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那就慢慢说。”
    “你不需要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吗?”
    “比起吃东西,我更想听你说。”
    “好吧,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奇怪。”
    “说。”
    “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宫奴,你是九皇子。”
    “我从未见过你。”如果见过,他必然是记得的。
    阿砚懒散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不是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这一世。”
    萧铎的眸光微顿,一点精光闪现,他盯着阿砚,哑声道:“果然……我们果然是上辈子就认识的……”
    其实他和她相处的时候,偶尔间脑中总是会浮现一些模糊片段,就好像她和他以前曾有过什么,然而他一直捕捉不到。
    而她却竟然是知道的。
    阿砚耸了耸肩,却是否认道:“不,这不是我们的上辈子。”
    “嗯?”
    阿砚苦笑:“这是我们的上上上上上上上辈子了。”
    萧铎拧眉,盯着阿砚不放。
    阿砚品味着那山果,山果已经被她几口啃得差不多,只剩下最后一点果肉,靠近果核的果肉如今没有了甜,只剩下酸了,酸得她心里发苦。
    她第无数次叹了口气,终于娓娓道来。
    “我们的第一世,你是湛王,从遥远的边关而来,杀气腾腾,而我是一个小宫奴,你俯视众生高高在下,手掌权柄轻易握着我的性命。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一个蝼蚁罢了,是以你轻而易举地处死了我。”
    她抬眸,定定地望着他:“是乱棍打死。”
    她清清淡淡的几个字,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他陡然捉住她的手:“我不信。”
    他不信。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那样惨死呢。
    若有人伤她一分一毫,他都犹如挖心一般的疼,他怎么可能舍得伤她半分!
    阿砚定定地望着他,笑了下。
    曾经的痛苦回忆,如今已经云淡风轻,时至今日,她竟能对他无所谓地一个笑。
    “是真的,我死了,你当了皇帝。”
    萧铎咬牙,紧盯着她不言语。
    如果说一开始他是完全不信的,如今却是多少有些信了。
    从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开始,便仿佛对自己极为恐惧排斥。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莫名奇怪,只以为她是天生胆小,如今却多少知道原因了。
    一想及曾经的她跪在自己面前连声求饶怕死的情景,他的心口那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割肉。
    ☆、第100章
    一想及曾经的她跪在自己面前连声求饶怕死的情景,他的心口那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割肉。
    再次抬起眸子,他的眼中是幽深晦暗的,喉结微动间,他低哑地道:“你继续说。”
    既然有第一世,那岂不是应该有第二世?
    阿砚平心静气地望着他,淡淡地道:“第二世,我嫁为人妇,身怀六甲,却因为看到你,而无意间在寒冬腊月跌落在池塘中,一胎两命。”
    萧铎凝视着阿砚那平静无波的眸子,就那么定定望着,却仿佛透过那水面的平静,看到了水底深处曾经的痛苦和挣扎。
    他微微扯唇,苦笑一声,眸间有几分狼狈。
    “第三世呢,你又是谁,我又是谁,你又是因我而死吗?”
    阿砚低笑一声:“第三世,我是小国公主,被许配给你,可是新婚之夜,你根本不曾露面。我因前世之事对你心怀仇恨,意欲刺杀,却无意间刺杀了别人。后来你回来,便将我处死了。”
    萧铎听到这个的时候,原本散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收拢,收拢后缓慢地攥紧了。
    “原来,我们竟曾有过这样的缘分。”
    也曾经可以结发为夫妻,可惜到底是缘浅,就这么轻易擦肩而过。
    攥紧的拳头微微动着,萧铎痛苦地垂下眸子。
    其实他心里明白的,无论是哪一生哪一世的萧铎,只要阿砚来到他身边,只要给他时间,他都一定会爱上她的。
    可惜命运捉弄,他竟然还是亲手处死了她——处死了险些和自己有了夫妻缘分的她!
    阿砚并没有注意到萧铎的痛苦,事实上此时的她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了。
    “第四世,我出身武将之家,是个将军,少年意气风发,当时你奉命征讨我国,我却遭遇了你。我本欲和你在沙场上一决雌雄,谁知道不幸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就那么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死了。”
    窝囊的死法。
    萧铎抿了抿唇,微垂着头,细碎的额发遮挡住了他狭长魅惑的眉眼,日渐暗下去的天色为他俊美的容颜笼罩上一层神秘的气息,他此时让人看不懂。
    “然后呢?”他低哑的声音这么问道。
    “第五世,我是个土匪头子,你是个皇子,某一天你从我山头经过,直接把我杀了。”
    萧铎微微抬眼:“就这样?”
    阿砚想了想:“我当时跪在那里低着头,结果直接别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杀了。”
    她以前从来没疑惑过这个问题,但是后来她知道了柴大管家的存在,才恍悟是柴大管家杀了自己。
    “第六世呢?”
    “我是神医,你是皇子,你找我治病,我一边给你治病一边帮你下毒,后来你死了,我也死了。”
    其实他到底死没死她真不确定,不过肯定没错的是她自己给赔进去了。
    “怎么死的?”他敏锐地捕捉着其中被她刻意略过的一点。
    “心疾复发。”她言简意赅。
    这些痛苦都回味了不知道多少遍,就好像被开水冲过多少次的茶叶,如今再次提起来,竟是觉得淡而无味。
    或许时间一长,曾经的苦难也就淡去,淡成了口中波澜不惊的往事,淡成了脑中失去颜色的回忆。
    萧铎却在听到那四个字时,着着实实把阿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那目光落在了她心口处。
    “这辈子呢?”他暗哑地这么问道。
    “没事。”阿砚简单地回复。
    萧铎细眸审视着她,却不说话。
    阿砚耸耸肩,继续说下辈子:“第七世,也就是咱们两个真真切切的上一辈子,那个时候我是个小尼姑,六根清净斩断三千烦恼丝,谁知道我却又遇到了你,我救了你,抱了你一夜,第二天,你却放火烧山,把我烧死了。”
    这话一出,萧铎细眸顿时眯起来。
    “我烧死你?”
    “嗯。”阿砚是坦然的,这事儿就是他干的啊!
    他放火烧山,烧了飞鸟烧了走兽也烧了山林,纵然其中有柴大管家作梗,可是那又如何,他就是犯下了罪孽!
    萧铎清冷的眸子中泛起深沉的痛,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都停滞了。
    夜幕降临,山风袭来,给他们带来了点点凉意。空中的星子已经开始清冷地高高悬挂,周围很是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只能听到草丛中蟋蟀清脆的叫声。
    “我烧死了你……我烧死了你……”他把这句话艰涩地重复了好几遍。
    “是。”
    “怪不得你怕我,因为你怕死,你怕死怕得要命,所以你看到我,就想见到瘟神一样躲着我。你还试图给我下毒,因为你曾经被我烧死过。”
    他咬着牙,用几乎算是冷静自持的声音一字字地这么说,每一个字,却都仿佛一把刀,在剜着他的心,割着他的肉。
    “是的,我曾经恨你,恨不得一刀砍死你,即使你把我捧在手心里,我也恨你,这是怎么都无法消弭的恨。”
    她停顿了下后,长舒一口气,却又继续道:“不过现在我不恨你了,因为我发现这件事好像你也有点无辜。”
    萧铎此时已经不会说话了,他透过那细碎而黑亮的额发,用那双锐利而深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此时此刻,无论她说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意外。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特例,天底下像我这种拥有多世记忆的人怕是救就我一个,痛苦的也只有我一个。可是最近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不止我一个。”
    她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紧抿着唇,显见得是在等她说。
    她只好继续道:“还有柴大管家,他也是拥有七世记忆的人。每一次你我的人生,他都掺合了一脚,那个真正使得我死去的人,其实是他,他一直在从中作梗。”
    这句话说完后,萧铎垂着修长的眼睫,良久不曾言语。
    阿砚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这是她多少辈子的秘密了,没想到如今会这么坦然地对另外一个人讲起来。
    偏偏那个人还是萧铎。
    这是以前的她想都不会想到的。
    其实说出来这些事儿,她心里也放松了,释然了。
    山风吹过,阿砚闭上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萧铎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不能怪他。”
    他的声音中几乎听不出痛苦,可是了解他的都该知道,此时的他正处于一种极度压抑的痛苦中。
    “怪我。”
    阿砚睫毛轻颤,不解地望着他。
    “当然要怪我,如果我不想让你死,便是有人作梗,你也不会死。我应该保护你的,怎么可能因为别人作梗,我就杀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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