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也只为安生活着,活得好一些。谁知道...”穆瑞想起往日种种,眉宇悄然释开,“我娶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虽然她身子不好极难生养,但我还是不后悔娶她,人活着已经艰难,如果再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真是生无可恋。瑜儿体弱,她知道我心底还是喜欢孩子,便执意怀上一胎。我没打算做父亲,却忽然要做上父亲,欣喜之下,我召来亲信的门客卦师,替这个还在腹中的孩子占卜——卦象大吉,显示这个孩子会平安诞下,还会是一个男孩。”
    ——男孩...唐晓眉头动了动。
    “对,一个健康的男孩。”穆瑞喘息着,“当时皇上已经连得四子,我终于也要做父亲,怎么能不高兴?卦师还说,这个孩子贵不可言,我忽然有些惊恐,一个出生在岌岌可危家族的孩子,哪来的贵不可言?几个哥哥一个个远离岳阳,不久后就该是我——是寒冷的北方,还是贫瘠的巴蜀?谁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这样的贵不可言,该是凶兆才对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宫里流传出来的秘闻,萧采女怀胎数月,腹大如鼓,像是怀着双生一般。我是不在意宫廷闲话的,但皇上却很惊恐,他密召我和卦师,在司天监焚骨为萧采女占卜,鎏龟骨惊现——她腹中怀的,是两个儿子。皇上震惊,双子大凶,龙骨男尽,皇上狠下决心要杀了长子,此事交由我去办。
    “交到了...我的手上。”穆瑞勾起叵测可怕的笑容,“他不敢弑子,就让我去做,我是无所谓的,我从不信鬼神之说,君之令,臣必从,还要...做的干干净净。”
    唐晓虎躯一震,倒吸冷气。
    ——“萧采女和瑜儿怀胎的月份一样,我看着瑜儿隆起的小腹,忽然闪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卦象说,瑜儿怀的是贵不可言的儿子...皇上又把杀子一事交到我手里...太巧,一切实在太巧,巧到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要把他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还给我。”
    ——“还给你...”唐晓喃喃着,“怎么还给你?”
    “殿下聪明绝顶,本王已经和你说了许多,你还不明白?”穆瑞意味深长的看着困惑不解的侄儿,“殿下,近二十年过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可以叫你一声,陵儿...”
    ——“陵儿!?”唐晓顿觉五雷轰顶。
    “对,陵儿,本王的——陵儿。”穆瑞双手深重的按下唐晓的肩,“你是本王和瑜儿的孩子,陵儿,你还不明白?”
    ——我了勒个去...豁出命去换了张脸,居然换成了穆瑞的骨肉...这绝对是一出无人能信的反转剧。
    唐晓惊的倒退步子,差点滑进旁边的水池子,穆瑞一把拉住他的臂膀,“我知道一时让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无法更改,你是我亲自掉包给萧采女的孩子,你是我的骨肉!”
    ——“萧采女临盆那天,先生出的长子被产婆捂死,由太医放进药匣带出宫掩埋,随后出生的幼子,被早出生几个时辰的你悄悄换走...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顺利到真的是连老天都在帮我...陵儿,我的陵儿...”
    ——“被换走的皇子...在哪里?”唐晓颤齿问道。
    穆瑞眼珠子动了动,夜色掩护了他有些异样的神色,那神色转瞬即逝,错乱惊恐的唐晓没有发觉,“他...他当然是被当成我的孩子,在可惜...没多久他就夭折了。瑜儿心痛不已,到今天都走不出那丧子之痛。”
    ——“本宫...为什么要信你一面之词!?”唐晓怒喝道,“贤王爷,你信口雌黄,居心何在?”
    穆瑞像是料到他不会轻信自己,他脸上没有惊慌,“我居心何在?萧采女在德妃盛宠之下生下你,一个小小采女,能带着儿子在深宫存活?要不是本王暗地斡旋筹谋,你们早被德妃虐死,还等得到你长大成人?我居心何在?你得以被皇上起用,也是本王从中作保力挺,让群臣上书举荐;我居心何在?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大哥二哥之死都是意外?摔死你大哥的玉逍遥,是本王从西域找来的烈马;让你二哥猝死温柔乡的美人们...也是我让人悉心调/教...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你铲平一切,如今你的亲生父亲就在你眼前,你居然问他——居心何在!?”
    ——“亲生父亲…”唐晓仰头长啸,“你是…”唐晓内心低吼,“穆陵…穆陵的…亲生父亲…”
    唐晓从没后悔放弃过自己的脸,顶着别人的面容度过余生,他可以没了自己,只要前路坦荡,直上青云,得回自己应得的一切,那之前做的所有都是值得。
    唐晓却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毁去自己真正皇子的容貌,换上的脸…却是别人的骨血。
    作者有话要说:  贤王的讲述~~笑而不语~~
    ps:故事临近结局,会一层层揭开真相,太喜欢和你们讨论剧情的感觉,等结局出来时,麻烦大家一定不要剧透啊!不然作者君就要领盒饭了....
    ☆、第140章 朱雀翼
    ——“亲生父亲…”唐晓仰头长啸,“你是…”唐晓内心低吼,“穆陵…穆陵的…亲生父亲…”
    唐晓从没后悔放弃过自己的脸,顶着别人的面容度过余生,他可以没了自己,只要前路坦荡,直上青云,得回自己应得的一切,那之前做的所有都是值得。
    唐晓却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毁去自己真正皇子的容貌,换上的脸…却是别人的骨血。
    “这件事…”唐晓内心战栗,“还有谁知道?”
    穆瑞闭目想了想,“没有什么人了,萧妃临盆那天,所有经手的人都已经在本王眼前服毒自尽…”
    ——“贤王妃会不知道?”唐晓眼前掠过王府花园里,穆玲珑身边那位憔悴的夫人。
    “你母亲…”穆瑞坚韧的脸上露出一种哀色,“本王认为自己此举是为了你好,为了整个贤王府…出生皇宫,贵为皇子,就算萧采女不得宠,但母凭子贵,你们在本王暗中相助下,一定会有荣宠比天的日子。你是瑜儿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我拼尽一切也会帮你…你前程似锦,当然是大大的好事。但你母亲…却恨着我,直到今天。”
    宋瑜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丝毫惊恐,她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憾意。
    唐晓也有些不解,她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位储君,现在他才明白,那是一个可怜母亲,对近二十年没见儿子的深深遗憾。
    ——“她…从没见过我?”唐晓悲锵发声。
    “没有。”穆瑞斩钉截铁,“早些年,她哭着求着想进宫见你一面,但我不敢,母子连心,我怕瑜儿在宫里露出破绽,毁了我的大计。从拿你换走皇子的那天开始,本王就已经狠下心肠,此事只可成功,决不能失败。日子一天天过去,瑜儿知道本王绝不可能让她见你,一面都不行。她就不再哀求我…她冷淡我,鄙夷我,憎恨我…于母子亲情而言,是我对不起她,但我信…终有一日,她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唐晓鄙夷的低笑出声,“你不过是…不甘心自己坐不上那张龙椅,你不甘心别人坐着原本属于你的位置,你处心积虑,妻离子散,都是因为你的不甘心。如今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和我说出所有真相…皇叔,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么?你自己又得到了什么?亲生骨肉的远离?妻子的憎恨?世人的…唾弃?”
    “我得到了什么?”贤王重复着唐晓的话,骤然昂首大笑出声,负手阔开几步,挥开绣莽龙的袍服,豪气凛凛,“我告诉你本王得到了什么——不久后的将来,大殿龙椅上会坐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会成为齐国帝王,千古一帝。当年他们篡改卦象,说本王是翼宿,属火,居朱雀之翅,命定助龙腾飞。好啊,那我穆瑞,就把这朱雀之翅做到底,只不过,这金龙…”
    穆瑞说着愤然指向唐晓,大喝着道:“这金龙,只会是我穆瑞的儿子,是你,我的儿子。”
    唐晓耳边闷雷轰鸣,不知是喜是悲。
    俩人沉默许久,穆瑞知道,从叔侄变作父子,儿子一定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也坚信,穆陵一定迟早会明白,这位贤皇叔多年筹谋,,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成全他?自己护子之心,昭然可见,他一定会明白。
    暗夜里,唐晓握紧了手心,骨节发出吱吱的响声,唐晓深吸着气,竭力平静道:“萧采女的长子…那个孩子…是你谋划至死?”
    ——“算是吧。”穆瑞踱开步子幽然望天,“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但所有经手的人都是我挑出的,每一个环节也是由我定下,□□无缝没人生疑。一切做的就像是,萧采女真的只生下一个儿子,仅此而已。皇上也说,这事也只有我可以操办的这样妥当干净。”
    唐晓齿间颤动,渗出咸腥的血液味道——穆瑞,齐国贤王,自己的嫡亲皇叔。就是这个人,下令捂死才出娘胎的自己,他的谋划,让刺墨带走了自己,带去巴蜀蛮地,过着生不如死的悲惨日子。
    ——就是眼前这个看似高尚圣明的男人,他手上沾着自己的血,连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都不放过。
    唐晓多想拔出佩剑一下刺进他的心口,但他知道,要穆瑞死,决不能是现在。老三已经是废人一个,老四去留死活却还没成定数。他还需要穆瑞相助…
    但——穆瑞今夜对自己说出许多,他一定是活不成了。
    因为——穆陵,他真正的儿子穆陵,还活着。
    如果他知道自己取代了穆陵的位置,用一张以假乱真的脸借力上位,穆瑞一定会杀了自己,该是千刀万剐才对。
    唐晓涌出一种荒谬无稽之感:萧妃苦劝自己退出离开,她自以为正确的选择,选的却是别人的孩子;穆瑞筹谋半生,倾尽全力扶持的…到最后,成全的是真正的皇子,他嗤之以鼻的皇兄之子。
    斗转星移,世事变幻,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对的,却不知道,自己都是被命运戏弄的那个。唯有自己,唯有自己…
    唐晓暗暗握拳,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唐晓蓦然想起什么,他张口想问,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去问,虽然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你和穆玲珑已经无缘无分,今生都只能以兄妹相处,再没其他…但,他可以驾驭天下万物,却唯独控制不了,自己对那个少女的深深渴求。
    ——“穆郡主…”唐晓痛苦的挤出道,“你说母亲冷淡你…那穆郡主…”
    “你说玲珑?”穆瑞笑道,“你要是不问,为父都差点忘了和你说。玲珑,她不是我和瑜儿的孩子…”
    ——“你说什么!?”唐晓身躯陡然怔住,眼前流光飞舞,再也看不清什么,“你说…郡主不是你们的孩子…那…她也不是我的…我的…妹妹…”
    “她当然不是你的亲妹妹。”穆瑞抚须傲然,“我穆瑞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傻女儿?我的孩子,该是你这样,你身上才流着本王的血。”
    ——“我不信…”唐晓心潮激荡,但仍是半信半疑,“岳阳人人都知道穆郡主深得父王喜爱…你宠溺女儿朝堂皆知…贤王妃当年怀胎产女,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会,郡主怎么会不是你们所生?”
    “不是亲生的,也可以宠爱有加的。”穆瑞得意道,“何况她的到来,解了当时一个难局,要不是本王想出让外人以为瑜儿怀了身孕,瑜儿体弱,怀胎不能劳累颠簸,皇上这才没有让贤王府离开岳阳去往别处。玲珑的到来,让我们全家可以安心留在岳阳,我怎么能不好好宠这个福星…养女。”
    ——“养女…”
    ——“玲珑是瑜儿老家远亲的孩子,我把她悄悄抱来王府,当做我和瑜儿的女儿抚养。瑜儿原本抗拒这个不是自己生养的孩子,但渐渐的,她也生出感情来,做戏变成了真爱,毕竟打小就在身边养大,本王也有些喜欢玲珑…”穆瑞拍了拍唐晓僵硬的脊背,“你心里明白就好,但面上,她就是你的堂妹。”
    穆玲珑不是穆瑞的女儿…那她…和自己就不是堂兄妹。
    唐晓啊唐晓,你和她并非没有缘分,但这样的缘分,又何尝不是一种——孽缘。
    ——“但面上,她就是你的堂妹。”
    穆瑞的话铿锵在耳,你要做齐国皇帝,穆玲珑就是你的堂妹,有没有血脉之亲都好,她只会是你触不可及的堂妹。
    但,唐晓还是有些欣慰的。他曾经埋怨上苍从没怜惜过自己,但这一刻,他真心的感恩天地,在迷失的暗夜里,又给了他一丝可以祈盼的光亮。
    弯月隐出密云,微弱的月色洒在唐晓苍白的脸上,穆瑞凝视着恍惚的儿子,掌心试探的想触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指肚就要碰上的那一瞬,唐晓骤然撇过脸去,穆瑞掌心摸空,心里有些失落。
    ——“陵儿…”穆瑞低哑发声,纠结的脸上布满皱纹,“一时间要你接受这么多,确实太难。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想通所有事,你会理解我的苦心。这么多年,为父没有一天不想认你。我做梦都想听你叫我一声父王。”
    ——父王…唐晓心底鄙夷着,换做真正的穆陵,也是不会叫你一声的。
    “你七岁那年,可以进上林苑狩猎,我看你戴着金冠,身披铠甲煞有其事,你骑着小马驹昂首气派,那时我远远看着,心里也是欣慰;你九岁时候,突染天花,极其凶险,太医们多受德妃操控,并不上心诊治你,我让府内门客调配秘药,让人送去珠翠宫治好你,你大病一场清瘦许多,御花园里,我看着也是心痛;你十六时,可以行皇子掌事之职,前一夜,我辗转难眠,一直在想你下的第一道指令会是什么…陵儿,你下令搜罗天下名医入岳阳,要替修儿医治盲眼…”
    ——“别说了…”唐晓厌恶的背过身去,“别说了。”
    “陵儿。”穆瑞坚持道,“你上林苑遇险,整整两天两夜,我水米未进连眼睛都没有合过,皇上派出千人找你,我也用出数百得力门客,在上林苑一寸一寸去找…你知道么?陵儿,以死护你的门客唐晓,也是我说服他豁出性命…他倾心玲珑,为父以玲珑婚事做饵,诱他不惜一切保护你上林苑之行…陵儿?”
    夜色掩住了唐晓脸上的愤怒——拿玲珑做饵,诱自己豁命…穆瑞,穆瑞!
    唐晓骨节发出碎裂的声音,恨不能即刻就要穆瑞死——你害我才出娘胎就母子分离,又谋我性命去保自己的儿子…我当真是欠了你和穆陵?
    ——穆瑞,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我死,这次,你定是活不成了。
    ☆、第141章 冥冥中
    夜色掩住了唐晓脸上的愤怒——拿玲珑做饵,诱自己豁命…穆瑞,穆瑞!
    唐晓骨节发出碎裂的声音,恨不能即刻就要穆瑞死——你害我才出娘胎就母子分离,又谋我性命去保自己的儿子…我当真是欠了你和穆陵?
    ——穆瑞,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我死,这次,你定是活不成了。
    见东方有破晓之态,穆瑞知道时候也差不多,咳了声道:“你该回景福宫了,老三做了和尚,你四哥一定是不敢做送上门来的储君的。他要是胆大敢做…皇上就真是龙骨男尽,连个传宗接代的独苗也失了去…陵儿,你安心做好储君之位,他日你君临天下,咱们父子大展身手,齐国在你手里,必将如日中天,胜过现在百倍。”
    唐晓沉默垂目,日色渐起,唐晓也生怕被老辣的穆瑞看出自己已经遮掩不住的愤怒,顺势道:“也该走了,那本宫就不送皇叔了。凌晨有露水,路滑,皇叔小心慢走。”
    儿子心绪平复之快,宠辱不惊让穆瑞很是满意,穆瑞捻须快慰道:“臣,恭送殿下。”
    唐晓低低冷笑了声,转身拂袖离开。
    黎明前,客栈
    程渲耳边忽的一声惊雷,噌的从梦中惊醒,这样的感觉,好像不止一次,穆陵上林苑遇险,自己也是骤然惊厥,心悸难安。
    程渲披上衣裳,轻手轻脚从莫牙身上翻过,走到窗边张望着——东方隐有破晓,也没有打雷下雨呐。程渲暗笑自己太蠢,都快要入冬,怎么还会打雷?
    程渲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除了有几滴虚汗挂着,也没有那次的滚热,看来,一定是做了什么记不清的噩梦。
    ——“程渲…”睡的迷迷糊糊的莫牙翻身想抱住夫人,一下抱空忽的惊醒,“程渲,神婆子你人呢?”
    莫牙一咕噜跃起,见程渲站在窗户边,这才放下心,“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程渲噗嗤一笑,“最多也就是起夜,莫神医以为什么?”
    莫牙耷拉着脑袋,仰面又倒在了床上,“以为你撇下我,跟别人走了呗。”
    ——“和谁?”程渲故意不依不饶。
    “还有谁?”莫牙瞪眼,“对你念念不忘的五哥呐,他看你的眼神,可没有因为你嫁了人就变过,还是那副痴心不改的模样。我看一眼,就酸的掉牙。”
    莫牙忽然又蹦跶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张臂紧紧抱出窗边的程渲,嘴唇蹭弄着她的脸颊,温声道:“如果…穆陵顺利做回皇子,又做了齐国的皇帝,他用皇权让你留下,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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