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即便挣脱了沈浪的束缚,他想要转身做些什么,其实也根本来不及,这流沙河出现的诡异,消失的也诡异,仿佛一切都是在几息之间。
    风沙也停止了,流沙河也不见了,大漠一如既往的安静,再过一会空中的沙尘都落回了沙地上,月光就会如水般洒下来,将刚才惊险至极的一幕彻底掩埋。
    王怜花满身尘埃,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黄沙,他跪在沙地上,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他看着云善渊消失在了沙漠之中,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只有活着二字,而他们上一次好好说话还在半年之前。
    他阻止不了母亲要与父亲同归于尽,也阻止不了云善渊执意将生的机会留给他。一直以来,他都肆意地活着,却始终无法得到最想要的。
    “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还我才开心吗?你要还,不该是用命。我只想能有一个人买糖给我吃就够了。”
    沈浪听着王怜花不断重复着这些话,他抬头看向了月亮,今夜是满月之夜。可总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
    在被流沙彻底吞噬之后,云善渊动用了内力护住了身体,可是依旧无法抵过被携带着巨大力量的沙子带来的活埋之痛,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当时她觉得应该是必死无疑了。
    云善渊却是没想到,还能有睁开眼睛的这一刻,虽然浑身都很酸痛,胸口还闷着一股气,但能活着已经是意外。看来她这辈子真的从九死之中得到一生了,连带着之前那些逢凶化吉的运气,她都不太相信这是她的运气了。
    云善渊躺在沙地之上运行了一周天内功,稍稍缓解了身体的伤势,开始打量起目前所处的位置,也是不知道流沙河将她送到了哪里。
    若是大漠深处,那么她事先放在储物空间里的应急食物与水,恐怕不够支持她离开。
    此刻,云善渊抬头看向了天空,在沙地之中没有比借助月亮与星辰来定位更好的选择。然而,这个夜空却是那样眼熟,她见过一次就没有能忘记。
    ‘三年后,如果你还坚持。那我会去太湖找你。’
    ‘好,三年,月下之约。我想陌上花开的时候,你就会回家的。’
    如此月圆之夜,亦是在沙地之中,有人许下了承诺,有人说出了期许,只是并没有能实现。
    云善渊猛然站了起来,她知道所在的方位了,更知道怎么从这里离开大漠入关。即便辗转了时空,物是人非,但她知道她曾走过这条路,走得时候不曾刻意铭记,如今却仍旧记得。
    云善渊没有停留,她想要尽快离开,她环视了四周一圈,却是看到不远处有个突兀立着的小沙包。
    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风清扬说的,他寻到孤独求败的沙地密室是运气使然,因为迷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其中。那个密室之外没有特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以定位的植物,从外看就是一个小沙包,里面有一条向下的通道。
    云善渊走向了那个小沙包,走进之后就发现沙包内的空间并不大,却是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她走了下去,这条通道并不长,不多时就到了地下,这是一个石室,而她的面前有两扇石门。一扇微微开了一道门缝,上刻着‘剑谱’二字。另一扇却是紧闭着需要打开机关,上刻着‘所悟’二字。
    云善渊先推开了左侧的那道门,里面正是刻着《独孤九剑》的剑谱。风清扬曾将这一阵套剑谱都记录了下来,云善渊也见过了那本他记录的剑谱,与石壁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因此,这里就是独孤求败的沙地密室。可是,它为什么会在这个特别的地方?
    云善渊走出了左侧的石室,她来到了右侧的石门面前,她隐约猜到了机关的密码是什么,按动了那行数字,那年那月那日,曾有一约,却是失约之日。
    机关密码是对的,右侧的石门被打开了。
    云善渊微微握了握拳,此刻她已然猜到了那种可能,却有些不敢走入石室了。
    一千年,他们之间相隔了一千年。不只是此生,上辈子也是相隔了一段无法跨越的时光。
    云善渊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推开了石门,这里面点着三盏长明灯,将石壁上的文字幽幽照亮。
    ‘小愈,我不知是否可以称呼你,正如我不知该如何刻下这段文字,因为我有着一丝疑惑,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认定一个人是谁?
    是凭借身体与容貌,还是凭借他的灵魂?可是如果这个灵魂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转世重生之后,当人前尘尽忘,他应该就是一个全新的人,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我出生在独孤门阀世家之中,隋末之际,正是有多方势力相斗以图问鼎天下。我却没有朝堂争斗的野心,生来就想要成为一名剑客,却不只限于剑客,而是要一步步成为大宗师,走到武道的巅峰。
    这一路,我走得不算顺畅,没有能拜入名师门下,学习了一些基础武学之后,全靠自己领悟着剑道。虽然不够顺畅,却在弱冠之前以一把利剑与河朔群雄争锋,但也在二十九岁年,用紫薇软剑误伤了侠义之士。后来我改用了重剑横行天下,而四十岁之后渐渐放下了手中的剑,不滞於物,开始追求无剑的境界。
    我所在的时代不乏高手林立,我一一向他们挑战,一一打败了他们,成为了独孤求败。只是行走江湖三十多年,却是越发的寂寞,最后却是遇到一只神雕,与它作伴隐居在了山谷之中。
    那种高手的无边寂寞似乎与生俱来,却在找不到敌手之后,越发得深刻,它贯穿了我的一生。我想能求得一个知己,或是一个对手,或者心甘情愿败于某人,可是始终不曾遇到。
    世人称我为剑魔,即便后来我放下了手中的剑,我知道我的剑意里始终带着一股魔意。执念深,则入魔。
    直到死亡来一刻,我终于知道执念因何而来。太湖畔,圆月下,一个人没有能等到另一个人,属于全书斋的那些记忆出现在了灵魂之中,我看到了他的不甘、爱恋与执着。
    可是又能如何?我这一生都没有遇见过香香所爱的小愈。
    也不知是不是这种执念,让我竟是在死后带着过往的记忆在这个世界新生了。我依旧出生在独孤家族中,只是这个世界的历史与上一个世界却有些似是而非,没有了唐朝却是有了棠朝。
    但是这些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差别。此生此世我还是独孤求败,没能求得一败。幸运的是,我在游历之中得到了探寻天道的机缘,就此我悟出了属于我的破碎虚空之路。
    因为感悟天道,我对很多事有了更透彻地认知。也与李道长相识,他是一位卜测天机的高人,他应证了我的猜测,你终有一日回来这个世界,就像上一世你也来到过我的世界。其实,也说不清是谁到了谁的世界,因为我说不清是不是因为香香的执念,才有了我的两世为人。
    可是,我是独孤求败,并不是全书斋,这便是开头我的提到的疑惑。
    如果最初之际,我能带着记忆而生,我想一切就会不同,而非仅仅是独孤求败有了一段前生的记忆,我看到了香香的那种爱恋,但我已过了自己的一生,对那些记忆也只是明白而已。
    如果在我的时代,我与你在人海相遇相知,一切也会不同,你不再只存在于一段回忆中。从记忆中,我可知我们算得上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或许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但是时也命也,我们并未相遇。
    在将要离开这里前往更高的世界之际,我刻下了这些文字,建造了这间石室。
    我知你会来,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告知你全书斋已经死了,活着的是独孤求败。我放手了,你也该放手了。
    若是没有香香的爱念,不会让独孤求败获得破碎虚空的机缘,没有破碎虚空,我们便不能再见。可是有了独孤求败的破碎虚空,香香也就是死了,你与他便不可能再见。
    人活于世,总有些遗憾,总会有些无法处理的悖论。
    我看淡了,我想你也看淡了。我先一步去往更高的世界,你应该也会来。
    那时如果我们相遇,就是独孤求败与云愈的相遇。我可能找到了对的伴侣,你可能已经有了相爱之人,过去的那些事于我们已经散了。
    若说我还有什么能做的,至多就是愿你这一世能别再九死一生,而是可以逢凶化吉,但我也不知我的祝福有没有用,毕竟我们相隔着一段长长的时间,长到王朝更换,长到了青史成灰。
    最后,我想我们不必怅然于此情可待成追忆,而是有朝一日,笑言一壶浊酒喜相逢。
    独孤香’
    云善渊凝视着这段刻文,在沉默了很久后,她终是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如此的执念,如此的死亡,如此的错过,如此的放手。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这些又能如何,时机错了,就都错了。
    这一世,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手,往者不可追,也不必说什么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善渊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那幅画,画中三人一如旧时模样,无花最先死了,全书斋也不存在了。
    “全书斋,香香,独孤香,独孤求败……”
    云善渊呢喃着点燃了这幅画,看着它被烧成了灰烬,此刻过去的真的都过去了。
    独孤求败先一步破碎虚空而去,将来相逢,他们都会敬往事一杯酒,却都有自己新的人生。
    这样很好,非常好。
    云善渊笑着一掌击在了石壁之上,她离开了石室。
    等到她走离沙包之后,那处发出了一声轰的声响,整个石室坍塌了,便尽数被黄沙掩埋,一如这个沙漠中其它被掩埋的秘密与过往。
    **
    洛阳,王森记。
    王怜花身着了一袭白衣,他从未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可是如今父母双亡,他怎么能再穿着那身红衣。
    沈浪与朱七七离开了,王怜花也不想再看到他们,他更愿意一个人呆着,随便去哪里都行,反正并没有区别。
    “看来,我来的还算是时候。再晚一步,王公子就要出远门了。”
    王怜花听到这个声音,他手中的包裹掉在了地上,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到了云善渊站在屋外。
    “你……”
    云善渊将手中提着的一个纸包扔向王怜花,“经过西安时买的,琼锅糖宜脾胃,润肺腑。”
    王怜花接着了纸包,他看着手中的纸包,再看向云善渊,愣了片刻之后,终是几步走出了房间,一把抱住了云善渊。
    “你回来,回来了,没有只留下我一个人。”
    云善渊没有在第一时间避过,却也没让王怜花一直抱下去,她推开了王怜花,“久别重逢,激动一下就好了。你再这样,我可要认为你是故意在占便宜了。”
    “我…”王怜花刚想顺着往下说,他就是占便宜又能怎样。
    只是王怜花看向云善渊,没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的悸动,他们之间终究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果,那时他接受了云善渊的心意,一切就会截然不同。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云善渊能活着回来,他就觉得够了。
    云善渊不是没感觉到王怜花的心意,只是那份心动已经过去,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们没能抓住那个时机,而她与东方不败已经定下了十年之约。
    “我与东方相约十年后一战,说是不论生死,但我已经有了死的觉悟。这十年想到处走走,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王怜花听到云善渊这样说,他并不感到意外,本质上他们是不同的两种人。
    他不会为了探寻武学之道而与人生死相斗,其实也做不到失去了所念之人能快乐的生活。所以,他们是朋友会更好,那样十年之后,他不会伤得更深。
    “我也打算到处走走。”王怜花恢复了随意的笑容,“你既是要与东方不败一战,不如我们把所学都写下来,你既是能从我身上学到那些高深的武功,这本书也能留给后人,证明你来过、活过。”
    云善渊答应了王怜花的提议,合著一本武学之书,这一过程能相互学习,更能加深自己对所学的领悟。
    “这个主意不错,你也难得能说个正经主意。”
    王怜花无辜地嘟了嘟嘴,“我一直都很正经,是你的眼神有问题。你见过比我更正经的人吗?”
    云善渊无奈地摇头,她着实没见过,怕是以后无不会遇到。相遇即是缘分,不管缘深缘浅,缘分仍在时,便笑而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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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
    在约定之日,云善渊与东方不败在黑木崖下一战,这一战不为输赢,不论生死,只是问道。两人没有停歇地打了三天,云善渊最终死在了东方不败的手下。
    云善渊却没有了遗憾,这次的死亡是她求仁得仁。在这场对战中,她认清了自己的剑道,不是诚于剑,而是诚于心。心随意动,心之所向,剑之所指。
    故而,她想要放下手中之剑,因为万物皆可为剑,她也不必再拘泥于手中紧握的利剑。
    不知东方不败悟到了什么?如果他得悟天道,那么破碎虚空之后,他们就还会相见。
    云善渊这样想着,她已经来到了新的世界。
    此次她借着一个六岁女孩的身体还魂了。根据原身的记忆,他们一家住在江南一带,本就是普通的农家,她的母亲自打生下原身之后身体就不好,而原身的父亲病故后不久,她的母亲也没支撑太久去了。
    小小年纪,身无长物,家无余才。原身一个六岁的小孩,不知该如何为生,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依靠邻里乡亲接济了一段时间,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无法吃饱饭,人的抵抗力也就不好,原身就因为风寒外加饥饿,死在了自家的小茅屋中。
    云善渊强大的灵魂进入了原身的身体,将其身体的暗伤修复之后,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家徒四壁的小茅屋,而她套着一身很不合身的破烂衣服,床边放着一双已经破洞的鞋子。
    ‘咕咕咕——’肚子不断发出了抗议。
    云善渊赶紧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块糖嚼碎了吞下去,然后又慢慢就着水吃了一个馒头,这才缓过来了。饿死是很残忍的死法,她的储备粮只能撑一两天,当务之急是要出去找吃的。
    这个小茅屋位于村子靠近大山的这一侧。
    云善渊暂且无从得知所处的朝代,也不知这座山的名字,但她从原身的记忆中知道有人会去山里采药,也有人去山中打猎。这就意味山里着有野果、有野味,光是想象,她没填饱的肚子就有又要饿了的趋势。
    于是,云善渊在一边修行内力的同时,也开始了逐步地探山之行。
    从一开始的只能吃些野果,到了一个月后用石子打死了一只山鸡,总算是吃到了她来此之后的第一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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