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昭训茫然的目光抬起,长凳上她原本以为已经没了气的茯苓竟是睁开了眼,气弱的叫她。
    “茯苓,茯苓,你怎么样了?”
    俞昭训双手双脚并用爬过去,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双手在空中动了动,却根本不敢碰她。
    “昭训,您还,记得我今日与您说过的话吗?”
    茯苓扬起一张脸,极为狼狈,她努力保持着清醒,轻声道:“您不必自责,奴婢进了宫,便料到了今日!”
    她喘了两口气,血色从她嘴里流出来,竟是下嘴唇都被她咬烂了。
    “只是,奴婢若是去了,求您看在主仆的情意上,能照顾一下奴婢的弟弟。”她伸手抓住俞昭训的手,分明只有出的气了,力气却是极大,一双眼瞪得大大的。
    “奴婢求您了!”
    俞昭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哽咽道:“我记得了,我会照顾你的,弟弟的。”
    茯苓终于笑了笑,松开握住她的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奴婢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努力睁大眼睛,在生命弥留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个主子。
    “您,记得奴婢说的话,日后,不要再轻信于人了!”
    恍惚中,她似是看见了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村头,一棵巨大的枣子树伸展着枝条,上边的红枣累累挂在枝头,一颗颗红艳艳的,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金花!”
    村口有人朝着她招手,叫她的名字。
    啊,金花,是的,在还未进宫之前,她的确是叫这个名字,真的是好俗气的名字啊。
    茯苓茫茫然的看去,大枣树下,一男一女朝着她招手,男女模样看不大清,可是茯苓却知道,这二人是谁。
    “爹娘!”
    茯苓笑着跑过去,被男人一把抱起来放在肩上,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
    “回家咯!”
    太阳全部西垂,橘黄色的余晖落在茯苓的脸上,她已经完全闭上了眼,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一张狼狈的脸,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安详。
    “茯苓?”
    俞昭训轻声叫了一声,眼眶终究含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翻滚下来。她捂着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砸在地上,就像她的一颗心一样,支离破碎。
    “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她捂着胸口,哭得快喘不过气去,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滑到她的眼睛里,整个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哭着哭着,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也坚持不住,就这么晕倒在了地上。
    一双浅蓝色鞋面的绣花鞋走到她的身边,赵承徽垂着眼看她哭得红肿的一张脸,即使是晕了过去,在昏睡中,也还在流泪。
    “平衣······”
    她走到自己贴身宫女面前,伸手将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合上。
    “太子爷,可真是个狠心的!”
    她喃喃。
    *
    珍珠却不知道因为自己东宫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子轻易不动怒,这次竟然杖毙了九个宫人,还让各个院子的主子丫头都去看着,这实在是太过狠辣了。
    说来这宫里一年到头,死去的宫人不知多少底下的人命不值钱,上边的主子下令打死的宫人也有,这并不算什么稀罕,也没人会说什么。换成是谁,也不会让皇宫中各宫都如此议论。只是,做这事的是太子爷,这就稀罕了。太子爷那人清清冷冷的,谁能想象出他动怒的模样。
    如今大家知道了,太子爷轻易不动怒,可是怒起来,却也让人胆颤。
    众人只道这是被女色迷了眼,被杖毙的九个人,分别是斋菊院俞昭训还有畅宁院赵承徽的婢子奴才,这二人如何让太子如此盛怒,这宫里就没蠢笨的,没听人说,这二人早上便惹了绛色院的宁良媛吗?
    不过待宁良媛有喜,被那俞昭训与赵承徽二人惊得险些动了胎气,众人又是恍然大悟,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谁不知道太子爷膝下没个孩子,如今虽然太子妃肚子里揣着一个,可是子嗣,自来是让人看重的,也莫怪太子爷会如此生气了。
    *
    淑妃听到这个消息,摇头轻笑,伸手掐了一朵花放在手里,她年逾三十,可是却如同二八少女一般美丽,手中捏着花,人比花娇。
    “冲冠一怒为红颜,谁也没想到,咱们太子爷,竟也是个性情中人了。”
    她吃吃的笑道,心情好不畅快。这太子实在是太过圆滑完美,就不像是人一样,除了子嗣上,你便寻不到他的什么错处。可是如今了,这可是上好的把柄送上来。一国太子,为美色所迷,怎么瞧着,就算日后登基了,那也是个愿意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谁又敢把帝位交在她的手上?
    “小四,你是要作何去?”
    心情愉快,淑妃却瞧见一边蹑手蹑脚往外走的四皇子,秀眉一竖,冷冷的叫道。
    正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母妃!”四皇子站正身体,嘿嘿傻笑,道:“我这不是在屋里呆闷了,想着去外边散散心嘛。”
    淑妃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我瞧你是要往练武场上跑,谁出去散心,还带着弓箭的?”
    四皇子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乌金弓往身后一挡,只是他怎么挡得住这么大的一把长弓?
    淑妃气狠了,怒道:“你就不能给我把这些枪枪棍棍的放下,去多写几篇大字,多替你父皇分忧解难?”
    四皇子毫不在意的道:“有三哥在,这哪里轮得到我?您也是知道儿子的,儿子自来见着书本就头疼,您就不要在儿子身上抱有什么学富五车的想法了。您其实可以多将心思放在小五身上,我瞧着,小五那嗜书如命的样子,一定满足您的要求。”
    淑妃扶着额,她觉得自己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这个逆子气死。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她精心筹谋,可是自家儿子却在她后边不断地给她拖后腿,这样怎么能让皇上看重他。
    “你给我滚回书房,今天不作出一篇文章来,就不许出这宫门!”
    四皇子:“······”
    常宁宫。
    德妃赤脚踩在温热的大理石上,浴池里边热气氤氲,解了裹身的绸步,她坐在温热的浴池里边泡澡。
    德妃模样生得好,眉目间却是冰冷一片,让人不敢亲近。不过,她却是最得皇上宠爱的,还在她的常宁宫内特意修建了一座浴池给她泡澡,如此恩宠,只让人咋舌。
    穿着纱裙的宫人跪在她的身后,轻柔的给她揉着头,右手边放着一扇屏风,屏风后边一个宫人跪在地上,将东宫的事情一一给她禀告。
    “太子如此大动干戈,倒让人称奇了。也不知道这宁良媛,生得是何种模样,竟将我们自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爷给迷了去。”
    在选秀的时候,她自然是见过珍珠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秀女,她哪就认真看过,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与她一般想法的人不少,都将珍珠脑补成了一个绝色美女,不然怎么能入了太子的眼。
    浴池水面上飘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酒壶酒杯,德妃取了酒壶倒了一杯清酒饮下,嘴里吐着醉人的酒气,道:“只是,这宁良媛身子有喜,太子爷子嗣不丰,自然看重这个孩子。如此惩戒底下的宫人,也说得过去。”
    她扬唇一笑,道:“不过,能给他添些睹,这也是小小的收获。”
    这一次,虽然对太子没什么影响,可是有的东西,滴水石穿,便是这毫不起眼的事情累积下来,便会彻底消耗皇帝对他的情意。
    *
    各宫反应各不相同,珍珠有喜这件事瞒得很紧,消息从太医署传出,除了个别有在太医署有眼线的人知道,大多数的人,都是后边才慢慢的得知了这个消息。
    太子这次雷霆手段,除了给那宁良媛出气之外,更多的却是在杀鸡儆猴。
    众人心里不由得都浮上了这个认知,可是她们也不得不承认,太子这个方法着实有效。至少,短时间内,清音阁那一幕,很难从她们脑海里抹去,每每想起来,既让他们恐惧,又让她们作呕。似乎,鼻尖那种血腥气一直萦绕不去。
    宫里的女人就是如此,既心狠,可是有时候有那么柔弱。她们很多人手上都带着血,可是见着这一幕,还是会觉得恐惧。
    东宫怡芳院。
    太子妃坐在床上,上次她底下都见了血,若要保住这个孩子,接下来的大多数时间,她都只能躺在床上了。而且,日后心情必须保持平静,不能太过激动。
    怡芳院的宫人并没有被叫去,不过听着外边的议论,众人心里都不由有些惶惶。
    “外边是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闲来无事,取了一本佛经看着,放下佛经问。
    雨落端了小桌放在床上,将膳食一一摆上,闻言笑道:“并没什么事,只是过几日是奴婢的生辰,她们都在议论,是不是要给我庆生了。”
    太子妃愣了愣,想了想道:“果真是这样,我都忘了。”
    ☆、、第59章 ‖59
    因着雨落她们的有心隐瞒,怡芳院倒是一片平静,让想看太子妃作何反应的人们都有些失望。
    而朝前更有大臣进言,只道太子为一女子便如此大动干戈,动用私刑,实在是有失德行。
    太子着了四爪金龙的朝服,身材挺拔如一株青竹,闻言只是目光淡淡的瞥了过去,那进言的朝臣便觉头皮一紧。
    “哼,荒唐!”
    太子还未开口,一旁便有人冷哼了一声,众大臣瞧了过去,顿时精神起来——呀,有好戏看了!
    那进言的大臣,更是瞬间忍不住觉得头皮发麻——我的祖宗,怎么就忘记了这事的当事人是宁侍郎的小闺女啊。
    前边说过,宁侍郎会赚钱,其实与其说他是个读书人,不如说他是一个身有官职的商人。商人最会什么?最会说话啊,死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宁侍郎作为一个极为出色的商人,在口舌之上,更是个中翘楚。
    犹记五年前,朝上一位大臣在朝上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回去直接中风躺床上,至今还没醒过来了。如此,可瞧出这宁侍郎的口舌之威。
    不过,五年时间太久,很多大臣都已经忘记了那日宁侍郎开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情形了。可是,今天,他们又再次目睹了宁侍郎一嘴战四方的威力,回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幕。
    只见宁侍郎上下嘴唇一掀,他说话语速很快,但是每个字吐得十分清楚,一字一句敲打在你的心头,直接堵得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哑口无言。
    旁边看戏的大臣这么瞧着都觉得这狂风暴雨的,啧啧,真是······爽啊!
    要知道,太子品行出色,学富五车,相貌自然不必多说。纵观历史,像他这么出色的太子,也是难寻的,而且他身为皇后嫡长子,乃是正统,因而朝上支持他的大臣很多。
    宁侍郎说的,大体上就是:东宫之事,乃是太子家事,太子不过惩治恶奴,又岂能称得上是私刑?又何来的德行有亏?又说,太子膝下空虚,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消息,又知这孩子母亲险些出事,他又不是泥做的?怎么可能不生气?
    宁侍郎开口若悬河,他引经据典,一一道来,其中又明讥暗讽眼前的大臣,侃侃而谈。那正对上宁侍郎的大臣,都没有吐出半个字的机会,一张脸气得通红,伸着手颤抖的指着宁侍郎,眼看着就要被气晕过去。
    “行了,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龙椅之上,一直不吭声的万历帝终于开口了。
    “皇上说的是!”宁侍郎前脚还对和人辩论,后脚拱手朝着上边的万历帝拱手行礼,长袖宽袍,自有一种风流写意的味道,神清气爽的,与一旁气得身体直哆嗦的大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万历帝有些无奈的看着宁侍郎,对这个给他充盈私库的臣子,他还是很看重的。
    “太子年纪尚小,爱卿何必苛求于他!”万历帝眯着眼,笑道:“正如宁爱卿所言,动工这事,乃是太子私事,诸位爱卿若闲来无事,可以将目光多多放在国家大事上。”
    万历帝这话,就差没直接说这进言的大臣多管闲事,那大臣脸色涨红,以袖掩面,不再敢多说什么。万历帝这明显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他若是再开口,那就是吃力不讨好了。
    其他大臣心中还有些意犹未尽,这宁侍郎在朝上向来不爱多说什么,他也不是御史台的,有一双巧嘴,却少开口。像他这般,一张嘴可以将人堵得死死得,很多人都觉得,不把他放在御史台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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