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魔都”的一切对李丽质都是新奇的,连物价都是如此。
    汉阳的专用码头,除了造船厂、炼铁厂之外,还有粮食码头、布料码头、木料码头、石材码头、器物码头……约二十余种专用码头,停泊的官船形制,也是各自不同。哪怕是水手头上裹着的包巾,颜色也是有明确的区分,各衙门忙起来,都是盯着自家颜色狂吼。
    除官用码头之外,民间码头自然也是层出不穷,有的甚至还自己捐钱“疏浚河道”,一派体面士绅的模样,然后顺势弄了个别院码头,可以停靠自家的船。
    走私禁绝不止,糖盐酒都是大头,这几年流行黄酒中放一些糖,更是猖狂。
    张德虽然打击,但效果不怎样,反而是“厘金衙门”够大了荆楚行省的各地录事司,对那些弄出名声来的走私大亨,杀的绝对够狠。
    “三百五十文!三百五十文!都是南昌米!好米啊!”
    “高了,高了高了。关中过来,那地界才四十文,运过来俺也不亏……”
    “哥哥诶,关中过来的米,人吃马嚼的,还得专用车厢箩筐,不都是钱么?关中到襄阳,这米价就翻了两番,哪能这般计算呢?再说了我的哥哥,这南昌的米,以前都是给亲王吃的,好米啊。”
    “你好说也给再饶个二十文。”
    “二十文!我的个天老爷!鄱阳湖上无老少,能过湖口就是运道,哥哥,瞧在我那乡亲还担着性命的份上,二十文太多了,太多了。要不……要不……要不再减个十文,十文!”
    “好!成!俺也不是狠心的,只是这工坊也是一帮养家的汉子,谁的钱不是钱?”
    言罢,两边这才抱拳作揖,还礼的还礼,问候的问候。
    “大郎,这武汉的米价……怎么这般高?三百多文,是一石么?”
    “是一石。”
    “可……可我听说,一石米才四十文啊。”
    “谁跟你说的?眼下长安一石米也要一百文光景。一石四十文,那都是三年前的价了。”
    “那……那我把长安的米卖到武汉来,不就……不就……”
    李丽质觉得这很可行,但想想又觉得这主意如果不错,岂不是谁都可以这样做?可见里面,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道理。
    “你这傻妞,堂堂公主居然想着倒卖粮食。”
    老张哈哈一笑,便道,“你要说可行呢,倒也可行。只是你想过没有?倘是寻常百姓,贩个两石三石,至多五石米,也差不多了。这一路上,人吃马嚼车船店脚,就算是一石四十文好了。到了武汉,算他赚个三百文的差价,五石米,也不过是一贯多。”
    “是哦。”
    “可不是么。这一贯多,能抵多少牲口料,又能抵多少自己口粮?摊到脚程上,累死累活,还不如在渭水钓鱼台做个织工赚得多,你说他作甚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说罢,张德又反问李丽质,“再者,武汉百几十万张嘴,加上往来船队商队马帮,这又抵得上二三十万张嘴。寻常地方,又有多少余粮来供应?我在沔州时,兴修水利的目的,就是为了增长水田,眼下武汉恁多人,六成多的口粮,还是本地产的。真要是都紧着武汉,那别处的人饿了肚子,该如何?”
    至于局部地区通货膨胀这种事情,跟李丽质解释也是白解释。只三五句话,便让李丽质不明觉厉,顿时不再琢磨是不是从长安倒卖粮食发财。
    说话间,那粮食码头上的两个商人,又约定支付方式是一半“华润飞票”一半开元通宝,更是让李丽质大为诧异:“那南昌来的,怎地不愿全用飞票呢?”
    “南昌用飞票的,都是家私丰厚,在外颇有产业的。你看这商人,虽说也有些体面富态,但你看他的手,关节粗大皮肤黝黑,掌纹指腹还有龟裂,是个苦出身的。少不得是给父老乡亲跑腿,是个当地有些威信之辈。他固然用飞票不差,但托他卖米的人,怕不是都是小户之类。若是给他百贯飞票,怕是这辈子都用不完。反倒是用开元通宝,多子多孙还能周转,逢年过节包上一文二文,也不怕囊中羞涩。”
    任由李丽质挽着胳膊,张德又道,“讲到底,寻常人家,还是落袋为安。飞票再如何便当,万一出飞票的商号倒了呢?又或是拿了假的飞票呢?上哪儿说理去?再者,飞票放久了,兴许虫吃鼠咬兴许就脆了化了烧了。唯有这铜钱,圆形方孔,便是大字不识一个,这形状总归是认识的。”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老百姓考量,张德没有一一和李丽质戏说。
    但李丽质还是清楚地明白到一个事情,“地上魔都”不同于旧都长安,也不同于寻常的阡陌乡里。
    “大郎离京之时,便有此等雄心壮志?”
    朦胧之间,李丽质像是抓到了些许的痕迹,愣愣地抬头,澄澈的眼睛看着张德。
    “不。”
    张德摇摇头。
    然后他拍了拍李丽质的手背:“我离开江阴时,便想过今时景象。”
    只这句话,让李丽质顿时神采飞扬,银铃一般地畅快笑了起来。
    笑靥如花的精灵女郎,正陷入一种自我满足的精神愉悦中,仿佛是获得了这世上最为特别的嘉奖,使其别外骄傲。
    说话间,那码头上一排排配重式起重机,正由穿着短衫的力工,在寒冬腊月的江风中,浑身冒着热气,将那些同样是一排排停靠的粮船上粮食,从船舱中吊装出来,然后放置到依然是一排排停靠的板轨斗车中。
    拖拽斗车的大牲口,正由把式忙不迭地补着水和豆子,倘使有大牲口放屁,还忙不迭地抚摸肚子,只怕这些“祖宗”也似的畜生受了寒坏了身子。
    有条不紊的劳动场面,那井然有序的状态,让李丽质有一种说不出的顺畅痛快,只觉得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头,怎么就会有无形的手,让他们变得这般条理分明呢?
    “好了,这里看完了,还想去哪里看看?”
    拉着李丽质的手,边朝马车走去,张德边问。
    “书院,山上的书院。”
    “那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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