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冶铁监是朝廷重臣公推,部堂副官以上讨论的结果。贞观年对各种事物大多采取一地试运行,成效可以然后再多地试验。
    石城钢铁厂虽然有皇帝和大贵族绕过“体制”的嫌疑,但之所以没有遭受反弹,一是范阳卢氏先吃了一顿敲打,渤海高氏又没有实力和胆魄出手阻扰;二是朝廷需要一个地方富集能力以及对前线进行支撑。
    整个征辽过程,不论胜败,唐朝都是必胜的,时间问题。
    前线通过石城钢铁厂富集和转运的人力,各批次都是以万人为单位,并且能够保证不像前隋那样人没过河先死两成的糟糕组织度。
    再矬的原始工业工人,他们先天都具备组织度,管理相较于刨土农民,强了太多。
    同时,石城作为原物料生产单位,又同时是人力资源蓄水池,并且随时可以通过劳力缺乏来心安理得地镇压边地蛮族。这其中的收益,这其中的回报率,可以让朝廷从上到下全都闭上眼睛。
    道德夫子的狂喷,在这光景,大耳刮子抽脸上都不会喊痛。
    介于石城钢铁厂的成效,朝廷已经准备在多地推行石城模式。然而既然准备推行,自然就会增加许多官吏缺额。
    贞观初年人才是极其匮乏的,文盲率九成九,能识文断字,就已经是人才。而能写能算,绝对算得上精英人才。
    长安底层官僚中,那些看管文档的老官吏,多半也识不得多少字,日子自然也是极为辛苦。
    而张德西郊大讲堂中,随便抽取一个童子,其算术能力都不弱于平康坊那些买醉的选人。
    至于算筹和算盘的便利性,这更是毋庸置疑的。
    张德回到府中,想了想沔州诸事,便写了一封信,是给程处弼的。旧年兄弟,能信得过的不多,程处弼算一个。
    写完信后,张德找来江阴跟来的同宗子弟:“明日先去咸阳,寻得北上华润马队,再去西河套。务必将信亲手交给程三郎,切记,亲手交给程三郎。”
    “宗长放心,吾醒的。”
    “嗯,去吧。”
    吩咐完之后,张德再度出门,前者黑风骝,去了城东外一家客舍。
    “季修兄。”
    客舍中,崔慎正翻着图纸,多是一些地图。不过为了防止被官方以“谋逆”为名逮捕,这些地图都是新式制图,基本非张德嫡系不能看懂。和官方舆图大相径庭,地名标注也多是拼音。然后根据编号专门列了一本地名册来对应,防止出现错误。
    “汊川到汉阳,若是修路,只怕糜费甚巨。”
    崔慎皱着眉头,然后又道,“再者,若是新修铁厂,物料何来?”
    “永兴县。”
    张德指了指地图上一个数字9编号的拼音地名,“汉末孙权,曾在此炼铁。前隋亦曾取其铁砂制钱。”
    一听张德所说,崔慎猛地一拍头,“倒是忘了此地!”
    地图上标准的永兴县,和实际永兴县的距离差了小二百里地。实际上的真正位置,是老张当年曾经划水过的大冶铁矿。
    这地方是个宝地,从秦汉时期一直贡献到清末的汉阳钢铁厂。
    最重要的是,贞观年还是露天矿,利用率很低,且又因为唐朝荆襄楚地湖泊丛生,使得百石船能轻松往来矿场和长江。
    而只要入江,新式大船就能溯流西进到汉水。
    仅此一项,就足够让曾经的云梦泽改天换地。
    “操之,昨日冉茂实来过。”
    崔慎将地图一卷,收拾了起来。这地图并不精确,但毕竟也是王学子弟手笔,加上老张自己的那点记忆,总体来说是比官方舆图强的。
    将地图塞到一枚竹筒中,崔慎才打开了一只箱子,里面是一根根圆柱条。用红绸缠绕的紧密无比,随手拎了一条起来,哗啦啦撒了一片的华润银元。
    “嗯?!”
    张德一愣,“冉大郎好大的手笔。”
    “冉茂实说要让某在操之面前美言几句。”说到这里,崔慎笑了笑,竟是将头冠拿下来,弹了弹灰,很是感慨道,“崔某如今也算是发达了。”
    老张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冉仁才所图,不止蜀锦生丝啊。”
    自己在客舍中寻了茶壶,找到了煤炉,打开火门,将茶壶放上去烧水。张德一边忙活一边道:“可是又被他寻了甚么门道?”
    “石炭。”
    “煤?”
    老张一愣:“冉仁才手上有煤?”
    “有,而且很多。”
    崔慎冲客舍外努了努嘴,“喏,共三车煤球。一车是蜂窝煤,用的是巴山煤,另外两车则是寻常煤球煤饼,用的是黔中煤。”
    “冉仁才好大的买卖。”
    惊愕之间,张德瞬间就能感觉到冉仁才的底气有何等的足。他父亲是“豪帅”,实际上就是土王,在獠人中地位崇高,巴蜀和黔中甚至是江南道西部的獠人,都能受其调解。
    如果按照冉仁才眼下的野心,只怕原本毫无用处的山货,一旦变现,只怕豪富之处,不会比李思摩差多少。
    有些愣神,想到了李思摩,张德突然思路清晰起来。
    不出意外,冉仁才是要洗脱父辈“豪帅”的烙印,效仿阿史那思摩,要彻底脯脯在天可汗二世陛下的脚下,然后做中原大皇帝的爪牙……
    “黔中诸獠夷蛮,素来散漫骄横,非诸葛武侯不能服之。”崔慎摸了一把松子在桌上,二人随意地剥了起来闲聊,崔季修提醒张德道,“冉氏于西南,有类阿史德银楚之于突厥契丹室韦。”
    瀚海公主珍珠弘忽的头衔,在东部草原还是能说话的。征辽中,阿史德氏用来恐吓威胁那些弱鸡小部族,比什么都好用。
    同样的,冉仁才现在是灃州一把手,皇帝以之为腹心,他则为王前驱愿作爪牙,可见皇帝给冉氏极大的好处,同时皇帝的节节胜利,对冉氏而言,是完全不可能抗衡的恐怖力量。
    贞观三年以来,就没听说唐军哪怕一次小挫,以冉氏的精明,虽然搞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只需要知道,中原皇帝最大,那就足够了。
    至于背后有那么一条野生的工科狗付出了多少心血,****屁事。
    张德剥了一颗松子在嘴里,盘算了一下,冉氏的实力是和皇帝捆绑的。蜀锦再好,也要有人买有人消耗,才是商品,否则就是摆设。而中原皇帝,可以一言而定榷场是不是要开,蜀锦是不是要纳,巴蜀之民是不是要教化……
    直白点,这是典型的买方市场,皇帝要是明天说大家一起穿棉衣用苏绣,蜀锦只能成为烧火布。
    “冉茂实……是要见一见了。”
    张德沉吟一会儿,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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