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书房处理事物,接到膳房送来的五丁包子,搁了朱笔,许久便立刻捧了金盆过来给他净手——这种事情发生太多次了,他都已经习惯了。
    他们宁良媛有啥好吃的都要给他们太子送一份,他瞧着,他们太子这脸都多了些肉了。
    太子一声不吭将五个包子全吃了,除了包子,里边还有其他饭菜,也是惯例了。自从知道太子中午竟然只吃点心,不进饭食,珍珠就让付恒每日中午给她做午膳的时候多做一份。
    太子从一开始的不适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根本没有花多少时间。他倒是觉得,一日三餐,倒是正正好。
    吃了午膳,没多久,底下便有人禀告说是皇上派人赏了东西下来。
    太子挑眉,他今日可没做什么事情,怎么父皇突然赏下东西来了?
    *
    珍珠吃完午膳,习惯性的有些吃撑了,张嬷嬷习以为常的取了屋里常备的消食丸给她吃。
    珍珠咬着瓜子,用手戳着青花大瓷盆的两尾鲤鱼。这两尾鲤鱼浑身金黄,品相极好,只是实在是有些胖了,肥嘟嘟的两团,看起来立马就可以下锅蒸煮了。珍珠使劲戳了两下,那鲤鱼才微微摆动了一下尾巴,躲到荷叶底下,又不动了。
    珍珠嘴馋,即使吃饱了,嘴巴里也还想吃些什么。张嬷嬷和碧玉几个知道她这段时间嘴馋,取了新鲜炒好的瓜子过来给她剥了一个攒盒的瓜子仁。瓜子颗粒饱满,吃起来又脆又香,珍珠馋的时候就抓着吃。
    张嬷嬷看她逗鱼,脸上的皮肤养得又嫩又粉润的,看了有几分发愁——这样下去,看来过两个月要让自家良媛节食了,要知道肚子太大,孩子可不好生。
    不过,这事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有几分艰难。每次对上珍珠那张小脸,她立刻就溃不成军,难以坚持心里的想法。
    唉,愁人啊!
    连换了好几个姿势,珍珠还是觉得腰酸,也不知道是昨夜闹太狠了,还是最近在屋里闲的。
    “今日天气不错,良媛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张嬷嬷看了一眼外边的天气,秋高气爽,阳光并不甚热,只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倒是散步的好天气。
    珍珠不再去戳那两条懒鱼了,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想了想道:“好吧,一直在屋里待着,我都要发霉了。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逛过东宫呢?”
    碧水蹲下身子给她穿鞋,珍珠又道:“碧玉你们用盒子装些点心,等下在外边坐坐还可以吃吃点心了。”
    碧玉笑了笑,表示明白,立刻就下去收拾了。
    珍珠难得出去,绛色院的人呜啦啦的跟了一片,珍珠觉得太过张扬了,张嬷嬷却不以为意,只道:“您如今是什么身份?就这么几个人,哪就算张扬了?”
    要是贵妃等人,出去身后都要带上十多人了,那才叫张扬了。不过人家身份贵重,也没人敢说啥。
    珍珠想了想,瞧着碧玉他们,把谁留下来,也不好,便不再坚持。
    ☆、、第83章
    秋天已至,外边葱郁的绿色上边已经染了秋色,有几片枯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被风吹着打着旋落下来。
    九月刚到的时候,落了一层雨,宫里的桂花那一场雨之后全谢了。不过过了几日,却又零星打起几朵花苞来,隐在层层叠叠的肥厚绿叶中,若是不细看是看不见的,不过你却能闻到那盈满扑鼻的清香。
    珍珠很少出来溜达,精神倒好,将整个东宫都逛了一圈,还是精神满满的,身上也没出什么汗。
    最后一群人在一个靠着湖边的凉亭坐下,碧玉她们把带来的点心放上,云片糕,马蹄糕,芙蓉糕,桂花糕,一共四种,并着三个石榴摆在一起。
    珍珠拿了一块桂花糕吃着,绵软的口感,香甜可口。
    吃了一块,她靠在亭子正对湖面的靠栏上,分着手里的点心喂底下湖里的鱼。这里边种了荷花,以前没谢的时候倒是极为好看,只是如今里边的枯叶都被捞走了,只能看见底下摆着尾巴游动的鲤鱼。点心渣滓掉进去,一窝蜂的挤在下边,红色,金色,黑色凑在一起,倒是热闹。
    珍珠咬着点心,有些奇怪的道:“这里的鲤鱼倒是活泼可爱,哪像我屋里那两尾,戳它,它都不动的。我屋里那两只,也兴秋眠吗?”
    张嬷嬷动了动嘴角,想说——那不是秋眠,那是懒的吧。
    还记得那两个青花大瓷盆送来的时候,里边的两尾鲤鱼品相极好,时不时在那瓷盆里游一圈,倒是好看。不过搁屋里养了一段时间,这两尾鲤鱼变得又肥又胖,平日就躲在那莲花底下,一动不动,只要吃东西的时候才精神些。
    而它们变得这么胖的原因,也是因为吃多了。自家良媛有事没事就喜欢喂它们,第一次两条鱼直接吃多了,都都翻白肚子了,张嬷嬷还愁着再去抓两尾过来,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然后就成了如今的两条肥鱼样。
    珍珠看着湖里挤挤攘攘的一群鱼,将手里的桂花糕全捏碎了丢进去。
    “……良娣您早该出来走走了,御医不也说了,让您多出来透透气。”
    女子温雅柔和的嗓音悠悠的想起,珍珠扭过头去,就见两丛粉色月季花从之间的小道上走过来一群人。
    在前边的女子着了素白的袄裙,外边一件浅紫色的比甲,身段弱柳扶风。而一张瓜子脸生得极美,梳着元宝髻,发间紫色的琉璃钗子更衬得她脸色不见多少血色,带着一种病弱的苍白,楚楚之态,甚是娇弱。
    珍珠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却忘记她是谁了,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这人是谁。
    李柔儿却是将珍珠记得极为清楚的,对于这位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她是又疾又妒,即使是缠绵病榻之际,都不忘记去探听她的消息。在知道太子又赏了她什么,又在她的绛色院歇息之后,更是病上加病,这样做的下场就是她在自讨苦吃。
    犹豫片刻,李柔儿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肢,袅袅娜娜的走进凉亭里。
    “宁良媛!”
    她淡淡的抿出一个笑来,一双眼盯着珍珠的脸,放在腰间的手忍不住攥在一起。
    珍珠粉面含春,气色红润,一张小脸被养得圆了一圈,似是珍珠一般在阳光下散发着一层光晕。一看便知,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好。她的身体,有多么的健康。
    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么一个破财身体?为什么太子就瞧不见自己呢?
    李柔儿自怨自艾,胸口气血翻涌,忍不住捏着帕子小声咳嗽起来。
    “良娣!”
    见她咳嗽,身边伺候的紫珠急忙扶着她坐下,让跟着的小丫头把怀里的紫砂壶搁在桌上,倒了一杯茶给她喝。这紫砂壶一直在小宫女怀里捂着,还温热着,正是合适的温度。
    看她咳嗽,珍珠终于记起来她是谁了。
    “是李良娣啊!”
    珍珠扯唇笑了笑,并没有打算过来。她最怕的就是这种瓷器一样的美人儿了,好像只要她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李柔儿抬起头来,因为咳嗽,两腮浮起两团不正常的嫣红。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从小精细养着身体才好些,可是自打进了宫,虽然好药好汤伺候着,她的身体却仍是越来越坏了。
    “你为什么不过来?难道也是怕我把病传染给你?”
    她瞪着眼睛,愤愤然的说道。
    珍珠立刻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没有怕这个,我只是怕把你碰坏了。”
    李柔儿一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那是一种健康的娇艳,更是有被情爱滋润的艳光,刺眼得紧。
    如果,自己的身体也是健康的,太子也会喜欢自己的吧?
    珍珠瞧着她的神色不对,干笑两声,站起身来道:“我出来多时了,就先走了,这里的鱼不错,李良娣你可以多看看。”
    说着,她就往外边走。
    “你站住!”
    李良娣突然叫了一声,一双眼亮得吓人,里边神色纷杂,她紧紧的盯着珍珠,道:“我这么一副破财身体,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怜。太子宠爱与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珍珠:“……你在说什么了?”
    虽然说,她的确是有些可怜她。
    李良娣眼里像是喷出一团火来,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像是在泣血一般。
    “……你别得意,太子只是喜欢你的颜色而已?等你容颜逝去的那天,他就不会喜欢你了。我比你漂亮,比你有才气,你看着吧,太子最后喜欢的人,一定是我,一定是我的!”
    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放大,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其他人。
    珍珠奇怪的看着她,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腹部,更不想与她纠缠。
    放快脚步,珍珠护住自己的肚子绕过她就想走,却被她一把抓住手。
    李良娣目光奇怪的看着她的肚子,珍珠出门穿着一件白底缠枝纹的褙子,腹部微微隆起。
    李柔儿眼眶不自觉的发红,突然伸手一把推了过去:“就算你有了孩子那又怎么样?太子只会喜欢我,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有两分尖利,像是野兽最后的悲鸣,又刺耳,又绝望。
    珍珠被她吓了一跳,虽然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娃,不过她的动作还是很利落的,在李柔儿推过来的时候,抱着肚子眼疾脚快的躲开了。
    为什么每次出来都会遇到这种想要害她跌倒的疯子?
    珍珠心里又怕又气,看着李柔儿那苍白的脸色心里再没有半分怜惜,只觉得怒火中烧。她每日小心呵护肚子里的孩子,生怕自己不小心伤了她,可是偏偏这人却想害她。
    “殿下就是喜欢我!”
    反手抓住她的手,珍珠逼近她,笑意盈盈,一双眼水润透亮,有几分得意的道:“就算你喜欢殿下又如何?殿下喜欢的人,宠爱的人,也是我!就你这个……”
    珍珠本想说你这个病殃殃的模样,顿了顿,还是没把这句诛心的话说出口来,只道:“就算你再如何美丽,太子爷也不会喜欢你的。”
    看着李柔儿更加苍白的脸色,心里又有一种自己欺负人的错觉。
    松开她的手,珍珠退后几步,张嬷嬷急忙挡在她的前头,就怕这李良娣再发疯。
    可不是发疯吗?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伸手推自家良媛,有脑子的人都做不出来。
    安抚的抚着自己的肚子,珍珠心里都还在抖,抬头看她,她冷笑道:“你刚才伸手推我,是想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李柔儿垂在两旁的手有些颤抖,她满心仓惶,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出手推人的人是自己。
    是的,刚才那一刻,她是想着,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没有这个孩子,太子就不会这么喜欢她了。
    所以,那一刻,她才会鬼迷心窍了。
    珍珠咬着唇,看着李柔儿病弱的病弱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太凶了,可是她从来就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她最喜欢的是,睚眦必报,以牙还牙,以怨报怨。
    哼了一声,珍珠凶巴巴的丢了一句:“今日这事我会与太子说的,让他来定夺。”
    说完,她便让碧玉扶着自己回去。
    绛色院的人呜啦啦的就走了,刚才还显得有几分拥挤的凉亭顿时就空了下来。
    “良娣!”
    紫珠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主子,道:“太子最是宠爱这宁良媛,今日您得罪了她,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在太子爷身边编排您什么呢?”
    刚才见着自家良娣竟然出手推人,紫珠也是吓了一跳,脸瞬间就白了。伺候这么多日子,她也对这李良娣有几分了解。性子有些娇气,喜欢悲春伤秋,爱哭,自怨自艾,却不是个狠毒的人。
    没想到,她竟然敢出手推人,那宁良媛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孩子了,若这人真的被她推倒在地上。那后果,紫珠不敢多想。
    清音阁那里的血腥味,至今都还没散了。
    越想紫珠越觉得不安,思忖道:“良娣,不如派个人去与淑妃娘娘说一声?”
    李柔儿半天没说话,紫珠奇怪的看着她,却见她猛的吐出一口血来,脸色白如金纸,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
    “良娣!”
    紫珠惊叫一声,急忙将人抱住。只有抱住人,你才会发现,怀里的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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