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又悦耳,离她不远处的少年薛绍,忍不住回头看向她,随即眉目仿若可以入画的少年嘴角微勾,便勾勒出一个最为迷人的弧度李宸想:也不知道这样安稳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正想着,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公主怎么不过去玩?”
    李宸回头,如今已经是一个大人模样的李敬业在她身后,长发高束,一身长袍,便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也难怪如今越来越多的小贵主们愿意跟李妍熙玩到一块去,李敬业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李宸觉得反正这年头,她身边的男人就好像没有长得丑的。从父亲到几位兄长,再到薛绍李敬业,一个个都长得能往画里站。
    ☆、第045章 :终不可谖(八)
    李敬业远远地看到李宸既不在父母身旁,也不去与那些小贵主们一起,便前来询问。李敬业早也听李旦等人提过,当初圣人让他进宫来陪伴两位公子射骑,是李宸从英国公府回宫之后,向圣人建议的。对那时候的永昌公主来说,让李敬业进宫或许只是一句戏言,但与他而言,却十分重要。
    而且这两年多以来,李宸与李妍熙的关系也颇为融洽,时不时地让李妍熙进宫来陪她。李敬业的母亲在两年前,已经病故了,李妍熙虽是英国公李敬业的妹妹,可父母均亡,年迈的祖母又是更偏心二叔李思文一房,虽然都是孙女,可祖母对李研君要重视得多。李妍熙这样幼失母亲的人,即便是出身不错,也很容易会被人看不起,可多亏了永昌公主对她青眼有加,是以妹妹如今在一群小贵主当中不至于遭人白眼。
    李敬业还记得当初祖母八十大寿时,妹妹与众人一起在后花园中,那些小姑娘们一个个谈笑风生,可却对李妍熙倍加冷落。跟如今她可以让一群出身不俗的小贵主听她说那些趣事,简直是天差地别。
    李敬业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李宸,不论是他还是妹妹李妍熙,都没有今日。不论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李敬业对这些恩泽却是铭记在心的,因此平时暗中对李宸也特别留神。
    李宸没有回答李敬业的问题,却说:“我刚才听姸熙说西面的灵隐寺后,有一株牡丹长在悬崖之上,已经有十来朵花苞,惹来许多人前去观看。”
    李敬业点头,“不错,那悬崖之上十分光滑,人不能至,牡丹在上面长出,都说那是佛祖显灵,我休沐那日便带了她一同去看。”
    李宸很羡慕,“我也想去看。”可是公主仪仗又太招摇了。
    李敬业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脸色,沉默半晌,忽然说道:“那天,姸熙是穿着我族弟的新衣去的。”
    李宸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她就说嘛,李敬业总是带着妹妹到处乱跑,到底是怎么去的。因为这个时代虽然对女性的束缚相对较少,可一个女孩子要出门,只要是稍微有点身份,出门都是要前呼后拥以显示身份的,而且还要戴着帷冒,十分不方便。可如果是穿着男装就不一样了,如今以李妍熙的年龄,穿上男装就是个可爱漂亮的小男童。
    于是,家宴完了之后,李宸缠着母亲,说她想去长安西边的灵隐寺。
    武则天看向女儿,奇道:“你平常去不羡园还不够,还想去灵隐寺?莫非灵隐寺比你的不羡园更好?”
    李宸跟母亲撒娇:“听说灵隐寺后的悬崖上,有一株牡丹开了花,那白色的牡丹的有碗口那么大,挂在悬崖上十分好看,都说那是佛祖显灵呢。父亲从去年开始头疼便时好时坏,我想去灵隐寺为父亲上香祈福,也向佛祖祈求保佑母亲身体安康。”
    武则天似笑非笑地看向李宸,为父亲上香祈福不假,要佛祖保佑母亲也是真的,可趁机想出去玩这个意图也是有的。
    李宸绕到母亲身后,双手环着她的脖子,继续撒娇,“阿娘,好不好嘛?”
    武则天虽然不像李治那样恨不得将两个女儿宠上天,但大多数时候对两个女儿几乎都是有求必应的,此时幼女趴在她的背上,声音爱娇,她也就松口了,“我明日让人安排。”
    可是李宸说:“我想悄悄出宫。”
    武则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回头看向李宸。
    李宸眨巴着大眼睛,迎着母亲的视线,“公主仪仗太招摇了,前去拜佛心诚则灵,太多人跟随,会扰了佛门清净。”母亲是信佛之人,李宸觉得只要自己说得够虔诚,母亲是不会反对的。
    而且李宸一直认为,父亲和母亲对兄长们的要求与对女儿不一样,他们向来对她和太平阿姐都十分纵容。三个月前吐蕃使者前来求亲,希望能和大唐的公主和亲。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早就下降了,而且即便是还没下降,年纪也太大了不可能和亲。吐蕃前来求亲,显然便是希望当今天子将他的其中一个女儿嫁到吐蕃去。父亲和母亲合计了下,当下就拒绝了吐蕃使者传递的请求,理由是永昌公主尚且年幼不合适,而太平公主早些年为了替母亲尽孝,出家当道姑替去世的外祖母修冥福,不可能去和亲。为了力求逼真,父亲下令派人专门在宫中修了一座太平观让太平阿姐住进去,弄得这几个月她去不羡园的时候,太平阿姐还不能一起去。
    不管怎样,李宸觉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一对牛人,在牛人的眼里,很多旁人看来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在他们眼里那都是小意思。
    李宸估计得不错,武则天果然是同意了,而她的父亲唐高宗在听到她要私服出宫的时候,眉头皱了下,随即拨给她两个暗卫,是一对孪生兄妹,哥哥叫舒晔,妹妹叫舒芷。
    李宸得了两个暗卫,十分意外地看向父亲。
    李治脸上带着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声说道:“这原本就是打算日后拨给你的,如今虽然早了些,但你时常出宫又不喜身边太多人跟随,他们两个拨给你刚刚好。”
    李宸是曾经听说过暗卫的,父亲的暗卫都是由他亲自挑选培养,手中有多少人大概母亲都不清楚,如今父亲却拨了两名暗卫给她……李宸瞅着父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宸眨了眨眼,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们日后只会听我的话吗?”
    父亲笑着将食指放至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只会听你的话,还有我的。”
    父亲和母亲各有秘密,他们确实有感情,可也有算计。大概父亲为他的每个子女都准备了暗卫,只是他们都不晓得而已。李宸想,这样也好。她正愁日后无人可用呢,如今父亲拨给她两个暗卫,说不准日后会大派用场。
    李宸翌日就出宫了,自然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出宫的,她是与四兄李旦一起出宫的。李显即将要纳妃,意味着很快便是成人了,李治让他正式上朝听政,于是李显只能很苦逼地每天都去听大朝会。
    李宸虽然是公主,可她的父兄射骑功夫都不丢人,她不会射箭,可要论马上功夫,也是不差的。她与李旦两人带了几个护卫,便私服前去了灵隐寺,陪同的还有李敬业。
    灵隐寺是建在灵隐山的山顶上,从山门到大殿有将近两千级台阶,李敬业翻身下马,与李旦和李宸说道:“灵隐寺在山顶,不如我去雇顶轿子吧?”
    李宸笑着说不用,不过是将近两千级而已,她既然说了是来上香祈福的,自然是要自己爬上去,方显心诚。虽然,她还存了出来玩的心思,但拜佛的心也是十分真诚的!
    李宸从来就不缺活动量,一口气爬到了山顶,而也是一身男装的上官婉儿还在底下喘气,李宸不由笑了起来,跟她的四兄显摆,“我早说了我能一口气爬上来。”
    李旦微笑着正想与她说话,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人,不由得眉头微蹙了下。他侧头问身旁的李敬业,“为何还会有人?”
    李宸一怔,循着李旦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剑眉星目,身穿着素色衣衫,布料却十分考究,他身后跟着一个年级比他稍大的书童。
    那个少年见李宸望过来,便微微笑着拱手行礼。
    李宸:“……”这年头,这些少年们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是要闹什么?
    少年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腰间坠着玉佩,墨色剑眉,那双眼里好似有星光,五官精致到无暇,不笑的时候身上自带几分冷清气场,一笑便好似春风拂面,举止优雅,气度不凡。他让李宸想起了当年在英国公府初见李敬业时的惊艳,可比起李敬业,眼前的这个少年目光清澈,一看便知是顺风顺水长大的人。
    李敬业看了前方的少年一眼,轻声与李旦解释说道:“我昨日派人送信前来时,已经晚了,方丈不及回话。适才已经与我说过,这位小郎君在山上小院已小住了数日,我昨日又并未言明您与——”李敬业默了默,将公主二字吞了回去,接着说道:“并未言明您的身份,而且这位小郎君已经要准备下山了。”
    虽然是公主和皇子私服前来,但也是要将闲杂人等清场的。
    李旦闻言,又看向那名少年,只见他虽然比自己稍为年幼,但举止从容,便忍不住心生好感,想要上前结交。然而脚步才迈出,侧头看向身旁眨巴着大眼睛的李宸,又犹豫了。
    他前去结交倒是没事,要是阿妹也跟着凑热闹,回去之后他岂非得让父亲扒掉一层皮?就在犹豫着,那名少年已经朝他们几人再次拱手行礼,随即带着身边的随从在另一条路离开了。
    李旦有些惋惜地说道:“此人长得好看,举止洒脱,可惜不能认识。”
    上官婉儿这时才爬上来,站在李宸身边,她没见到适才的少年,一听李旦的话,那双眸子便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旦。
    李敬业微笑着说道:“若有有缘,总会再有机会结识的。”
    李宸直接干脆地问身旁的方丈,“那人是谁?”
    方丈不知李宸身份,但李敬业他是晓得,李宸和李敬业前来,并且李敬业对她态度恭敬,想来便是天生贵胄,便说道:“那位小郎君姓宋,听说灵隐寺后悬崖长出了牡丹来,便特别前来赏花。”
    李宸正想往下问,此时忽然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跑过来。
    “方丈!方丈!”
    方丈眉头微蹙,轻斥,“何事慌慌张张。”
    小沙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安阳县主要到灵隐寺上香祈福,说请闲杂人等回避!”
    ☆、第046章 :终不可谖(九)
    安阳县主?
    李宸这会儿来了精神,这个安阳县主不是别人,而是她父亲看中的想要替李显纳的英王妃赵氏。李宸对李氏是有些印象的,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母亲在宫里设家宴的时候,不论是赵氏,还是赵氏的母亲常乐公主,都很少进宫来。一旦进宫,常乐公主的架子摆得还挺大,而父亲向来对长辈亲厚,也并不在意。
    李宸看向身旁的方丈,问道:“安阳县主昨日可有送贴前来,说今日要到此上香祈福?”
    方丈一额头的汗,“老衲并未收到。”
    李敬业也是眉头微蹙,若只是他独自前来,遇到安阳县主,让一让倒是没什么的。可如今来的却是李旦和李宸,安阳县主与他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苦于这两人是私服出游,不能声张身份。
    李宸听到方丈的话,微微一笑,说道:“佛门之地,众生平等。如今是我等昨日先送的书信,灵隐寺今日本就不再接待旁人。”
    李旦听到李宸的话,心中深以为然,但还是劝说李宸道:“阿弟,既然安阳县主已经来了,又何必多计较。”言下之意便是安阳县主要上香就上香,他们各自河水不犯井水就好。
    李宸侧头,瞅了她的四兄一眼,李旦向来都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
    而方丈身旁的小沙弥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可听说安阳县主快要成为英王妃了。”
    方丈闻言,脸色也十分难看。
    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族,达官贵族不能轻易得罪,难道圣人的未来媳妇就可以轻易得罪了吗?
    李敬业眉头微皱,上前正要说话,却被李宸抬手制止了。李宸笑眯眯地跟方丈说道:“方丈莫急,若是那安阳县主执意要将所谓的闲杂人等请下山,让他们前来找我便是。”
    方丈闻言,嘴角微抽。眼前的几个少年虽然衣着简单,可气度雍容,想来也不是他能得罪的。可不管怎么说,这几个都是小郎君,而安阳县主那是小娘子,容貌是不能随意让人看了去的。
    先前悬崖上长出了一株牡丹,确实为灵隐寺吸引了不少的香客,可如今方丈觉得那悬崖还不如继续光溜溜地好,佛祖是显灵,让悬崖平白无故长出一株牡丹,如今一下子就来了两队非富即贵的人马,看样子还很有会掐起来的可能。
    方丈愁得头上快要长毛了。
    李宸却轻飘飘地说道:“方丈若是要招待贵客尽管去,我与兄长先去大殿上香,随即便到后院去瞧瞧那悬崖上的牡丹。”
    李宸对这些出世的僧人不会有什么恶感,自然也不会胡乱去为难方丈。如果她真要为难方丈,那是断然不愿意松口让他先去接待贵客的。
    什么安阳县主,未来的英王妃?
    还不是呢,就摆起老大的架子,李宸眉头微皱了下,随即跟李旦说道:“四兄,我们去上香罢?”
    李旦微笑,“也好。”
    李宸与李旦踏入大殿,殿内香烟缭绕,佛像高高在上,眉目间尽是慈悲。
    李宸点了香,跪在佛祖座下,闭上了双眸。
    一愿父亲长命百岁,二愿父母身体安康,三愿盛世太平。
    她虔诚了拜了几拜之后,起身将手中的香给了身旁的人插在香炉上。随即便与李旦一同去了灵隐寺的后面,灵隐寺的后方左侧是一片竹林,右侧便是悬崖,在接近悬崖顶上,长着一株苍劲翠拔的白牡丹。因为悬崖光滑,因此人只能在底下遥望牡丹花姿,要说这白牡丹有多好看,李宸并没什么感觉,这株牡丹巧在它生长的地方,盛开在悬崖之上,无人可及。
    李宸觉得几位阿兄当中,当属阿兄李旦最有文艺范儿,当下便想着让他作诗一首。
    李旦不干,笑着说道:“要作诗助兴,我如何敢在你的婉儿跟前献丑。”
    一直安静地陪伴着李宸的上官婉儿闻言,连忙说道:“婉儿不敢当。”
    李宸笑瞥了上官婉儿一眼,“如何不敢当?敢当得很,婉儿一首《彩书怨》写得情真意切,连我母亲都赞叹不已,前几日还说起婉儿才气逼人,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上官婉儿是个有才气的人,这一点李宸早就晓得,前些日子上官婉儿与她一起在谈论一个民间故事,说的是一个妻子独守家中,等候远处的丈夫归来。她心血来潮,随手就写了一首《彩书怨》,文采风流又情真意切。
    上官婉儿这些年来一直在她身边,宫廷生活除了陪她读书练字练琴,偶尔便是看书。可一个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小姑娘,写出来的情诗却让武则天都大为赞叹,可见也是继承了其祖父上官仪的文学方面的天赋。
    李宸这两年来一直在琢磨到底将上官婉儿放在一个怎样的位置比较好,可惜至今都没想到该要怎么做才好。她想保上官婉儿善始善终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天性使然,上官婉儿的出身和她生长的环境让她崇拜权力,只依附于最强者生存。可你不保全她,心里又觉得惋惜,这么一个旷世奇才啊。
    而且听母亲的意思,已经是隐约生出了要将上官婉儿放在清宁宫的念头。
    李宸正想着,忽然先前去跟方丈通报说安阳县主要来上香的小沙弥出现在转角的地方,一副怯怯的模样。李敬业顺着李宸的目光看过去,神情显然不悦,“何事?”
    明明是个赏心悦目的美郎君,神色一敛,愣是带出了几分杀气。
    小沙弥没想到适才看着赏心悦目的美郎君一旦凶起来,也会像泰山压顶那样吓人,连忙白着脸说道:“几位贵客赏花已经一段时间,小僧特来看看诸位是否要到旁的地方转转。”
    小沙弥话音才落,便听到一个颇为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师傅,我家贵主已经等候许久了,他们怎么还不走?”
    李宸扬眉,看向小沙弥,“小师傅,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小沙弥快急哭了,看看李宸,又扭头看向转角处一个身穿着男装的侍女。在唐初的时候,很多侍女为了方便传话或者方便办事,都有穿男装的习惯。这些侍女穿着男装在外走动,一般人都不会将他们错认为是男仆。
    上官婉儿眉头微皱,看向李宸,“不如让婉儿前去与她们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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