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像包容幼稚儿童一样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道:“一块腹肌等于没有腹肌,我再睡会儿,你先自己玩吧,乖。”
    看她轰然倒回床上,蒙上被子充耳不闻,晏子钦疑惑地看着衣服下平板一样的腰腹,静坐沉思了很久。
    吴家的寿宴因吴放下毒而终止,家里乱纷纷的,每天都有衙门的人来询问,可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安宁就快到来。
    因为阿琼还小,吴家怕她留在家中受惊吓,所以差人把她送到临川王益家中借住几日,这正中小阿琼的下怀,每天都能看到她的“三哥哥”,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梦一样美好,可王安石已经不胜其扰,恨不得卷好行李搬到老师家住,免得回去后整日面对那个小小的“跟屁虫”,令他更加万念俱灰的是,听说母亲有意让他和阿琼表妹订下婚约,想到以后可能要被她缠一辈子,还有活路吗?
    那天中午用完饭,王安石坐在回廊下休息,望着天,想着那点儿青梅竹马的甜蜜小烦恼,杜和突然张牙舞爪地跑向他,大叫着拿出“一条棍”在王安石面前耍过来,耍过去,闪转腾挪,棍随腿上,魂飞天外的王安石自然无心理他,任他使尽了一百零八路棍法,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只能讪讪走到王安石身边,问道:“怎么样,我这套棍法厉不厉害?”
    王安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杜和以为有戏,又问:“要不要和我学武,文武兼修才能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王安石立刻摇头。
    杜和皱眉道:“怎么,你愿意做你师父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看他算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吗?”
    王安石面无表情地指着杜和身后,“我师父在你后面,要不然你亲自问他?”
    说旁人坏话时正好被那人撞见,杜和只感觉整个人都冷了,僵硬地回头,看到表情复杂的晏子钦,干笑道:“恩公来的真巧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晏子钦忽然想到明姝说自己没有“腹肌”,杜和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忽然了悟了“腹肌”的含义,就是不能重文轻武,一定要文武兼修,于是他摆出了一张自认为友善的笑脸,郑重地拍着杜和的肩膀,道:“为了让我变得有缚鸡之力,以后拜托你了。”
    “等等,你要干什么?!”杜和被他吓得险些倒退十万八千里,本来想骗骗小孩子,没想到骗来一个恩公。
    “向你请教武学上的学问。”晏子钦说着,作势就要下拜。
    杜和赶紧拦住他,道:“恩公你别吓我了,我哪有什么可教您的啊。”
    晏子钦已经拿过他手上的“一条棍”,严肃地说:“别废话,开始吧!”
    这几天,明姝敏锐地发觉晏子钦状况不对,每天下午,结束了王安石的课程后,晏子钦总会消失一段时间,睡觉的时间变得很早,而且总是很疲惫的样子,食量也比以前大了,原来的他因为爱吃甜食,轮到吃正餐时往往没什么胃口,而现在,他的吃饭方式简直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更诡异的是,他总用一种志在必得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她浑身发毛,心里没底。
    只是明姝不知道,晏子钦当时想的正是——“等我练好了你期待的‘缚鸡’之力,一定会……”随后他就会不可遏制地勾起唇角,让惊恐的明姝更加莫名其妙,真想抓着他的肩膀狠摇几下,问他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附在晏子钦身上。
    一天晚上,明姝被摇曳的灯火惊醒,朦胧中看见晏子钦站在铜镜前,镜子两旁各点着一支蜡烛,而他则脱下上衣,对着镜中左右端详,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明姝的脑中嗡的一下炸开了,心道完了完了,这家伙是真中邪了!想起自己在现代听说的那些招魂仪式,很多是要在镜子前点蜡烛,难道这些看上去幼稚到无以复加的仪式是真的,还把好端端的晏子钦弄疯了?
    明姝躲在被子里眼珠乱转,真后悔没借来杜和的桃木剑,现在究竟要不要出声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第31章
    片刻后,晏子钦回到床上,躺在明姝身畔,明姝立刻很没骨气地闭眼装睡,感觉身边的床铺微微凹陷下去。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生怕晏子钦真的出了状况,会不会做出可怕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温暖的、紧密的怀抱从背后包裹住她,没有片刻迟疑,似乎早已是轻车熟路,手老老实实地摆在她柔软的腰间,他的吐息轻拂过她温热的后颈,却像正在调皮作怪的孩子,让她手忙脚乱,身体瞬间僵硬起来,心道:“莫非前几晚他也是这样趁我熟睡时偷偷抱住我吗?”
    不对,这太不像晏子钦了!
    明姝大气都不敢喘,可是这个怀抱为什么那么舒服,那么催眠呢?紧张着,紧张着,身体却渐渐松弛下来,不消片刻,她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人事不知。晏子钦从她馨香柔软的颈窝里起身,平躺着叹了口气,有贼心,没贼胆就是他的写照,明明是自己的娘子,他究竟在犹豫什么呢?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浴佛日,因为晏子钦的母亲信佛,家里每年都要去寺庙参礼,可今年却去不成了,因为吴家的案子虽然告破,吴放被抓,可邓郎中却趁乱逃跑了,官府下了海捕文书,搜查了好久都没有音信,有人猜测他应该还在附近的深山里活动,晏子钦想起明姝揭露了他的罪行,算是他的第一大仇人,怕他走投无路后伺机报复,要求家人不要随意外出,守好宅院,提防可疑人士靠近。
    正因如此,王安石终于能理直气壮地以“担心上下课路上遇到逃窜的邓郎中,不安全”的理由暂时搬到晏家居住,其一,方便他日夜攻读,有问题能第一时间见到先生,其二,他终于能逃脱阿琼的“魔爪”,再也不用陪她过家家酒,玩你当丈夫,我当娘子之类的游戏了。
    一天,晌午时分,明姝坐在榻上,倚着小桌静静思考晏子钦最近诸如时常不见人、半夜照镜子之类的反常表现,,她特意抄了一份金刚经压在枕头下,可似乎并没有缓解,他反而更加毛手毛脚起来,又是夜里惊醒,发现已然熟睡的他正无知觉地把手探进她的衣领中,虽说这件事不能概括为中邪,可加上他白天的异常举动,明姝不得不怀疑他被换了芯儿。
    毕竟科学也无法解释她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存在嘛。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十有八~九同杜和那个鬼点子最多的家伙有关,难道是他每天练什么驱鬼的把戏,鬼怪没驱成,反倒把邪气引到晏子钦身上了?正想找他当面问个明白,春岫突然来报,说大门外站着一个背包袱的小女孩,说是来找明姝姨姨。
    明姝不知何时多了个那么小的亲戚前来投奔自己,亲自过去一看,岂不正是吴家的阿琼,一身粉莹莹的小罗衫,下面是洒了金线的细褶裙,背后还系着一只奶白色的小包袱,见面开口便道:“姨姨,我来看三哥。”
    明姝被她逗得不行,心道这小家伙背着包袱离家出走,是要学卓文君私奔吗?捏了捏她的小包袱,道:“阿琼往包袱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啊?”
    阿琼自豪地说:“都是好看的衣服,穿给三哥哥看!”
    明姝抱起她,亲了亲她软软的小脸,笑道:“那咱们现在就去看你的三哥哥,好不好。”阿琼自然用力点头,开心地笑了起来,明姝随后和春岫说,让她找人去王益家里报个信,说阿琼在她这里,很安全,让他们别担心。
    抱着阿琼来到书斋外,晏子钦和王安石正在上课。王安石听见窗外的脚步声,漫不经心地抬头一望,原来是师娘,便收回目光,重新盯着书本,片刻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漏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往窗外一看,这下看清楚了,阿琼正赖在师娘怀里笑着朝他招手呢!
    晏子钦背对着窗口,不知外面发生的事,见学生心不在焉,马上用戒尺在桌上一敲,教训道:“读书要认真,不许左顾右盼!”
    王安石赶紧认错,把目光重新收回到书本上,心却早已在胸膛里嘶吼狂奔——“是谁把她接来的!到哪里都有她,我该怎么办!”
    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下课,明姝先把阿琼带回房里,拿了些点心给她吃。小女孩身量不大,胃口却不小,片刻就吃下了一盘明姝亲手做的枣花酥,一边吃一边赞叹明姝的手艺真好,想一辈子留在明姝身边吃点心。
    明姝用手帕擦了擦她嘴角的点心屑,笑道:“你要是一直留在我身边,那你的三哥哥怎么办?”
    谁知阿琼叹了口气,小小的手抱着最后半块糕点,似乎伤心到连点心都吃不下去了,“三哥哥好像并不是很喜欢我,都是我缠着他陪我,他从来都不主动理我的……”
    她说着,眼泪就从眼角渗出来,泪珠越滚越大,终于从肉嘟嘟的小脸蛋流淌下来,“他一定觉得阿琼很烦人吧,可要是不缠着他的话,真怕他连烦我的心情都没了,一下子就把阿琼忘光了……”
    明姝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竟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把她抱起来软语温言地哄着,阿琼的眼泪还没止住,一个下人就在门外传话,说是王家派人来接阿琼了。
    明姝看着怀里眼泪汪汪、恋恋不舍的阿琼,道:“派人回绝了,说我喜欢这孩子,让她陪我几天。”
    阿琼摇摇头,忍着泪说道:“不用了,阿琼迟早要回去的,不如早点走,免得大家为难。”尤其是她的三哥哥,方才在书斋时,他那种惊慌失措的眼神都刻在阿琼的心里,他一定不想见到她。
    明姝无奈,命人把王家的人请进来,那下人却说方才请过了,王家的人推说下过雨,路上泥泞,身上不干净,就不进门了。
    于是,明姝只好抱着阿琼来到院门外,那里站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看不清面目,先恭恭敬敬行了礼,用沙哑的嗓音道:“晏夫人竟亲自出来了,我家老爷有一句话要传给晏官人,和夫人说也是一样的。”
    明姝心里有些怀疑,退后了几步,问道:“什么事?”
    那人小声道:“吴家的事,那个姓邓的郎中最近……”
    剩下的半句话模糊不清,明姝听说和吴家有关,一时没了戒心,附耳过去想听个清楚,只听见那人说:“借一步说话。”
    明姝想着这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发生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吗?于是走近了两步,那人竟一把抓住阿琼,就要夺走。明姝自然不会放手,死死抱住孩子,阿琼的哭喊声惊动了下人们,一时间众人围上来,恶人眼见情势不妙,落荒而逃。
    同样闻声赶来的春岫赶紧扶住明姝,看她惊魂未定,依旧紧抱着同样神情恍惚的阿琼不放手,别人想接过孩子,她却一直死死抱着不肯放手。
    晏子钦随后也来了,揽过明姝,面色焦急,却不似旁人那样急着叽叽喳喳问长问短,而是小心地把她搀扶回房,让她舒服地依靠在软枕上。
    这时,明姝也清醒过来,看了眼怀里的阿琼,似乎除了手臂上被抓出几道红印,别的并无大碍,这才安下心来。
    晏子钦看她神色渐渐恢复安定,才谨慎地问:“方才怎么了?”
    明姝只说出三个字,“……邓郎中。”
    方才争抢阿琼时,她看清了斗笠下的面目,正是在逃的邓郎中,她那阴狠狰狞的面目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其余的话不需再说,晏子钦已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果然不出所料,邓郎中真的埋伏在附近伺机报复,他若是掳走阿琼,吴家自然会受他的胁迫,继而放弃继续报案,更会送上一大笔赎金。而明姝呢?一旦被掳走,那还能有命在?
    他必须出去好好安排家中事务,命大家做好日夜巡逻,临川堪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现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掉以轻心了,任何微小的疏失都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明姝见他要走,紧忙拉住他的衣袖,迟疑片刻,问道:“你这几日究竟在忙些什么?”
    晏子钦愣了愣,道:“没什么……”
    长久以来挤压在明姝心中的疑问就像一包火药,今天的惊吓就像是一点火星,引爆了她心中巨大的不安。她忍不住哭了出来,道:“和我说实话!”
    晏子钦被她激烈的表现吓住了,脱口而出,“不过是和杜和一起练武,你在担心什么?”
    ☆、第32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明姝露出疑惑地表情,追问道:“练武?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练武?”
    晏子钦表情冷漠,可脸上已经升起两团可疑的红晕,道:“就是想练而已,没什么原因。”他怎么好意思说仅仅为了明姝半梦半醒间的一句话,他就傻乎乎地当真了。说实话,每当拿起长棍挥汗如雨时,他都觉得自己傻透了,可一旦想起娘子,又总不舍得停下。
    明姝盯着他看了几眼,狐疑道:“真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晏子钦道:“不然你以为呢?”
    明姝还是不太接受他的回答,却也无话可说,抱着膝盖垂头坐下,晏子钦刚要离开,明姝又慌张地叫住他,让他不要走,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晏子钦知道她在害怕,坐下来柔声道:“我出去一时半刻,嘱咐下人看牢大门,让春岫陪你,我马上就回来。”
    明姝闻言,轻轻放开了紧攥着他衣袖的手,小声道:“那你快点。”
    晏子钦看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鼻子哭得发红,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见惯了面对尸体面不改色的她,如今看到她柔弱无助的一面,晏子钦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被人依赖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好,好像心中涌起一泓温暖的泉水,浑身发烫。
    帮她盖上薄毯子,晏子钦道:“别急,我一定尽快回来。”
    出了房门,看见窗纸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影子,晏子钦知道一定是明姝抱着阿琼伏在窗口张望,他不禁露出了笑容,心想他们俩要是也有一个小女孩就好了,他们的女儿一定会是天下最可爱、最聪明的。
    除了安排家中各处人等做好防备,还要命人把在王益家读书的弟弟子钰接回来,如今到了非常时刻,还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更安全,一旦有了突发状况也好互相照应,相对的,也要通知王家快些把王安石和阿琼接回去,现在晏家正在风口浪尖,今天阿琼险些被邓郎中抢走已经是一个警告了,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他们必须早作打算,免得再次被动受害。
    全都安排妥当后,天色还早,又叫厨房热了些汤水,亲自送到明姝房中,让她稍微吃些热的东西压压惊。
    阿琼已经盖着小被子睡下,明姝比了个“嘘”的手势,晏子钦扶着她到外间的平头案前坐下,用小银匙慢慢喂她喝汤。明姝说烫,他就仔细地吹凉后再送到她唇边。
    明姝依旧有些恍惚,撑着额角道:“幸亏今天大家来得及时,若是阿琼被他抢走后出个三长两短,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晏子钦抱着她的肩头,让她在自己胸前轻声啜泣,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担心,都过去了,没事的。”
    明姝又问:“家里都好吗?子钰回来了吗?”
    晏子钦往门外张望了一眼,道:“已派人去接了,天色还早,再晚些回来也是正常的。”
    话音才毕,许安慌张地跑进来,六神无主地说:“不好了,小少爷丢了!”
    “什么!怎么回事!”晏子钦和明姝几乎同时问出这个问题。
    原来,晏家人去接晏子钰时,他刚刚下课不久,王家人说子钰应该在后门外和住在附近的小孩子玩耍,他一向都是如此,所以也没人在意,到了后门,果然有很多小孩子折柳作剧,却怎么也找不到晏子钰,两家人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王家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王益则亲自来到晏家,亦是忧心如焚,见到晏子钦后说道:“现在说抱歉也是于事无补,等找到孩子后一定负荆请罪,方才听你家管事说起前后因果,可能是邓郎中干的,贤弟觉得此人现在藏身何处?”
    晏子钦道:“我已报官了,邓郎中不是本地人,却对咱们临川这么熟悉,知道你我两家的住址,更知道咱们家中都有什么人,所以我怀疑他们还有一个同党,就是临川当地人,如此一来更不好搜寻了,总不能挨家挨户破门而入,所以还要请王兄仔细回忆一下,咱们临川可有什么同邓郎中交情深厚的人吗?”
    王益道:“我虽常去吴家,却不太熟悉邓郎中,可以问问我身边这个仆人,他是吴家陪送来的,可能知道的多些。”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仆站出来,思索良久没有答话,只说记不清了。
    晏子钦提醒道:“不一定是很可疑的人,老主顾、学徒、远亲,只要能沾上关系的都可以。”
    老仆人道:“人是想不起来,倒是想起一件事,我们老太爷曾抱怨邓郎中不去金溪自家铺子里抓药,非要走上半天到临川的药铺,说这里的药好,老太爷背地里骂他,说那药铺原本是他和别人一起出钱开的,有中饱私囊之嫌。”
    晏子钦问道:“是哪间药铺?”
    老仆人摇头,道:“记不得了。”
    晏子钦无奈道:“无论怎样,总算有了一点头绪,快通知官府……不,不能惊动官府,免得打草惊蛇,他们被逼急了做出玉石俱焚之事,咱们自己去挨家挨户地询问本地药铺,看看哪家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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