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旧部?堵截唐晓?”莫牙露出刚刚嫌弃伙计挑燕毛的表情,“他也真敢想。”
    “我已经说服了他去找贤王,可是贤王府外,唐晓和贤王有说有笑…五哥认为贤王不会帮一个待自己不亲近的侄儿…”程渲揪紧眉头,“再想不出别的办法,他也许真会孤注一掷,和唐晓玉石俱焚。”
    见莫牙不做声,程渲恳求的看了他眼,“莫牙,你脑子好使,你怎么看?”
    程渲的夸奖让莫牙很是受用,他眉间掠过一丝快意,乌黑的眼睛亮了亮,挑眉看了眼窝在柜台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掌柜,“两碗海鲜煮面,老样子。”
    ——“得令。”掌柜虎躯一紧忙不迭闪进厨房,偌大的厅里只剩下莫牙和程渲。
    莫牙这才不急不慢道:“你的脑子也不错,去找贤王,原本我也是这么想。既然穆陵见没有把握不想去…那也只剩一个法子。”
    ——“你的意思是…萧妃?”程渲小心翼翼轻声吐出。
    莫牙扬唇含笑,抚上了程渲柔软的手背,黑亮的眼里蕴着爱意:“和一个智慧相当的人过日子,这才有趣。不错,设法让穆陵和萧妃母子相见…”
    ☆、118.缱绻意
    ——“你的意思是…萧妃?”程渲小心翼翼轻声吐出。
    莫牙扬唇含笑,抚上了程渲柔软的手背,“和一个智慧相当的人过日子,这才有趣。不错,设法让穆陵和萧妃母子相见…”
    “五哥不会答应。”程渲摇头,“五哥说,两子皆在人世,他不想让萧妃知道,萧妃才知道两个孩子都活着,转眼又要失去一个…萧妃身体不好,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五哥想悄无声息了解此事,不想惊动太多。”
    “偷龙转凤的大事,怎么可能悄无声息?”莫牙蹙眉不喜,“上林苑那次,闹得还不够大么?你五哥就是自负惯了,真当自己可以只手翻天呢。召集旧部动刀见血…就是他口中的悄无声息?”
    莫牙忽的发觉自己话说的有些重,挠了挠程渲的手心,歪头软下声音,“蜀人隐忍坚韧,萧妃虽然身体孱弱了些,但内心强大,绝不会轻易认输。她未必接受不了什么。”
    ——“蜀人隐忍坚韧?你又怎么知道?”程渲好奇的打量着莫牙。
    莫牙昂头,“你真是欺我没见过什么人?唐晓是蜀人,能千里颠沛到岳阳,摸爬滚打青云之上;老爹是蜀人,刻苦学医,守望故人,宝船多年,忘断浮华;萧妃多年不得宠,却还是把你五哥抚养得文武全才。还有就是…”莫牙想起珠翠宫的草木,“珠翠宫的院子里,种了许多优昙花,优昙花极难开花,数载都难得一见,寻常女子都喜好些牡丹芍药,美艳又易放,萧妃偏偏种植优昙…思乡是一回事,她能用珍贵韶华等待优昙盛放…足矣证明她是个坚忍不屈的蜀女。”
    莫牙捏住程渲的腮帮,“神婆子,别小看了她,她能扛住的还远不止这些。深宫蹉跎存活,岂是人人可以熬下来的。萧妃要是知道两个孩子都还活着,没准会有自己的筹谋,到那时不用见血,不也挺好。”
    莫牙说的太有理,伶俐如程渲,一时也是无语相对。半张着红唇,好一会儿才挤出话来,“照你所说,你耐着寂寞苦学医术,不问一句就跟着老爹上船,你也够坚韧,这么说,难不成你是老爹从蜀中抱来的娃娃,你也是个蜀人?”
    ——“我不是蜀人,我是闲人。”莫牙大笑,“程渲,你从大旱天灾里活下来,龟骨秘术那么晦涩,你盲着眼睛都能艰难学会…你啊,比我更像蜀人。哈哈哈哈…”
    程渲跟着笑了出来,压抑了半天的心绪终于在莫牙的欢声里稍许松下。跟在穆陵身边这么多年,踏实有余,却从来不曾有过莫牙身边的欢畅。程渲实在太喜欢这种快活的感觉。
    程渲止住笑,想了想认真道:“老天该是帮五哥的,后天,是萧氏族人的忌日,每年忌日,萧妃都会带着五哥去宫外的庵堂祭拜。但齐国有讲究,才办喜事,是不能涉白事的。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年的忌日,萧妃会避讳着不会亲自去…”
    莫牙戳了戳程渲的脑门,“谁让我是莫太医呢,你啊,指定是想我入宫点拨萧妃,过去庵堂祭拜,你再设法把穆陵带去,让他们母子见面,是不是?”
    程渲嘟起嘴不再说话,莫牙掐住她的腮帮子,要不是在厅里,他早就吻上了那张诱人的红唇。
    入夜,已是深秋,秋夜寂寥,岳阳长街的摊贩早已收摊归家,青石板上散落着泛黄的树叶,一脚踩上满是破碎的声音,让人的心也跟着沉下。
    穆陵摘下斗笠,让自己难以示人的脸尽情袒露,他深吸着带着寒意的气息,痛苦的闭上眼睛。天大地大,行走在昔日荣光的岳阳城里,自己却如同暗夜里的行者,背负重担无法前行。
    ——换做是谁,都会不甘心。
    穆陵不想回去旧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穆陵蓦然抬头,自己竟不知不觉的走去僻静处的庵堂——供奉着母家灵位的庵堂。
    穆陵深目凛凛,注视着掩着的木门,他想迈进去,却适时的收了回来,里面虽然只有两位不问世事,虔诚可靠的师太,但穆陵知道,自己身负至死的秘密,能少一个人知道,还是不要连累旁人。
    穆陵驻足少许,正要转身离开,木门咯吱从里面推开,守门的老姑子执着扫帚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庵堂外开阔,穆陵无处可躲,整个人尽露在老姑子眼前,无处可避。
    老姑子眼神不大好,但还是认出了当朝的五殿下,她布满深纹的眼睛露出惊讶,放下扫帚走向穆陵,恭敬道:“殿下怎么忽然过来了?后日才是萧氏族人的忌日…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吧?还是贫尼脑子糊涂记错?”
    ——“不是。”穆陵急促道,“今天不是什么日子,本宫…只是路过…”
    ——“噢。”老姑子放下心来,“既然到了门口,殿下进来坐坐,秋夜凉,喝口热茶再走吧。”
    穆陵不想进去,但却又有什么引着他想去待上片刻,也许真的是快要无路可退,这里…该是自己最后的庇护地。
    庵堂里,师太的诵经声轻幽低沉,伴着木鱼声带着奇特的魔力,让穆陵焦躁沉重的心绪忽的平静下来,接受着上天对自己的布施。
    穆陵凝视着“修儿”的小小灵位,跨过蒲团缓缓走上前,粗粝的掌心抚上了自己亲手制成的灵牌,穆陵眼眶滚热,深重的把那块灵牌按进了怀里。
    师太止住诵经,眼睛却没有睁开去看,“伊人已逝,殿下还是该早些释怀。”
    穆陵攥紧灵牌,对着母亲过世亲人的牌位,左脸触目惊心的刀疤颤动着,“请问师太,伊人不在身边,自己又要失尽一切…又该如何释怀?”
    老师太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头也不抬道,“殿下人在,情在,又谈什么失去一切?”
    穆陵把修儿的灵位塞进怀里,正要转身之时,忽的觉察到什么,往日他都是站在几尺之外拜祭,从没有离这些牌位这么近。穆陵隐约看见,当中大母的牌位背面,似乎刻着什么。
    穆陵拿起大母的牌位,大母,也就是母妃的娘亲,蜀中大旱,大母死在家中,母妃惊闻噩耗,伤心了不少日子…那时德妃跋扈,他们母子二人在宫里过的也是小心翼翼,母妃不敢在宫里设灵拜祭,费了不少心思才在宫外寻了处小小的庵堂,悄悄供奉着自己不在的蜀中亲人。
    穆陵翻过大母的牌位,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睛——“愿吾儿离苦得福,往生极乐”。
    穆陵手心微湿,急促的把大母牌位放回原处,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座不起眼的庵堂里,母妃还悄无声息供奉着她以为夭折的长子…
    ——“殿下,喝茶。”老姑子端着才沏好的茶水走近穆陵。
    穆陵倒退着步子,差点撞到身后的老姑子,穆陵深喘着气,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老姑子。
    ——“殿下?”老姑子忍不住又喊了声。青灯下的师太仍是没有抬头。
    次日,皇宫,珠翠宫。
    深秋时节,是萧妃旧疾犯的最厉害的时候,往年深秋,她十天有九天都是卧在床上吹不了风,但今年却格外不同,人人都说她的气色一天好过一天。福朵给她梳妆的时候,还惊叹自家娘娘精气神好了许多。
    ——“莫太医当真是有大本事的。”福朵给主子戴上串珠子的发簪,“娘娘本来就生的美,气色渐佳,更是动人。莫太医调理有术,别的宫的主子还差人来和奴婢打听,莫太医给您开的什么奇方呢。”
    萧妃快活笑着,自打她被送进岳阳深宫,这段日子她过的最舒坦——穆陵平安守在身边,又顺利大婚娶了自己认可的太子妃…还有莫牙,这少年虽然和自己没有什么瓜葛,但他却给了儿子给不了自己的亲近。
    还有…还有的感觉…是萧妃说不出道不明的。不知道是不是穆陵死里逃生,他的归来,给萧妃带来了一种新的感觉,以往不曾有过的奇特感觉。
    ——就像是,失去了东西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
    “莫太医也是个懂事贴心的人。”福朵由衷赞道,“娘娘疼他,他也知道回报娘娘,隔几日就来看您,还能和您说上好一会儿话。”
    萧妃笑道:“本宫也是打心眼儿喜欢这孩子,去,再去库房挑些好东西,本宫觉得,莫太医今天还得过来。”
    福朵含笑点头,顺从的带着两个宫人往库房去了。
    ——“莫太医求见。”外头的内侍高声道。
    “说什么来什么。”福朵掩唇,“那就由莫太医陪着娘娘,奴婢先去了。”
    今天,真是连老天都帮自己——萧妃身边,寸步不离的婢女福朵居然不在?莫牙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金丝血燕,你家程渲吃了么?”萧妃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对莫牙亲厚笑道。
    “吃了。”莫牙纯良道,“她让我谢过娘娘。”
    萧妃想起什么,道:“本宫听人说起,你和程渲还住在城里的客栈?怎么不置办个自己的宅子?司天监和太医院俸禄攒上一年半载,也该够在岳阳城里置个宅子…”
    “您也说是一年半载。”莫牙眨眼,“我们回来还不到一个月…”
    萧妃低笑,“本宫看程渲像是个贤惠持家的夫人,不出半载,莫太医就可以有自己的家了,到时候生儿育女,可快活的很。”
    莫牙白净的脸有些燥红,萧妃看着更是觉得有趣。
    莫牙抬起眉宇,忽的道:“娘娘是想太子殿下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呐,殿下和太子妃看起来挺是要好,新婚缱绻,该是就快有好消息…”
    萧妃的绿色眼睛动了一动,眉间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忧虑,莫牙敏锐的捕捉,不动声色。
    屋里没有旁人,萧妃注视着面前干干净净的莫牙,轻声道:“莫太医是个剔透的人,本宫问你,你真是觉得…太子夫妻…新婚缱绻?”
    ——“额…”莫牙就等着这句呢。
    ☆、119.不痛快
    屋里没有旁人,萧妃注视着面前干干净净的莫牙,轻声道:“莫太医是个剔透的人,本宫问你,你真是觉得…太子夫妻…新婚缱绻?”
    ——“额…”莫牙就等着这句呢。
    “莫太医心性直白,有什么就说什么,本宫珍爱的也是你的这份性情。”萧妃装作严肃脸,“你看出什么,就都说出来…”
    “说就是了。”温顺的萧妃忽的严肃,就算看出她是吓唬自己,但莫牙还是有些不适应,“太子看着有心事…和太子妃之间有些貌合神离…不过…夫妻之间日子是过出来的,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情意来…您也不用太担心。”
    莫牙说的正是自己心中所想,萧妃打量着一股脑说了个畅快的莫牙,“你和程渲,是如何生出的情意?”
    听到程渲的名字,莫牙拘着的神色一下子舒展开来,周身都洋溢出快活,嘴巴跟漏了一样,“认识程渲之前,我也没见过许多人,认识程渲之后…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原本还挺烦她,瞎子还傲气,您说,会卜卦的瞎子有什么好神气的?可处着处着,就再也离不开…”
    萧妃感怀道:“本宫的陵儿,也曾经和你一样,眼睛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额…莫牙的快活刹那间灰飞烟灭。那个人,不就是自己的程渲么?闹心,本想把萧妃绕进去,自己却弄了个不痛快——还是自找的那种。
    ——“陵儿之前格外留意程渲,也是因为…她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萧妃絮絮说着,顾不得去看莫牙有些呆滞的表情。
    相似…莫牙喉咙动了动——不就是都瞎的呗…
    莫牙来之前已经想好,借太子夫妇感情不和,把话题扯到修儿身上,再适时的引着萧妃去城里那间小庵堂,时间定下,程渲会想法子把穆陵也带去那里…
    这会儿可好,萧妃没完没了和自己说起程渲和穆陵的旧事,牙牙心里不痛快,是很不痛快。
    莫牙还是高估了自己——他的心眼儿…实在是太小,还是没法治那种。想起程渲和穆陵朝夕相处的那些年…莫牙喉咙里又涌出了醋味儿。
    莫牙也不知道这场关于旧人的无趣对话是怎么终结的,最后他捧着一堆好看的锦盒,在宫人们艳羡的目光里僵硬的出了宫。
    莫牙离开,萧妃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儿子对周玥儿的冷淡,都是源于对修儿的无法忘怀吧。儿子专情固执,这是好处,也是束缚。
    ——“福朵?”
    “奴婢在。”福朵拾掇着物件应道。
    萧妃低思片刻,道:“明天…是萧氏族人的忌日…”
    福朵抖直身体,“就是明天。不过…娘娘您之前提过,太子殿下还在大婚里,今年族人的忌日,就搁着不用去了,由奴婢去替您和殿下上香就好…娘娘?”
    萧妃闭上眼睛又想了会儿,轻声道:“本宫记得,修儿过世后,太子替她亲手制了一块灵位,也供奉在庵堂里。”
    福朵点头,“是,奴婢也见过,灵位前供着长明灯。”
    “本宫不信鬼神之说。”萧妃低语,“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修儿和太子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情意在,本宫…趁着明天,去给修儿上柱香…如何?”
    福朵低头想了想,附和着道,“修儿在天之灵,知道娘娘还记挂着她,也会觉得高兴吧。太子大婚是喜事,修儿卦师明事理识大体,应该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那就是了。”萧妃深吸了口气,招呼福朵靠近些,“明天,本宫还和往年一样…你照着安排。太子那边…就不用知会了。玥儿再大度,也是个新婚的女儿家,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福朵机敏,会意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客栈
    万事尽在把握的莫牙第一次有些挫败,牙牙一向以智慧自居,可这次居然没能完成和程渲的计划,没能开口把萧妃往庵堂引…萧妃一年也没几次机会去那里,错过这次,难不成穆陵要再等上一年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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