添了劳碌,这岂是孝顺之道?”
    太后缓缓道:“这孩子自有乳娘宫人服侍,我不过略加照看,哪有什么劳碌。”如果说之前皇后的担忧还有些捕风捉影,那么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皇帝根本不想把这个孩子交给皇后抚养!哪怕不是放在皇后名下,放在寿仙宫也不行!
    皇帝只是摇头:“照顾小儿便不劳力也要劳心,何况小儿日夜啼哭,岂不惊扰了母后休息?万万不可。”
    皇后再也忍不住了,两道眉毛便要竖起来:“依皇上看,这孩子倒是交给谁抚养最好?莫不成——”
    太后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皇后没说完的话。皇后的火气一上来便不管不顾地犯蠢,如今哪能让皇帝说出人选来?一旦皇帝说出人选,她和皇后若是反驳,可就真的是争吵起来了。
    天子金口玉言,言出必行。若是皇帝说出袁淑妃的名字,你倒是逼不逼他改呢?若是逼,又逼得起吗?所以为今之计,乃是绝不让皇帝有机会把袁淑妃提出来,如此不管怎样都还保住了这层脸面,日后才好相处。皇后这个蠢货,若是真跟皇帝翻了脸,饶她是中宫之主,也难于自处了。
    “其实说起来,孩儿还是跟娘亲最好……”太后觉得眼前又有些晕眩,扶住了青玉的手勉强站住,缓缓地道,“虽说陆才人年轻,宫里有经验的人却不少,着宫内司细细选了老成的来,我再指派两个嬷嬷过来,想来照顾一个孩儿也尽够了。”
    皇帝却仍是摇头:“陆才人位份低微,如今能自己养得孩儿?宫里早有规矩,才人连一宫都主不得,更遑论要抚养孩子了。”
    自来皇帝反对的,皇后泰半都要支持,何况这孩子养在陆盈处与养在袁淑妃处自是不同,两害相权取其轻,皇后不假思索便道:“母后说的是。皇上若嫌陆才人位份低微,再升她位份就是了。”
    皇帝跟看什么似的看着她:“皇后怎说出这样没规矩的话来?陆氏才从宝林升为才人,还要怎么升?何况升位份也要按规矩来,有功者赏有过者罚,难道是朕说升就能升的不成?这把宫规置于何处了?”
    皇后被皇帝说得心火直冒,暗想你升蒋氏姐妹的时候,怎不说什么有功者赏了?那有功的是外头的安郡王妃,你升不得她的品级,就转头来升她的姐妹,那时宫规又在何处?
    若说宫规她倒是读熟了的,即使在恼怒之中仍旧记得,顺口便答道:“妾身可不是让皇上乱升位份。陆氏原是宝林,因有孕才升了才人,如今生下皇长子,这乃是额外之功,便是再升一级也是使得的。如此做了婕妤,虽说那大宫大殿她掌不得,拨个小小宫阁独居倒也无不可。”
    眼看皇帝嘴唇微动又要反驳,皇后立刻道:“蒋充媛尚是婕妤的时候,不就是自己独居玉卉阁?想来既有前例,陆氏又自己在听雨居住了这些日子,拨她一处宫殿也使得。”
    皇后说完这话,眼看皇帝微有怒意,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心里顿时得意起来,连忙指了指抱着孩子的产婆道:“还不快把小皇子抱回去,仔细着了风,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个!”
    产婆见帝后争执,早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成了那遭殃的池鱼,此刻巴不得皇后这一声,立刻连滚带爬抱着孩子进去了。
    皇帝脸色阴沉,看了皇后一眼道:“皇后这会倒大方了。若说陆氏有孕就该升位份,如何直拖到前些日子才办此事?”
    皇后睁眼说瞎话道:“并非妾身拖延,实在是这段日子京城里事情太多,单是一个安郡王妃主持种痘就是几番风波。妾身忝为中宫之主,天下百姓也是妾身的子女,难免有些分心……”
    这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然而皇后母仪天下,说天下百姓皆是皇后的子女也未为不可,虽然的确是——有些令人牙酸,盖因皇后大概也从未把百姓放在眼里,如今说出这话来实在有些大言不惭。
    然而她既然说了,皇帝就不好反驳,只冷冷地盯了她一会儿,才悻悻地道:“既然皇后如此贤惠又赏罚分明,那便升陆氏位份便是了!”
    这贤惠二字实在讥讽,然而皇后这会儿可顾不得别的,只要这皇子别落到袁淑妃手里就好,立刻开动脑筋将闲置的宫室在心里过了一遍,马上道:“妾身记得秋凉殿还空着,虽说有几年没住人了,但去年还翻修过,如今只要收拾一下,待陆婕妤出了月子就能迁进去。且那地方凉快,往下天气还热着呢,皇子住进去也不受罪。”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串子,皇帝听得只是冷笑:“皇后当真思虑周全。”
    他越是夸赞,皇后越觉得是憋闷之下口不应心,心里实在痛快,简直比这等三伏天吃了一碗冰还觉舒服,脸上笑得越发舒畅甜美:“妾身既是六宫之主,少不得要多操心些。皇上放心,陆婕妤这里有妾身呢,皇上只管关切前朝的事,很不必为后宫费心的。”
    皇后口口声声的陆婕妤,皇帝听得冷笑连连,待她说完竟然连内殿都不进,也不问一声陆盈身子如何,掉头就走了。走过袁淑妃身边时还看了她一眼道:“今儿晚上朕去你宫里用晚膳。”顿时引来了一道道羡妒的目光。
    皇后也看得眼热,咬了牙转开目光,大声道:“去,立刻召宫内司的人收拾秋凉殿,该添置什么只管去库里取,按婕妤的规制布置就是。皇上已经升了陆才人婕妤的位份,待她出了月子就行礼!”
    ☆、第213章 运道
    桃华从头到尾在内殿里,开始时忙着给陆盈诊脉倒没顾得上,后头见陆盈脉相平和,虽说是头胎略费了些力气,但因孩子大小适中倒也没受很多罪,只是一生完就累得睡了过去,绝无什么血崩之类的症状,也就放下心来。
    这一放心,就有闲心去听外头的话了。本来皇帝等人就已进了内殿,这宫里的殿室简直都自带扩音的,皇后又素来不知道收敛音调,在产房之内差不多每句话都能听见。便有个把字听不清楚的,联系前后话一猜也就猜到了。
    这宫里的人哪,不仅是些人精子,还都能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桃华全程听着皇后怎么慷慨陈辞为陆盈争来了一个婕妤之位和一间秋凉殿,只觉得她既可笑又有些可怜,而这皇宫之内虽然金碧辉煌,却偏又让人生出一股子沉重压抑的感觉。
    一时之间,虽然有陆盈在这里,桃华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她已经给陆盈母子都检查过,母子均安,孩子也健康得很,只要按照正常方式照顾自然没事,这里实在也用不着她了。
    “仔细照顾你主子。”桃华叫过樱桃,“前些日子我写的那些东西,若有拿不准的就取出来瞧瞧。”她花了几天的时间写了一份产妇注意事项,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堆了上去,其字数堪比一本薄一点的书了。
    樱桃连连点头。那册子送来的时候她就开始反复地看,本来认字也不算多的,竟然硬生生将整本册子都啃了下来。里头好些东西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但既然是桃华写的,那自然不会有错,照着办就是了。
    桃华想了想,还是再叮嘱道:“若是你主子有什么不自在,着人去叫我。”她怕的是产后三冲,虽然看陆盈这样子不像是会出事的,但凡事就怕个万一,只恐太医院的人有些不知道利害的给耽搁了。
    樱桃感激涕零,只差跪下来磕头了。
    虽说桃华跟陆盈是旧友,可细算起来,两人当初在江南也不过是一月里见那么一两回面,并不比一般闺中姑娘家的友情更深些。且陆家那时门第虽比蒋家高,但陆盈自己寄人篱下,并没有什么好处给到桃华,后来被家中长辈摆布,连自己前途都不能自主,别的就更不必说了。
    然而她入宫选秀之时,桃华便送了银子过来。若不是使了那些银子在宫里打点,即使总能选上,也免不了要过得辛苦些。更不必说后头选为宝林,桃华又送了银票。看着几百两银子仿佛不算什么,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肯为了一个闺中之友拿出来的。
    樱桃晓得枇杷那时候在背后嘀咕,说蒋家姑娘送银子首饰,不过是为了图将来自家姑娘在宫里有了前程,好攀附罢了。
    对于此等狗屁言论,樱桃根本不屑于理睬。且不说前程这东西还难以预料,单说那时候桃华自有堂姐在宫里,已经做了婕妤,真要攀附,难道还用得着舍近求远弃高就低攀附陆盈不成?
    待到后来陆盈被诊为肺痨迁到听雨居,樱桃几乎都要绝望了,满心里唯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若是蒋姑娘知道,说不定能来给自己姑娘治病呢。
    这与其说是希望,倒不如说是妄想。纵然桃华能治好肺痨,她又岂能随意出入后宫呢?樱桃也不过是留着这一丝念头,免得自己先挺不住垮了下去。
    谁知道蒋家姑娘就真来了呢?而且一来就诊明陆盈根本不是肺痨,只不过是梅核气而已。这简直无异于将人从十八层地狱里头,一直擢拔到三十三天上去了。
    岂知这还没完呢。蒋家姑娘不知怎么的就成了郡王妃,既在外头有了神医的名声,又有了贵重的身份,论起来比陆盈更高出几筹。这时候若说攀附,倒是陆盈要攀附她了。就这么着,蒋家姑娘也一直不曾跟自家姑娘生分。陆盈有孕,蒋姑娘虽不是一直陪着,却是关切也不曾断了,那些什么保胎养胎的方子,产后调养的事项,源源不断地送进宫来。
    自打入宫,樱桃也算是经过事的了。先是见了吴才人的死,又是接连赵充仪与袁淑妃胎儿不保,都叫樱桃看见了这宫里的水到底有多浑,有多深。就是陆盈这一胎,从怀上到生产,樱桃一面宽慰着陆盈不必害怕,一面自己怕得要命。若不是总记得还有个蒋姑娘、如今的安郡王妃在关切着,樱桃怕自己早就吓得软倒下来了。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樱桃是真真切切觉得,这古人的话真是太对了!若不是有蒋姑娘,自己家姑娘如今骨头怕都不知埋在哪里,又如何能生下皇子,升为婕妤呢?
    若不是此刻在内殿之中,旁边有许多人,樱桃就想跪下来结结实实给桃华磕几个头,然而这会儿也只能唯唯连声,一边答应着,一边拼命用眼神向桃华表示感激。
    不过桃华并没注意到樱桃那小狗狂摇尾巴般的眼神,她现在只想出宫回郡王府去,还是沈数身边呆着自在些。
    不过出了听雨居,桃华就看见蒋梅华在外头转悠,显然是在等着她呢。
    如今蒋梅华的脸色看起来已经养得好了许多,用些脂粉盖一盖,那些斑点也就看不见了,又显得肌肤白皙起来。只是身材无论如何也难以恢复如初,只得拼命用丝绦勒出腰身,脚下又穿高底鞋子,将视觉线条拉长一些,好显得略瘦一点。
    不过在桃华看来,蒋梅华的肤色仍旧晦暗无光,可见身体当初因为小产和忧虑所导致的损伤始终不曾恢复,单用脂粉去盖根本没用。且这些脂粉既匀且白,里头怕是添加了铅粉,若长期用下去,开始还显得白净,到后头斑点只会更多更深,说个饮鸩止渴也差不多了。
    “大姐姐还是少用些脂粉的好。”桃华看看蒋梅华身上头上的穿戴都十分体面,到底还是说了一句。总归是占用了蒋桃华的身体,对有些血缘关系的人尽到一句话的责任,她还是可以的。
    蒋梅华如今最不喜欢人说她脂粉用得多。从前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也最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却嫌脂粉污颜色”之类的诗句,然而如今已经完全不可能“淡扫蛾眉朝至尊”,于是对自己的妆容就格外敏感些。
    然而这话出自桃华之口,意思就两样了。蒋梅华还不至于利害都不分,虽然心里不快,还是堆着笑问道:“妹妹是觉得这脂粉不好?”
    “这种脂粉,用多了只怕更伤肌肤。”桃华简单地说,抬脚就往宫外走。
    蒋梅华吓了一跳。从前在蒋家,蒋老太爷是不许孙女们用脂粉的,那时候她以为祖父就是崇尚节俭朴素之风罢了,并不知脂粉还有这样那样的坏处。此刻听桃华说了,才有些紧张:“这,这都是宫里内造的,不会罢……”
    桃华并不多说。她的话已经讲过了,蒋梅华信不信就是蒋梅华自己的事了,她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跟她辩驳。
    “妹妹且留一步,我有话跟妹妹说。”蒋梅华眼看桃华丝毫也没有停留的意思,连忙跟了上去。
    桃华皱皱眉,放缓了脚步,却并没有停下:“大姐姐有什么事?”
    “我得多谢妹妹。”蒋梅华先欠了欠身行了个礼,“父亲这些日子——都是得了妹妹照看。”
    桃华一偏身避开了她:“大姐姐这话说得就岔了。大伯父是朝廷的官员,自然是为朝廷办事的,这事儿上有皇上下有吏部,与我并无什么关系。”
    蒋钧此人虽然热衷宦途,但办起事来的确是肯扑得上去,也有些才干。种痘处的事如今他办得风生水起,真要说起来,在某些方面要比桃华自己办更来得顺利干练。若说他得这个差事是沾了桃华的光,那么他现在这个差事干得好,更多的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蒋梅华原也不是为了来细谈蒋钧的差事,不过是为了由此引起话题罢了,便将蒋钧放下,柔声道:“妹妹太客气了,就是我和杏华在宫里,也是靠了妹妹才更有体面。只是——”
    桃华淡淡道:“大姐姐若是觉得不好说,不说也罢。”说个只是就没了下文,分明就是等着她去问,可惜她对蒋梅华并没太多好感,根本也不想听她说什么。
    蒋梅华这下不敢再卖关子,连忙道:“我只是想到了杏华。妹妹也知道,我如今这样儿——也就到头了,将来就是……我这位份,日子也能过得。可杏华她不过是个宝林,若是不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怕是日后——只有去庙里青灯古佛过日子了。”
    最后几句话她压得极低,因为这说的是皇帝死后的事儿,如今皇帝还活着呢,若叫人听见她说这个,还不当是在诅咒皇帝吗?
    桃华从前虽然没什么业余生活,但也略看过一两本什么宫斗小说,知道皇帝驾崩之后,凡无子女的嫔妃,尤其是那些位份低的,都是在皇家寺庙里过后半辈子的命。这听起来的确十分可悲,然而蒋杏华是自愿入宫,若说从来没想到日后的事,那真是活该了。
    “这是宫里的规矩,大姐姐若想改,得去求皇上。”来找她是什么意思?
    蒋梅华连连摆手,往前凑了凑:“杏华这丫头胆子小,如今又被王充容管着,我想帮她都不便。妹妹到底比我方便些,可否去见见她,也帮我劝她一两句。眼下看着好,却要将有时思无时,总得虑到日后……”
    桃华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大姐姐糊涂了吧,皇上后宫的事,是我该说话的吗?”
    “咱们是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蒋梅华连忙道,“何况杏华若是能得些体面,在宫里我们也能多少的帮妹妹一些。别的不说,打听个消息总是能行的。妹妹心里自然也明白,寿仙宫和凤仪宫,那心里对妹妹都是不怀好意的。若是我和杏华能帮上妹妹,岂不更好?”
    她也是真没办法了。蒋杏华简直是烂泥糊不上墙,前头又有个王充容挡着,想从蒋杏华那里下手是不成了。可若是桃华肯提携蒋杏华一把——并不是真让她去找蒋杏华,而是在皇帝面前稍稍提一句,蒋杏华就有机会了——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她不是日后也有靠了吗?
    “真是多谢大姐姐了。”桃华转头冲蒋梅华笑了笑,“只是宫里有规矩,大姐姐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必为我费心。”
    “妹妹——”蒋梅华话还没说完,桃华已经拔脚就走。她身材高挑,步子又大,几步就把蒋梅华甩在了后头。
    蒋梅华脚下穿着高底的鞋子,走起路来倒是风摆杨柳般地好看,可若要走快了却是不成。才撵了几步,桃华早大步流星地走远了,倒是一脚踩在一颗石子上,险些把脚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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