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八年的第一次国家公务员考试结束之后,大河工坊子弟学校也迎来了第一批结业生。
    这些结业生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年纪都不算小,同时又完全没有经受过四书五经的洗礼。当然了,就算他们想,很多人也不答应。
    相较于平民百姓的子弟,这些挂着同仁医学堂学徒帽子的大河工坊子弟,他们可以轻松地获得知识。数学、物理、波斯文、弗林文、冶金、土木……虽然全部都是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东西。
    但对于藏私的老师傅以及视教育权为禁脔的世家高门而言,不论是技还是艺,他们都可以不用付出马周那样的代价,轻松获得。
    马宾王人到中年,才从常家脱离,而且还有依附阿谀小人的嫌疑。若非张操之举荐入幕东宫,只怕还要推迟数年冒头。
    大量的优质纸张用在了教学活动中,印刷谈不上精美却绝对合格的教科书,简单易懂的教案课件……这些,足够让大河工坊子弟,能够脱离文盲的范围,甚至已经超过了他们的父辈祖辈那精妙的劳作技能。
    隋末乱世,要出草莽一英雄,平均一个英雄,就要死百万人。百万人才能从茫茫多的黔首中冒尖一个,何等的悲哀。但此刻,识文断字只是基本技能,能够通宵番文,能够掌握一项精妙技艺的大河工坊子弟,倘使扔在隋末,他们定然会自然而然,被周围那些无知懵懂的群氓,推举成了杜伏威二号,辅公佑三号,单雄信四号……
    教育的改变,对个人而言,大概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对于无头黔首来说,这大概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然后就是“敢叫日月换新天”。
    不温不火的结业,有的人被李思摩要了过去,而更多的,则是被长安洛阳的豪门代表,拉去入伙。
    坊市之间的主事,行商的会计,遮蔽财货的管家,通晓北胡西羌的翻译,能辨东西南北的向导……
    一个在一千五百年后的小小技能,在这贞观八年,都是难能可贵的精英人才。
    豪门的人,并不傻。
    “薛九郎,俺们吕家在长安也是有些产业的。西市万家铺面,不说是三五七八间,有个二进二出的院子,也还算能入眼。九郎要是屈尊前来,俺们也不会亏待,城西永和坊内,总归是有三瓦两瓦能遮蔽一下风雨。”
    高瘦的汉子微微欠身,“那地界离着延平门还有个喝酒的脚程,九郎若是去了,牛马拖拽的车儿,家中也是有的……”
    忠义社的消息传得快,张德跟小伙伴们说大河工坊那边第一批学员就要结业,小伙伴们立刻来了精神。各家不说如何上心,但绝对明白这里头的好处。
    都说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是人才,在这公元七世纪,最重要的照样是人才。
    吕氏做的是西羌生意,多是发卖粮食,然后收购骡马牛羊。前几年跟着做皮子生意,也是小赚了一些。
    大唐立国二十年不到,天下新定,但贵族们的日子,已经逐渐从乱世之际的谨小慎微,逐渐得到了一种释放。
    尽管长孙皇后带头节俭,然而这活跃的经济,使得贵族们,不仅仅是日天操地这种新贵,哪怕是武德年的老旧贵族,也是在享受着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盐吃青海盐,糖吃凯旋糖。
    这不仅仅是贵族们的口头禅,而是一种生活态度。
    精致的,符合圣人教化的态度。至于皇帝皇后的号召……去******。
    落拓的贵族用爵位带来的人脉,去跟豪奢商人交结,然后把人脉和朋友圈,润物细无声地折现。
    一个贵族认识好几个贵族,对商人来说,认识一个贵族,就是多了一条路。这条路就是长线,而他们给介绍人的介绍费,是一种投资。
    但商人还是无法登上舞台,权贵们的舞台,在这个贞观八年,还带着浓烈的南北朝气息,怎么可能让污浊不堪的商贾贱人,跑来同台而论?
    于是,白手套一只只诞生了。贵族怕脏了手,但还是需要财富。而大兴之世的当下,巧取豪夺野蛮劫掠,已经行不通了。
    所以,贵族们需要精巧的,聪明的,能够明白自己意图,却又不会打折扣的优质手套。
    大河工坊,福地。
    “五郎,怎地萧家东市大管家请你,你也不去?”
    “见过山长。”
    五郎是贾氏的子弟,要称呼贾飞一声叔,家中行五。
    贾五微微欠身,有些犹疑道:“倒也不是不想去,萧家富贵,终是一条出路。山长数年教诲,怎会不知?只是,王太史那里缺人,君鹏叔父又写信过来。我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前往辽西。”
    “噢?”
    张德很是讶异,大河工坊子弟这一批结业,数量其实也不算小,百人级的规模。忠义社各家都不够分的,就等着明年的第二批次结业生。
    虽然张德也意淫过这些学生能够出现一个两个高追求份子,然而现实残酷的很,这些工坊子弟目前来说,只对改善父母和家庭的生活条件感兴趣。
    除开张德留下来的工学数学大量学生,其余的,都在这一场“有大唐帝国主义特色的”招聘会上“明码标价”。
    梁丰县男张操之的神奇,还是能卖出好价钱的。
    这一批结业生中,也就贾五郎没有选择进入“职场”。
    其实张德既对他们感到高兴,又感到无奈。高兴的是,他们的生存能力远胜那些老旧帐房。无奈的是,他们在进入“职场”之后,瞬间就成为了这个阶级社会中的下等人,想要翻身……难如登天。
    马周那样的案例,太少了。更何况,马周是寒门,不是庶民。
    “山长有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
    贾五躬身诚恳道。
    “是哪句?”张德好奇地看着他。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贾五很是感慨地回望了一眼曾经的学堂,“若是竹简木椟,万卷书,的确浩淼繁多。然而山长所制宣纸,送往印刷厂,万卷书,不过是区区十数本……”
    说罢,他摇了摇头:“天下的道理,十数本书,大概是写不完的。”
    他咧嘴笑了起来:“山长和我们说过,王太史在辽西,受朝廷所派,新建观星台。我很想去看看。”
    张德同样咧嘴笑了起来,眼睛放着光,像是看到了瑰宝。贾五未必是如何的机敏聪慧,但是他有一颗令人意外的求知心。他迈出去的那一步,是绝大多数这个时代的人难以做到的。
    这是张德在贞观年见到的第二个富有探索精神,且又带有无畏精神的年轻人呢。
    前一个,是玄奘,是个没有猪头给他牵白马的法师。
    “很好,很好……”
    张德连连点头,十分的满意。贾五不是第一个,以后会有更多的贾五,越来越多的贾五,有了这些人,小霸王学习机还愁做不出来吗?
    不由得,老张想到了一句话:我们的征途,在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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