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蒋莲华走到鲁老夫人身后,鲁老夫人转身见有人,便想往后退。然而她腿脚本来不好,这一退就绊到了蒲团边缘,顿时往后倒下。另一个丫鬟倒是紧紧搀住了,然而两边用力不均,她反而被鲁老夫人带倒,滚作了一团。不过也幸得如此,鲁老夫人没有直直摔下,虽然不知在那丫鬟身上硌到了哪里闭过气去,却并没有伤及筋骨。
    但这话她是死都不肯说出来的,不然这责任就全都要归在她身上了,到时候她哪里承担得起?既有蒋莲华顶缸,不赖着她又赖着谁呢?
    桃华看那丫鬟的模样就知道这里头有问题。既然鲁老夫人没事,蒋莲华还说自己没撞到她,那应该是真的了,所以说,鲁老夫人应该是转身太急没站稳,这才自己摔倒。蒋莲华顶多有个惊到了人的过错,但说把人撞倒那是没有的。
    鲁璇却恼了:“事实俱在你还要狡辩!鲁四,我方才说什么的,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拿了,送到衙门里去!”
    鲁四吆喝一声,撸袖子就要动手。桃华把脸一沉:“以下犯上,你们这几个奴才是想死吗?”
    鲁璇冷笑道:“以下犯上?哪个是上,让我瞧瞧?”虽说鲁四是贱籍,可现在论的是鲁家的官职,眼前这两个丫头显然就是六七品小官家的女儿,谁上谁下,一目了然。
    桃华看鲁璇是打算来真的,知道不摆明身份是不行了,转头对薄荷使了个眼色。薄荷会意,立刻提高了声音道:“我们姑娘是皇上圣旨赐婚的安郡王妃,你们几个谁敢动一下,包叫你们人头落地!”
    这话说出来,看热闹的香客们顿时溜了一多半,还有胆大不怕事的,躲得远远的悄悄指点。
    鲁四愣在当地,还真不敢上前去动手动脚了。鲁显是正三品的侍郎,他自然敢欺压六七品的小官家人,可是这位是未来的郡王妃,正一品的诰命,又是圣旨赐婚,他这样的奴才,动一动那真是要掉脑袋的。
    鲁璇也怔住了。刚才碧螺没说出家里的官职,她就猜着这职位不高,可没料到会突然跳出个郡王妃来。不过这事儿京城里几乎人尽皆知,她只怔了一下就脱口而出:“你们是蒋家人!”
    “没错。”桃华站直身子比鲁璇还要高一些,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贵府去年秋就曾经登门为老夫人求过医,原来到如今还没治好?”
    鲁璇顿时愤怒起来:“你还有脸说自己行医!你们行医的不都说是什么父母心吗?怎么我祖母病了,你却不肯来治?是不是根本没什么本事,怕治不好我祖母,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损了名声?”
    桃华轻轻一哂:“我还真不敢说自己行医呢。令尊当着皇上的面指责我违抗先帝命令,私自给靖海侯府太夫人治病,若不是太夫人是我的姑外祖母,恐怕我真得被令尊扣一个抗旨的罪名了。既然这样,我怎么敢为令祖母再诊治呢,难道治完了,好让令尊去皇上面前举报吗?”
    鲁璇被噎得几乎厥过去,瞪着桃华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鲁老夫人又在一边哼了起来。鲁璇又是窝火又是心疼祖母,狠狠地道:“只怕就是你想治也根本治不好,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罢了!”
    桃华笑吟吟地道:“我若是能治好呢?”
    鲁璇一愣,鲁老夫人却听见了这句话,忙不迭地道:“你真能治好?”这一秋一冬的,她可遭了大罪了,此刻听见有人说能治好她,简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你若能治好我,要多少银子都行!”
    桃华轻嗤:“这我倒不稀罕。”
    鲁老夫人这才想起人家马上就是郡王妃了,哪还缺银子呢。但她治病心切,立刻道:“那你要什么?只要能弄来的,我都答应!”
    桃华慢吞吞地道:“这个嘛,我得先问一句老夫人,方才我姐姐究竟有没有撞到你呢?”
    鲁璇气得直要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桃华指了指鲁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鲁姑娘不妨去问问她。”
    那丫鬟顿时急了:“不关奴婢事!”
    鲁老夫人自然是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撞的,但鲁璇已经扯着蒋莲华不放手了,难道她能拆自己孙女的台不成?因此方才只是哼哼也不说话。然而现在桃华摆明了是不说清楚就不治病,她权衡一下利害,也只好含糊道:“其实就是蹭了一下——”转头指着那丫鬟道,“都是这丫头没有扶住,不然我也不会跌了!还不把这懈怠的奴婢拉下去!”
    鲁璇眼看着两个婆子上来把那丫鬟扯了开去,有个机灵的二等丫鬟趁势上前扶住鲁老夫人一只手,填补了那个空缺,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鲁老夫人却是不管。她已经被这病折腾得受不了,忙忙地问:“你还要什么?”
    桃华笑笑:“既然老夫人并非我姐姐撞倒的,那就不关我姐姐的事了。老夫人这病还是回了贵府再细说,至于要什么——我先记下老夫人的承诺,等我治好了老夫人的腿,那时再说。”
    鲁老夫人巴不得这一句话,连忙叫人去备车。蒋莲华连头发都来不及挽,一把拉住桃华:“三妹妹,你真能治吗?”都是她看菩萨像出了神,倒叫三妹妹惹上这么档子事儿。
    桃华笑着拍拍她的手:“二姐姐放心。你先回去吧,我诊完了脉就叫人去给你送信儿。”
    鲁家离兴善寺不算太远。就这么一段路,马车也是遮得严严实实,里头还摆了两个脚炉。鲁老夫人膝上盖了羊毛毯子,脚下塞着暖炉,仍旧皱着眉毛直哼哼。
    桃华才进马车一会儿就觉得要出汗,只得把靠近自己的车窗帘子稍稍掀起一小角,顿时招来了鲁璇的指责:“我祖母怕见风!”
    桃华没看她:“老夫人的病不在吹风。”
    鲁老夫人忙问道:“那我这腿是怎么回事?”
    桃华笑笑:“最好还是等到了府上,也请鲁侍郎回来,把话讲明白了我再给老夫人诊治。免得后头又生出什么事来。”
    鲁璇当然听得明白桃华指的是什么事,气得脸都有点歪了:“你是怕我祖母说话不算吗?”在家里可一直是祖母说什么,父亲就听什么的。
    桃华冲她一笑,虽然什么都没说,那意思却是明摆着的。鲁璇气得眼前发黑,但看鲁老夫人一个劲的使眼色,叫她不要再得罪桃华,也只能把这口气先咽了下去。
    鲁四腿脚既快,人又带眼色,早就先跑回鲁家报信。鲁夫人知道的事情多,一听说是那位未来的郡王妃,就想起当初为何会碰了钉子的事儿,故而心思一转,就着人去了衙门报知鲁显。于是桃华才到鲁府不久,鲁显就回来了。
    有了当初在皇帝面前的过节,又在上门求诊的时候碰过钉子,鲁显见了桃华脸色也不是十分好。更尴尬的是现在桃华的身份,虽然赐婚圣旨已下,可到底还没过门,并没有郡王妃的封诰,所以鲁显既不好现在就行礼,又不能就把她当个普通的医女看待。而且细说起来男女有别,未来的郡王妃压根就不应该跟他这么面对面的在同一个屋子里呆着啊。
    桃华可是心情不错,主要是想起那天在宫里鲁显说的话,再看他今天那别扭劲儿实在是让人痛快。她不先行礼,鲁显就只能侧着个身子不伦不类地举手做揖:“蒋姑娘,不知家母的病疾是否可以医治,若是能医,我鲁家上下均感姑娘恩德。”
    桃华就笑了笑:“恩德倒是不必说,老夫人方才已经许过我了,只要鲁侍郎别去皇上面前说我私下行医就是。”
    饶是鲁显多少年在朝廷上练出来的脸皮,到了这时候也有点发红了,强撑着只当没听见最后一句话,道:“只要蒋姑娘治好家母,鲁家愿倾家相酬。”老娘张口就往外乱许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回收收,有时候钱给得,人情可不能乱给。
    桃华根本没打算要他的钱:“鲁侍郎是要付诊金吗?”治病收钱,那可就真是行医的规矩了,传出去怎么也说不通。
    鲁显又噎住了。看看鲁老夫人憔悴的脸和充满希望的眼神,他只能咬了咬牙:“只要姑娘说的事我能办到!”
    桃华笑了笑:“自然不会让鲁侍郎为难,更不会违了天理国法。”今天撞上鲁老夫人本来就是个意外,原本就是为了给蒋莲华澄清才会接下这个病人,既然鲁老夫人自己把话先说出来了,那不妨就用一下。至于说要让鲁显做什么,她现在还没想到,但留一条路总是好的,说不定将来会用上呢。
    鲁显觉得今天是掉到套儿里去了,但受罪的是自己亲娘,现在桃华又有了这个保证,他也只能答道:“那就麻烦蒋姑娘了。”
    鲁夫人心里暗暗叹气,但丈夫话都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不让婆母治病不成?只得开口道:“那烦请姑娘诊脉吧。”
    “脉已经诊过了。”桃华转头看着鲁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谁是贴身侍候老夫人饮食的?我有几句话要问。老夫人是几时开始说腿痛的?”
    立刻就有个丫鬟出来回答,说就是立秋之后。开始是觉得膝盖似有些发僵,行动渐渐不便,后来就疼痛了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了鲁璇一眼,没敢说就是从那日鲁璇为了小姑的事回来闹腾,鲁老夫人急站起身的时候扭了一下,之后就疼起来了。
    鲁璇不由得心虚了一下,但念及祖母,还是板着脸补充道:“有一日扭了一下,这才疼起来的。”
    桃华笑了笑:“这与扭到不相干。老夫人夏日里饮食都用些什么?”
    这说起来就更繁琐了,也亏这丫鬟记性好,扳着手指头居然能把大半都数出来。桃华听她说到一半,心里就已经笃定了,打断她问道:“也就是说,老夫人夏日里最爱食寒瓜甜瓜等物,每日都要吃不少?”
    丫鬟点头。原本她们怕鲁老夫人年纪大了肠胃禁不住这些凉性的东西,但鲁老夫人硬说自己打小就爱吃瓜,夏日里吃些这个,房里连冰都不必用太多。鲁夫人拗不过她,且见她吃了之后也确实没有肠胃不适的现象,也就由她去了。这会儿听见桃华提起食瓜的话来,赶紧问道:“难道这瓜有什么不对?老夫人吃了也从未有腹泻之类病症啊。”
    桃华肯定地点点头:“老夫人这腿疾,就从食瓜过多而起。”
    ☆、第130章 腿疾
    桃华一句话说出来,鲁璇头一个就叫了出来:“吃瓜与腿疼何干!”
    鲁显和鲁夫人脸上也都露出怀疑的神色来。自来只听说吃瓜多了会腹泻,可没听说还会吃出腿疼来。
    桃华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寒瓜、甜瓜,皆属生冷食物,虽然可以清热止渴,但多食就会伤脾助湿,甚至损及腰腿。老夫人是北方人,身体尤健,因此食瓜并无腹泻之症。但也正因如此,不免食用过多,多年下来,便致伤身。可见前朝末年李鹏飞所著《三元参赞延寿书》,就有为避暑食瓜过多,秋后便觉腰腿痛,活动受限之病例。”
    鲁家人面面相觑。这说法真是闻所未闻,可人家连病例载于何书都说得清清楚楚,真是不信都不行了。鲁显只得拱手道:“那请蒋姑娘开方。”
    旁边早有丫鬟捧上纸笔来,鲁显就见这位蒋姑娘提起笔来一挥而就,总共就一行字:瓜皮煎汤,日服二次。
    鲁显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瞪掉出来:“这是什么方子?”拿着鲁家玩笑吗?就用瓜皮煎汤,就能治好几个太医都治不好的腰腿疼?
    桃华笑了笑:“这只是第一步。之前的人治不好,是因为没有找到症结所在。这瓜皮煎汤服十日,老夫人的情况就会大为好转,之后再用药慢慢调养——这是因为老夫人多年来饮食上都少些节制,乃是积症了。算一算,总要至少吃三个月的药才能调养回来,且日后亦不可再恣意饮食了。”
    鲁显还在半信半疑,鲁老夫人却忍不住,一迭连声地叫人快去煎药,她实在是被折腾得不行了。虽说农家出身,但自小身强体健,饮食香甜,行动自如,就是下地干活也没觉得怎样。谁知到了老,正是跟着儿子享福的时候倒生起病来,才知道这疾病缠身之苦,实在更甚于田间劳作。
    下人乱纷纷找瓜皮去了。这玩艺儿夏天成堆成垛的,刚开春的时候可不好找。桃华也就笑着起身:“先吃十天,之后我再过来,那时候诊了脉才能再开方子。”
    虽然心里对瓜皮的效果抱着极大的怀疑,鲁夫人还是亲自把人直送到门口,看着上了马车才转回来。这可不是对郎中,而是对未来的郡王妃的礼节,而且这位郡王妃人是走了,还用一味瓜皮把鲁家上下搅了个乱糟糟,鲁夫人都有点怀疑,郡王妃是不是专门来报复的。
    瓜皮的事的确把鲁家上下难为了个够。最后还是一个外门上跑腿的小厮说乡下人家夏日里就弄些瓜菜葫豆之类的晒干,能吃一冬一春,或许就有人晒了瓜皮也说不定。
    这一句话提醒了鲁家的管事,立刻亲自骑马飞奔去郊外的田庄上到处问,自家庄子上没有就腆着脸去附近庄子上找,竟真被他找到了一筐晒干的寒瓜皮。原是这几家人都是种寒瓜的,好的自然都卖出去了,偶尔有些长得不好的才拿来给孩子解解馋。瓜瓤吃完,瓜皮也舍不得丢,晒干了收起来,据说还能当菜炒了吃。
    管事把几家人晒的瓜皮都收了来,立刻就飞马再送回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鲁老夫人早等得不耐烦,立刻就叫丫鬟去熬了汤来咕噜噜灌下去,这才罢休。
    鲁璇一直陪在家里,一会儿疑心桃华是骗人,一会儿又想起婆家新添的那个通房丫鬟再骂上几句,鲁夫人劝她回去,她又不听。惹得鲁夫人也是一肚子的气,看着婆母喝了那瓜皮汤,索性也不管女儿,甩手回自己房里了。
    她在房里坐了没片刻,就见鲁显沉着脸回来了,跟在后头的丫鬟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以口形说了一句话。
    鲁夫人看得明白,这丫鬟是说鲁显回来没去鲁老夫人处。鲁显孝顺,每日从衙门回来无论多累,第一件事必是去鲁老夫人处问安,之后才会回来换衣裳。今日居然连鲁老夫人处都没去,可见是有什么大事了。
    丫鬟捧上茶来,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鲁夫人亲自过去给鲁显脱下外头官服,一面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鲁显脸色沉得好像能刮下层霜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吭声,过了许久见房中并无外人,这才拉了鲁夫人的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如今阁老这是要做什么了。”
    他一张嘴就提起于阁老,倒把鲁夫人吓了一跳,忙到门口叫心腹丫鬟守住了门,这才进来问道:“阁老做了什么?”
    鲁显满肚子的心事,在外头不敢跟同僚们说,也就只有鲁夫人这个枕边人能说说话了,犹豫片刻还是道:“我得了个消息,山东那边被杀的两个县令,不但是瞒着灾情不上报,还要按丰年收税,收不上来的就抓到牢里去,所以才逼得百姓反了。这里头其实——半点都没有什么红莲教的事儿。红莲教在当地是有,可据说只是教人念什么经求福寿的,并没造反的话。”
    饶是鲁夫人也懂点朝政上的事,听见这话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略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才问道:“那——”那又怎么样呢?
    鲁显看她没明白,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红莲教的话,是阁老让人放出去的!那消息其实早在年前就递上来了,阁老直压到年后才让人报到皇上面前的。”
    鲁夫人大吃一惊:“这,这是欺——”这是欺君哪!
    不过她说了一个字,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皇上能被立为太子,能登基为帝,都是倚了太后和于家的势,所以这半个朝堂都是于家的势力,皇帝反而要退一射之地了。十年来都是如此,要说欺君——嗯,至少于阁老一直都有意无意地压着皇帝,且官员们对皇帝哪可能真的一字谎言都没有呢?对于阁老说什么欺君,真是没什么意思。
    鲁显脸上有些茫然:“这,这不仅仅是欺君啊……”要说瞒着皇帝什么事,或者有时候逆着皇帝的意思来,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皇帝年轻,又不知道下头的疾苦,多少事不得指望着阁老以大局为重,判断处置呢?
    就譬如说上回皇帝要封的那个药师,明明是先帝都厌弃的人,皇帝再封起来,可算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宫里蒋婕妤落胎,皇后有些嫌疑,皇帝就格外的提拔蒋家,给蒋婕妤撑腰么。可是若长子非嫡,将来多少麻烦,皇帝就没想到了。
    总之,自鲁显入了于党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没跟错人。虽然也总听到有人说于家嚣张,以臣欺君,但在他看来,于阁老处置政事极有能为,比年轻的皇帝强多了。为天下计,是把朝政交给有经验有能力的老臣好呢,还是让皇帝毫无经验地乱冲乱撞好呢?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这次这件事,可真叫鲁显有些看不明白了。
    “阁老把于锐派出去,是去平红莲教的反叛的。这,这可是大开杀戒的事啊!”若是官吏瞒报灾情的消息年前就报上来,皇帝立刻派人去处置,或许不会酿成后来那么大的事儿。然而现在,一个官逼民反已经变成红莲教别有用心借机造反,那这掉的人头可就少不了。
    鲁夫人半天才明白过来:“老爷是说,于阁老这是——是有意的?”
    鲁显直直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好。
    开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压根不愿意相信,可是想到于锐带兵出去,他就不能不动摇了。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知道,于阁老曾经在陆大将军离京之前请他喝过酒,听说是想把一个孙女嫁给陆大将军的小儿子,但是被陆大将军以孩子太小不知贤愚,恐怕贸然订下会耽误了于家姑娘为由,婉言谢绝了。
    这事儿鲁显多少猜到了,于阁老要跟陆大将军联姻是假的,想让他提拔于锐才是真的。毕竟陆大将军这人的脾气人人皆知,明摆着是除了抗倭保民之外什么都不问的,所以皇帝用他才用得放心。
    但是之后于锐一直没动静,也就是说陆大将军不但婉拒了亲事,连于锐也不肯带到自己军中了。
    若说别的卫所,于阁老也不是不能把人塞进去,但现在除了东南西北二地之外,并没什么战事,各卫所都有点无所事事,于锐去了也没什么功劳可立,反而就此远离了京城,再想回来就难了。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来了红莲教煽动灾民造反的事儿,于锐逮住这个机会,就披挂出征了。如此,等他平叛回来,一个功劳是跑不了的。到时候能去哪里,就看于阁老使劲了。
    当时鲁显觉得这法子不错,煽动灾民造反,这必须杀!尤其是还敢传什么皇上继位不正的话,不杀难道留着过年吗?
    然而当时的念头,放到今天来就只觉得后背上冒冷气。放出假消息,把官逼民反说成蓄意造反,于阁老——这是打算用百姓的颈血来给于锐染一个军功吗?于阁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这件事简直就像一根棍子,结结实实打在鲁显头上,把他打得有点懵了。
    鲁夫人看丈夫脸色都发白,吓得赶紧给他拍背抚胸,又端起已经不太烫的茶来:“老爷快喝一口定定神。”
    鲁显茫然地接过去喝了一口,是凉是热也没怎么品得出来:“你说,阁老怎么能——这么忍心呢?”他是农户出身,虽然家里还算是过得去,但很知道那些连田地都没有的佃农过得有多辛苦,一个天灾可能就要家破人亡。现在已经是天灾了,不但不抚恤,还要给他们扣上造反的罪名吗?这个,这个不可能是于阁老做的事吧?
    鲁夫人试探着道:“或许阁老也是被下头人蒙蔽了?”
    鲁显看着妻子不说话,鲁夫人就只能苦笑。也是,消息都是于阁老从年前压到年后的,说他被蒙蔽了,鬼才信呢。
    夫妻两个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鲁显才无精打采地道:“我去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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