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得之陪她拆了百余下,再她又一脚冲着面门而来时,卸了她的力,将她裹在了怀里。
    有风吹来了,他闻见了她身上的气息。
    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心才能稍稍安定。
    他将她抱在身前,抱了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只知,眼前的那朵云,一会儿被吹散了,一会儿又被聚拢到一起。形状也是千变万化,一会儿似万马奔腾,一会儿又似翩翩舞姬。
    章得之还以为他们要站到地老天荒的,只听她忽然低声道:“别怕,我不是天边的那朵云。”并不会风一吹就散了形。
    她的不忍心,并不是摧毁她的原因。
    相反,正因为不忍心,才会想做更多的事情。
    不求改天换地,先确定一个小目标,让这世上能少一些、再少一些,如赵映珍般的少女。
    ☆、第八十五章
    赵映珍是坐着马车到的皇庄里的秀水观。
    皇庄她不止来过一次,上一次来是和自己的夫君。
    她和夫君并不恩爱,不止是因为年纪的差距,更因为她的父亲叫做赵器。
    起初她还不能明白,想着,是不是因为她太小,这才不能得到夫君的欢心。
    他们婚后,一直不曾圆房。
    她日日盼着自己能来月信,好能够为他生儿育女。
    可有一日,夫君醉酒,终道出了不喜她的原因。
    她知他是过继来的,竟不知他的父母也因着过继而丧生。
    那时她就明白了,她与他之间横着的不止有朝政,还有仇恨。
    他恨不得扒她的皮饮她的血,即使她到了年纪,他也不会让她为他生儿育女。
    她傻,将这样的话说给了母亲,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倒在她的怀里,白色的袍子上全部都是他吐的血。
    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绝望,有痛楚,也有憎恨,就是没有一点点的爱意。
    可他永远都不知道,他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彻底沦陷了。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大概就是想要而不得。
    四月的皇庄,风景可真美呀。
    她上一次来时,正是秋末冬初,并不曾见到如此的景象。
    青青的草,鲜艳的花,清新的味道,和他一样,她一来就爱上了。
    她想,若是夫君也能看到如此的景致该有多好!
    若是月前,她又该潸然泪下,可如今眼泪都流干了,便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她看了一路,看的忘记放下车帷,只见一队人马与她们的马车错身而过。
    她慌忙放下车帷,可好像还是慢了。
    有一抹惊慌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惊艳了时光。
    待护送冷宫之人的马车全部过去,徐文翰还定在原地。
    蒋瑶笙叫了一声:“表哥,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徐文翰慌忙回了神,策马赶上,与余良策并骑,紧跟在姜高良和蒋瑶笙的后头。
    姜高良并未获奉太子,可他毕竟是圣上唯一的儿子。
    这成了余良策和徐文翰心中,心照不宣的事实。
    是以,不管蒋瑶笙心系何处,他们都不会继续努力。
    谁也不会傻到和未来的国君抢女人。
    更何况,蒋瑶笙的心本就系在那里。
    即使以前不知道,处了这么久,也能看得出端倪。
    听着前头传来的一阵一阵的欢笑声音,徐文翰还在想方才马车里的女人。
    他知道那些都是冷宫里的女人,可不知为何那一抹惊慌,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和那个女孩仅仅只有这一眼之缘吗?
    那老天还真是挺会折腾人!
    徐文翰默不出声,一旁的余良策看了他几眼,像是看出了些许的头绪,偏着头道:“方才掀了车帷的乃是圣安皇太后。”
    余良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昔年宰相府设宴,他偶然见过赵映珍。
    虽然那时她还很小,可大致的模样并没有变多少。
    方才,他只觉得眼熟,想了又想,是她无疑了。
    说完了这一句,余良策便不再言语了。
    就当作他是八卦好了。
    徐文翰也没有言语,他是惊讶。
    那女孩居然是圣安皇太后!
    他的心里难受的不行。
    为什么难受?
    他不愿想清楚。
    徐文翰不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只一眼而已,即使再也不见,又能怎么样呢!
    不会少一块肉,不会得相思病,更不会……
    可安慰没有一点的用处,他心生恐惧,当真害怕他和她仅有一眼之缘而已。
    恐惧,为什么恐惧?不甘心,居然会不甘心!
    呵,老天折腾起人来还真是往死里折腾。
    ——
    徐昭星一直没打算搭理谢家的谢知。
    那谢知倒是有趣,写了个建议书,呈给了章得之。
    章得之一下了朝,就把谢知的建议书,拿给徐昭星看。
    徐昭星数了数,一共十六页。
    可十六页只说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官办学堂,从幼儿开始,不同年纪段,有不同的教学内容。
    第二件则是建议科举选官。
    在建议书里,还特别说明了什么是科举。
    徐昭星翻了一遍,把建议书扔到了一旁。
    章得之:“怎么样?”
    “不管哪个朝代的变革,想要成功,大都是循序渐进,就是损了某些人的利益,待他们知晓,也已经成定居。温水煮青蛙,得掌握火候,还得哄青蛙自己跳到锅里。”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那谢知怎么样?”
    章得之是个奇葩,这事儿朝堂都议论很久了。
    他用了谢家的两个人,一个是宰相,另一个是白身。
    在朝堂上,还让他俩站一块儿。
    关键是,两人的政见还不和。
    这事儿,徐昭星早就听说了。
    章得之那么干,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在给谢理穿小鞋,潜台词是这样的“看你下回还送不送女儿了”。
    且,估计这种情况得持续到谢玉容嫁出去。
    可满长安,还真没几个敢要她的,除非章得之赐婚。
    赐婚本就有讲究,赐的好,皆大欢喜,赐的不好,等于章得之一下子得罪了两姓人。
    而谢玉容的婚就更难赐了,她可是皇家不要的女人,赐给谁,谁都会觉得是章得之在找顶包的。
    谢理舍不得将女儿远嫁,赐婚不得的章得之,心头不爽快,就可劲地抬举谢知。
    当然,另一半的原因,便是章得之已经猜出了点什么。
    徐昭星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的念头,又翻了一下谢知的建议书,方道:“这两条倒是都可以循序渐进的做,但做这些的前提是你得先解决了百姓的温饱问题。人都是这样,先吃饱,才会求发展。若不然,说起来全部都是空口白话。至于谢知,且看他为的是什么。若他为的是民以食为天的民,他便得用;若他为的是名誉声望的名,得不得用,两可;而他要是为了功名利禄的名,那么这人不得用,还是放他游历四方去吧。”
    功名利禄本就是许许多多大丈夫一生追逐的东西。
    照她这么说,他身边的许多人都不得用了。
    章得之下意识皱了眉。
    徐昭星只看了一眼,便知他的心思。
    她道:“你也无需怀疑,谢知同其他人不同。我不知他的才识如何,我只知他的见识过人。这样的人,他若是心正,可以造福万民。若是心不够正,就不能冒这个风险。就好比那火|药,在咱们的手里是攻城的利器,咱们不攻城就不用。可若是人人都知火|药的配方,我保证你随时都能听见炸雷的声音,稍有不顺,打|架斗|殴用的就不是刀剑,全是它了。所以,有才识有见识固然是好,可还得看那人的心性。”
    章得之是个一点就透的,更不用提他本就有所怀疑。
    他不问她何以见得谢知是个见识过人的,只是问她:“不见一见?”
    “不见。”
    得到了果断的答复,章得之安了心,拿了那建议书,脚步轻快地出了晨光殿。
    他一路走,一路想:谢知啊谢知,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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