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纵使真到了天宫,杜和也无心多看一眼。自从去年追随着罗绮玉离开京城,颠沛了两个多月方才来到成都,可人海茫茫,罗家的人又有意隐姓埋名,叫他上哪里找?
    细算来,已经过去一年有余,远在铜陵的兄长知道他为了一个女人只身出走,信纸如雪片般寄来催他回去,实在无果,只能派了个亲信小厮来盯着他,以防折腾出三长两短。
    “二爷,文翁石室的学子们在芙蓉楼前搭了彩亭,办了诗文会,要欢送老知府高升,楼外起了个庙会,好热闹啊!咱们也去逛逛?”杜家的小厮成喜扒开杜和的床帐子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显然刚从外面跑回来。
    杜和把帐子拉紧,翻了个身,闷在被子里道:“不去。”
    成喜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往床沿一坐,道:“二爷就是被狐媚子迷了心窍,连性子都变了,小的这就去求平安符,给您挡挡妖气!”
    杜和把脸从床帐里探出来,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喜欢出去疯玩,非要赖给我,小心我把你撵回铜陵倒夜香。”
    成喜道:“还不是二爷变了,以前在铜陵,带着小的们疯玩的还不是您!那会儿大爷总念叨您不上进、不成熟,现在倒是成熟了,整天闷在屋子里,醒了就不说话,睡着了梦里就罗娘子长,罗娘子短的,当我不知道呢!回去就回去,到时候全告诉大爷!”
    杜和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一年来,他瘦了许多,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凹陷下去,平添几分颓废与落拓。他为难道:“唉,你以为我愿意在旅店里呆着?还不是因为托人去找罗娘子的下落,怕她来了我又不在,扑了个空。”
    成喜道:“要是能来岂不早就来了,您总把自己关在家里怎么能行?多少出去走走,我留下来守着,一旦有了消息就去找您!”
    杜和心里也着实烦闷,就穿好了一身翠竹色的紵丝长衫,往袖筒里塞了一柄高丽折扇,骑着马在外面闲转,想着成喜说芙蓉楼上有热闹看,索性慢悠悠去了。
    后蜀国主孟昶在成都四面城墙上遍植木芙蓉,到了七月花期,灿若云霞,如梦似幻,城东的芙蓉楼高可百尺,一览全城胜景,是赏花的绝佳所在。
    芙蓉楼外的平台处起了一间竹子彩缎搭成的彩亭,须发花白的老知府杨亿正在感谢成都士庶五年来的抬爱,如今离任在即,以后依然将成都看做家乡。
    杜和混在人群中听了几句,觉得没意思,就在楼外的庙会里闲逛,买了一兜儿炒莲子,卖莲子的是个很利索的中年男人,看杜和愁眉苦脸,特意给他多包了一点儿,劝道:“我这莲子外面甜,心里苦,小伙子可不能学它啊,心里难受就找朋友聊聊,别把苦都憋在心里!”杜和边逛边吃,把苦芯儿抽出,果然是清甜爽口,不知不觉已经吃了一大半,再回彩亭时,学子们已经开始评诗论文,针砭时弊,隐隐听见有人议论西夏战事,又有人品评了一句临川晏子钦如何如何。
    无聊!无聊至极!
    杜和还怨恨晏子钦,赌气地哼了一声,心想回旅店算了,临走前又路过卖莲子的摊子,摊主还记得他,笑着和他打招呼。杜和有气无力地回了个礼,余光瞥见只见一个荆钗布裙的窈窕背影,站在摊子后拿着小木铲轻车熟路地打点着货品,微微侧过身,尖簇的眉梢,善睐的明眸,杜和不由得愣住了。
    他不会看错,分明就是罗绮玉,纵然是粗服乱头他也认得!
    罗绮玉一直不转身,杜和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不敢靠近,生怕一喘气她就飞走了,只会站在原地发愣。
    摊主看他脸色呆滞,连忙道:“小伙子,你还好吧?”那摊主正是罗绮玉的大哥,罗旭。他们兄妹回到家乡,依旧和以前一样做些小买卖糊口,倒也安稳。
    他这一说话,罗绮玉可就转身了,正和杜和四眼相对,连手里的木铲都掉了,莲子滴溜溜落了满地。
    本以为永别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怎能心无波澜?可想起他从前的态度,罗绮玉心里一万个委屈,渐渐地对他不屑起来。他既然不在乎自己,自己又何必把他像个宝贝似的放在心里。
    于是乎,她把木铲捡起来,放在水盆里涮了涮,若无其事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像不认识杜和一样。
    杜和心里有愧,赖在摊子附近,时不时转回来买上几两莲子,最后罗旭都忍不住劝他:“小伙子,太阳都要下山了!我们要收摊回家了,你要是有啥事就直接和我说好不好,不要来来回回不停出现,你这样我心很慌的知不知道!”
    杜和:“……”
    罗绮玉狠狠剜了他一眼,和兄长赶着骡车离开了,只留杜和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个垂头丧气的失败者。
    咬破一颗莲子,心里果然是苦的。
    ···
    成喜觉得二爷一定是中邪了,本来坦荡荡的一个人,自从在芙蓉楼下重遇罗娘子,除了愁眉苦脸哭唧唧,别的什么也提不起精神,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劳什子罗娘子!
    他不喜欢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可现在看二爷这样,还不如让俩人终成眷属,不然二爷这就算废了。
    循着线索找到罗绮玉家里,罗旭一听是杜和的小厮,干脆避而不见。成喜只能在门外苦等,罗旭只丢下一句:“姓杜的要是有心,就叫他亲自来。”
    成喜一听有门儿,欢天喜地地回禀了杜和,杜和默然不语。
    成喜急得跳脚,“二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抹不开这张脸皮?”
    杜和摇头道:“我之前想好了,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已经签了投军状,下个月就要入伍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成喜哭丧着脸道:“二爷,你这可就是胡来了夫人在上!现在西夏鞑子闹得这么凶,但凡有些办法的人家都不让子弟们当兵,你却上杆子去,叫我怎么和大爷交待啊!难道罗娘子不理你,你就破罐破摔了?”
    杜和板起脸,道:“什么叫破罐破摔,投笔从戎,以身报国,都是我从小就敬仰的事。你也知道西夏扰边,没有兵怎么将他们驱逐出去?别人不去我去!投军状都签了,没法反悔!”
    “至于罗娘子……恐怕是没有缘分吧,你不要再去打扰她了。现在想了想,她早就表明了态度——一别无期,更莫相忆。我何必不解风情纠缠不休呢。”
    这下成喜可慌了,乱滚带爬地找到罗家,一五一十说了,又说能让二爷回心转意的只有罗绮玉,求她千万过去劝劝。可罗绮玉始终没有露面,恨得成喜牙痒痒,背地里大骂这女子无情无义。
    谁知一天夜里,成喜听见有人叩门,推门一看,却是披着斗篷星夜赶来的罗绮玉,成喜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连忙让进门来。
    “您可得劝着他点,别让二爷当兵,您要是把他劝好了,大爷一高兴,您的事儿也有找落了!”成喜再三嘱咐,才把罗绮玉送到杜和房内。
    杜和乍一见她,有些腼腆,细细看她,才发现她精致的眉眼间带着焦急之色。
    杜和道:“你怎么来了?”
    罗绮玉叉着腰看他,“一年没见,听说你长本事了,要去吃军饷,我来看看这吃军饷的人是什么样子。”
    杜和展开双臂,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苦笑道:“现在你看过了,怎么样,不算有碍观瞻吧!”
    罗绮玉走近他,没好气地推了一把,杜和就恍恍惚惚倒在床上。
    “我今晚就一句话——战场上留点神,别死了,活着回来,你做我的人,死了回来,也要做我的死人!”
    杜和半天才回味过来,坐起身来道:“你……原谅我了?”
    罗绮玉道:“我从来就没怪过你,我只怪我自己,傻到把一颗心挂在你身上!”
    她本想装聋作哑下去,可是听说他要奔赴战场,无名的冲动令她做出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文君听琴,红拂夜奔,前朝那些不同凡俗的女子想必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做出如此毅然决然的选择吧。踏出家门的那一刻,罗绮玉彻底放下了,随便了,老娘就是要随心所欲了!
    她等了他一年,他也等了她一年,两清,不亏!
    杜和道:“那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又被罗绮玉推倒了,俯身就要吻他,却在关头停下了,轻声私语着,温热的呼吸不经意地拂过着他颤抖不已的唇。
    “这样教训你还不够,要罚你一辈子对我俯首称臣才行。”
    话音刚落,一滴泪已经滑过脸庞,滴落在杜和腮边。他有他的抱负,这个男人虽然玩世不恭,却不是池中之物,她是知道的,在生离或是死别的关口,她愿意成全他,送他一程,而她会接受所有结局,无论结局是什么。
    凉风起天末,她忽然想起了被吟唱了无数遍的前朝歌词——“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城外木芙蓉如火如荼,城下的汤汤江水,更是她将要送他北上的地方。她这一辈子,就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86.番外二 两小无猜
    曲明姝沉默了,晏子钦也沉默了,快速翻了一遍册子,里面都是各种待解锁的诡异姿势,好半晌,他才喃喃道:“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少年也太纯洁了吧!简直是神瑛侍者持泪沃灌的纯天然无公害有机绿色小白菜!面对这么纯洁的少年即将被高清无~码春~宫图污染的场面,明姝立刻用手人工打码,把书丢在地上。
    啪叽!丢掉也不给你!
    晏子钦不可置否地撇撇嘴,道:“还以为是什么经典,居然只是一本画册,我又不考画院,舅父送我这个做什么?”
    明姝一头冷汗,暗想:“你要是拿这么活色生香的肉肉去考画院,御史们还不用唾沫淹死你!”
    再一抬眼,晏子钦已经洗漱完毕,开始脱衣服铺床了。
    “你干什么?”明姝道,心想这小伙子别是扮猪吃老虎啊。
    浑身只剩雪白中衣的晏子钦往靠墙的被窝里一钻,翻了个身,两眼一闭,道:“睡觉。”说完,真的蒙头大睡。
    明姝捏了一把冷汗,看着自己繁复的礼服和华丽的珠冠,总不能这样过一宿吧,刚想叫守在门外的养娘进来伺候更衣,可转念一想,别再节外生枝,于是默默下床,先把掉在地上的春~宫图捡起来,藏在嫁妆箱子的最底下,可不敢让晏子钦再看见。
    对着镜台卸去钗环,洗净铅华,该更衣时明姝顿了顿,看着床上酣睡的晏子钦,心道:“这孩子分明是白纸一张,不会做非礼之事,我也不用怕他。”于是转到屏风后一鼓作气脱下厚重的礼服,只剩下贴身的半袖褂子,半透的纱料现出里面的织金茜红抹胸,下面一条烟水灰的绫裤,更是轻扬若仙。
    她吹了蜡烛,举着长明的羊角灯走到床前,却见晏子钦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嗔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晏子钦摸了摸鼻子,移开眼睛,转身面对墙壁。
    明姝瞪了他半晌,想来他是个银样镴枪头,便放宽了心睡在靠外的青丝被中,顺手给羊角灯罩上灯罩,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漆黑中,明姝迟迟不敢合眼,竖着耳朵留心枕畔人的动静,见他一声不吭,呼吸起伏平稳,刚想安心睡去,却听床吱呀一响,他翻身朝向她了。
    “我……我感觉不对!”晏子钦粗着嗓子道,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越过明姝揭开灯罩,明姝就看见他白净秀气的脸上正呈现出纠结的表情,那从脸颊蔓延到耳根甚至脖颈的红色越烧越烈。
    “我好像……好像生病了!”晏子钦气喘吁吁,一边扯着衣服一边说,“好像……得了热症!”他从刚才就感觉不对劲,似乎有一团火在下腹燃烧,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却越来越难受,如今看到瞪着水灵灵大眼,檀口微张的明姝,感觉更糟糕了。
    明姝心想:“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虽然头脑单纯,但是刚看了那么限制级的图片,身边又躺着我这个软玉温香的大美人,怎能不产生生理变化?”
    咳,大美人那句可以划掉……
    看晏子钦在那厢如饥似渴,明姝默默取来已被半凉的茶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浇。
    “你干嘛泼我!”晏子钦又惊又怒,连忙扯过巾子擦脸。
    “让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解释。”明姝轻咳两声,为了自己的安全,开始忽悠吧,“夫君可知夫妻之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夫君,晏子钦有些害羞,茫然摇头。
    “简单点说,夫妻夜里要做什么?”明姝硬着头皮道。
    “敦伦。”晏子钦随随便便地说出来,明姝哽住了,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那夫君可知何谓敦伦?”明姝道。
    晏子钦摇头,“书上只提到这两个字,并无详情。”
    要是有详情的,就不是你该读的书了!明姝想着,忽悠道:“所谓敦伦,就是敦睦夫妻之伦,夫君学富五车,自然知道夫妻乃是五伦之一,所谓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其余四种多是同性之间的交往,唯有夫妻,兼跨男女。”
    晏子钦挠挠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既然兼跨男女,就要沟通阴阳,相处之法也与众不同,夫君可听说过天人感应?夫妻之间也有‘阴阳感应’,这便是同床共枕的意义,我们刚刚成亲,夫君自然不习惯,男动女静,男阳女阴,夫君觉得躁动难耐也不奇怪,时间长了就好了。”明姝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虽然很玄……但是细想想也有道理……多谢娘子教导。”晏子钦道。
    曲明姝装就装到底,正色道:“谈不上教导,只是弟子不必不如师,我不过是告诉夫君一些旁门左道罢了。”
    “那么,咱们继续‘阴阳感应’,我先忍忍,你也忍忍,睡吧。”
    他拉开被子躺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想着想着,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明姝见他睡了才松了口气,心道:“唉,也别怪我骗你,这样对咱俩都好,还是小孩子呢,不争做八荣八耻富强民主和谐的好儿童,搞什么童婚,连我这个常年混迹某两种动物台湾言情站的污妖王老阿姨都看不下去了……@%#!*#”
    经过一天的折腾,她也困了,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将明,晏子钦睁开眼,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书本——他一直在枕边摆几本书,多是《三礼注》、《五经正义》之类的正经书,睁眼便看书已经是他多年的习惯了。
    可今天,他却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再摸摸,还不是书,眯眼一看,曲明姝正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而他的手正大剌剌地放在曲明姝胸前。
    “你干什么!”一个枕头已向他飞来。
    “我,我找书!”晏子钦抱着头缩在床角。
    “找书?你怎么不说你要找宇宙飞船呢!”又是一条飞天的被子。
    不管怎么闹,小两口还是要早早起床的,只是这一床弄乱了的被褥在丫鬟养娘们眼中就别有深意了,春岫为明姝梳头时一直打趣地看着自家小娘子,把明姝看得脊骨发凉,白了她一眼。
    晏子钦幼年丧父,寡母又不在汴梁,按理说不需奉茶,只是他们住在舅父许杭家,许杭有对晏子钦多有照顾,合该受外甥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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