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声姨母,右一声姨母,生怕武则天不记得自个儿大了她整整一个辈分似的。
    武则天瞥了她一眼,淡声问道:“如今身子可好些?”
    魏国夫人:“多谢姨母关爱,御医说只要这几日别见风,很快便好。”
    武则天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安心养病,后面几日也不用去清宁宫请安了。唔,三天后,圣人将率领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前去泰山封禅,路途遥远劳累,途中食宿也不比在宫中,你就不用陪同圣驾前去泰山了,留在宫中好生养病吧。”
    魏国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凝,看向武则天。
    武则天却没有在看她,只牵着太平的手,“太平,跟母亲回去。”
    太平回头瞅了瞅愣在原地的魏国夫人,十分高兴地挥手,“贺兰姐姐,我跟母亲走啦。”
    李宸看着那个呆若木鸡,连恭送皇后这样的礼节都忘了的魏国夫人,本想动一下恻隐之心,可大概是因为她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于是连一点点的同情都挤不出来。
    年轻貌美、能歌善舞是魏国夫人最大的资本,可年轻貌美的姑娘,总是难免心高气傲,有时候也难免会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取代他人。
    魏国夫人有野心。
    她想要武则天的位置。
    可惜,手段配不上野心,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傍晚时分,李治突然过去清宁宫,不顾侍奉在旁的宫女,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平安扣给武则天。
    “媚娘,喜欢吗?”
    平安扣圆滑温润,绿汪汪的翡翠使得平安扣带了几分神秘感。
    “喜欢!”武则天笑着摆弄许久,吩咐刘春收起来,“泰山封禅时,我要带着这枚平安扣。”
    李治闻言,满意地在她身旁坐下,“媚娘……”
    武则天笑道:“主上,您是来问贺兰不能伴随圣驾前去泰山之事的吧?贺兰善解人意,有她陪伴主上,妾也宽心不少。今个儿妾前去兰亭院,见她身子尚未全好……”然后武则天把在兰亭院跟魏国夫人那一通冠冕堂皇的理由重复了一遍。
    武则天笑意盈盈地看向李治,白皙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贺兰从小身子骨颇好,可这两年也不知怎的,动辄生病。妾知主上对贺兰青眼有加,可泰山之行,一则为如今大唐国泰民安,告功于天地,二则为继承先帝遗愿。兹事体大,若是贺兰随行,途中有什么事,主上还得为此分神,还不如让她在宫中养着。”
    魏国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眼看泰山封禅她没法随行,当下就去找李治哭诉。
    李治也确实是为了魏国夫人的事情来找武则天的,可听武则天这么一说,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再说就没什么意义了。
    “后宫随行人员,一切都由媚娘安排,我又怎会是为了魏国夫人的事情前来。”说着,站起来将李宸抱下炕,牵了她的小手,“媚娘,走,我们带永昌去赏花。”
    武则天莞尔,指着桌案上的册子:“可妾还有这么多事情尚未处理完呢?”
    李宸牵着父亲的手看向武则天盈盈地笑着,“阿娘。”
    武则天被这一大一下看着,一时没辙,只好笑着丢了册子。
    李宸笑嘻嘻地牵着两个大人的手,蹦蹦跳跳,十分活力。
    赏花去咯。
    ☆、第008章 :魏国夫人(四)
    三天之后,李治带着满朝文武以及后宫妃嫔,浩浩荡荡东行泰山,走了两个月才到泰山脚下。
    这是李宸第一次踏出宫门,虽然路上也不能随她到处乱跑,但可以看啊,于是一路上,李宸就像是出了牢笼的小鸟般,到处到能听到她的笑声。
    李治疼女儿,尤其疼她的小女儿。
    小公主在车里待得闷了,想要出去透气,李治当着几万人的队伍,也带着女儿骑上自己最爱的骏马,在前方慢悠悠地溜达着。
    李宸探出头去往后看,几万人的队伍,这里不止有文武百官、后宫随行妃嫔,还有来自各附属国的使者高官,马牛羊驼,各式彩旗,一直绵延了好几百里路。
    至此,李宸才第一次感觉到大唐的赫赫国威。
    从前只听过封禅典礼之盛大,如今亲眼所见,内心震撼不已。
    李宸坐了回去,抬头看向她的父亲,笑弯了一双大眼睛,真心实意地送一顶高帽给李治:“我觉得我的父亲好棒啊。”
    李治闻言,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带笑的眉目里是掩不住的骄傲得意。
    李宸好心情地看着周围的景致,手里还捧着一个金桔,这是刚才在车里太平阿姐塞给她的。太平也想出来骑马,但三兄李显带了很多蛐蛐,正在车里跟她斗蛐蛐玩,骑马和斗蛐蛐让太平十分难以抉择,李治见状,也懒得为难太平,直接将捧着金桔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的李宸抱了出去。
    李宸剥开桔子皮,掰了一瓣桔子塞到李治的嘴里。
    “阿耶,甜吗?”
    李治含着那瓣桔子,桔子并不甜,而且很酸,从舌尖开始酸到了胃里,简直想打个颤,他却笑道:“唔,很甜。”
    李宸怕酸,听到李治说甜,自己也吃了一瓣,那个酸爽的滋味让她眼睛鼻子都快皱到一起了。
    李治见状,朗声笑了起来。
    帝王的开怀的笑声传到了皇后的车里,微闭着眼睛闭目养神的武则天嘴角微扬了下。
    如今这样,挺好的,一切她都很满意。
    李治对她信任有加,废后风波过去之后,她与李治二圣临朝,李治也言出必行,没有她的陪同,不再单独会见五品以上的大臣。
    太子弘如今也开始参与政事,其他的几个皇子在崇贤馆的表现也让她十分满意。
    两个女儿太平天真活泼,相比而言,永昌虽然安静了些,可已经难掩聪颖,更是甚得她父亲的宠爱。
    要真说不满意,那么如今唯一让武则天不满意的,就是宫中的魏国夫人贺兰氏。
    想起那日她去兰亭院,那魏国夫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武则天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无知小儿,竟也敢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而此时,正在长安太极宫的魏国夫人正支使着宫女箭梅树上的梅花,怀里还抱着几枝,忽然手不知怎的,梅花洒了一地。她一愣,想要将梅花捡起来,才指尖才触及花瓣,忽然一股透心的寒意从她的指尖传递至内心深处,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封禅是国家盛典,是大事。
    所以封禅的那几天武则天和李治都没什么空闲来搭理他们的几个儿女,封禅的时候各地刺史都在,李宸听到她的二兄李贤说他们的两个舅舅也来了。
    “我们还有两个舅舅吗?”李宸眨了眨眼,看向李贤。
    李贤点头,“当然,我们有两位舅舅,不过那两位舅舅都在地方当刺史,所以你从未见过他们。恰好如今封禅,他们便从地方来了,随后会跟着我们一同回长安。”
    正在拿着个木剑和李显打闹的太平回过头说:“可阿娘不喜欢他们,外祖母也不喜欢。”
    话才落下,肩膀已经挨了李显一记。
    “哎呀,三兄!”太平恼怒转身。
    李显笑嘻嘻的,“太平,三兄正在教你习剑,你不专心,自然要挨罚。”
    李宸:“……”
    转头继续看向她的二兄,“两位舅舅是怎样的人?”
    李贤捏了捏她的鼻尖,“想知道?”
    李宸点头。
    李贤见李宸一脸好奇的模样,笑了起来,“不告诉你!”
    李宸被人捉弄了,大怒,举起小肉爪就想打人,但是半空被李贤抓住了,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抱走,“阿妹,不生气。你上回不是说想尝一尝茶的滋味么?寺庙当中,肯定有茶,二兄带你去尝尝看。”
    李宸这才罢休。
    李贤只比太子李弘小两岁,此时已经十一岁了,李弘性格温柔敦厚而且善良,任何事情都只愿意接受好的一面,可李贤不一样,他性格开朗思路也较为活跃,自幼在宫廷中长大,耳濡目染,自然对很多事情了解得比旁人更为深入一点。
    他提到的两个舅舅,不过就是武则天的两个堂兄武怀良和武怀运。
    他的母亲在未进宫前,和外祖母曾经有过一段苦日子,当年外祖父病死,外祖母和母亲无人依靠,在武家曾吃过不少苦头,后来母亲进宫成为皇后,不计前嫌照顾娘家的人,她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以及堂兄等都被加官进爵。在一次家宴的时候,杨氏看到武家的子弟,想起从起与女儿在武家受到白眼的日子,当下洋洋得意说道你们今天的荣华富贵都是拜我们母女所赐,如今有何感想,是否后悔当年错待了我们?
    谁知武家子弟不识抬举,竟说他们之所以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是因为他们乃功臣之后,并非是皇后所赐。
    杨氏听到了勃然大怒,进宫跟武则天一二三四五六七地将他们数落了一番。
    武则天原本对娘家的这些兄弟就无甚好感,听到杨氏的告状,也是怒火中烧,转身跟李治说要将她娘家的这些人贬到地方去。古往今来,外戚乱政的现象层出不穷,武则天的请求,不止让她将娘家那群不识好歹的兄弟收拾得干净利落,还为自己博得了贤名,也是一箭双雕。
    这样的事情,李贤觉得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妹妹是大唐的公主,天真可爱,以后旁人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爱都犹恐不及,又何必将这些斗争说给她听。
    李贤带着李宸在泰山脚下的寺庙,主持以为皇子和公主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谁知皇子笑得如沐春风,跟主持说道:“我与阿妹来向大师讨杯茶喝。”
    大师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立在他跟前的兄妹。
    李贤好耐性地重复说道:“大师,我与阿妹能向你讨杯茶水吗?”
    大师猛然回神,“能能能,当然能。”
    语毕,赶紧让僧人去端上两杯茶水来。
    李贤接过茶水,凑至鼻端微微一闻,眉头微陇了下,随即蹲下来,跟李宸平视,“阿妹,你真的要尝一下吗?”
    李宸看了看大师,又看了看她的二兄,说实话这年头,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至少长安就没有茶。现在难得在泰山脚下的寺庙里讨了杯茶水,那自然是要尝一下的。
    于是李宸点头,“要!”
    李贤将杯子凑到她的嘴边,还没喝就闻到了一股怪味儿,然而她还没来的及想为什么气味这么怪就喝了一口,然后“噗”的一声。
    李宸嘴里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喷了李贤满脸。
    李贤:“……”
    李宸顾不上看她二兄精彩缤纷的脸色,吐出舌头,脸上的表情快哭了:“好难喝!”她终于知道刚才大师和僧人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了,她发誓她前世今生都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茶!什么怪味儿都有,真是甜酸苦辣什么味儿都混在里面了,简直是毒害她的味蕾。
    端上茶水的僧人跟大师:“……”
    李贤认命地将脸上的茶水抹掉,除了感谢大师和僧人的茶水之外,还要跟人家赔罪说阿妹喝不惯这种茶水,失礼了,然后就抱着哭丧着脸的阿妹落荒而逃。
    被李贤牵着手的李宸表情十分愤怒:“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李贤面无表情:“长安本就没有茶,你当然没喝过!”
    李宸有些悻悻,“二兄你根本就不懂,茶是个好物。”
    李贤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说什么茶是好物的,干脆不理会她。
    李宸沉浸在这里的茶居然这么难喝的情绪当中,也没有在意李贤,过了半天,她忽然握着小拳头,郑重地说道:“我决定了!”
    李贤莫名其妙,“你决定了什么?”
    “我回长安之后要种茶树!”说着,李宸松开牵着他的手,飞快地往前奔,“父亲肯定会同意的,我现在就找他去!”
    李贤闻言,啼笑皆非地追了上去,“阿妹,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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