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苗齐白被阿泗扛在肩上一路飞檐走壁赶过来时,时笙躺在床上已经烧得彻底昏迷了。
    起初他还能迷迷糊糊的喊着阿娘喊着尹恬,最后直接彻底昏了过去,任尹决明怎么喊都没有一丝反应。
    苗齐白看得额角青筋直跳,一把将尹决明推开怒吼道“你不是说你能保护他吗?你就是这样保护的?”
    尹决明一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我也不知道,对,对不起,阿芷对不起……
    苗齐白不再看他,也顾不得身上被雨打湿的外袍,伸手替时笙把脉,他的神色已经不能用乌云密布来形容了,时笙的身体滚烫,体内却寒气肆意,一冷一热在他体内相撞,脉搏虚弱的几乎感受不到,看着尹决明的眼神越发不善。
    “愣着干什么?去烧热水,越多越好”
    尹决明这次不敢再与他争执,当下便匆匆去烧水。
    苗齐白冷着脸写了几味药材,将单子扔给外面候着的阿泗。
    “去药铺将这几味药材买回来”
    阿泗也不敢耽搁,拿着药单连正门都来不及走,便又飞身□□而过。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又下着暴雨,药铺早就关门歇业了,阿泗直接撬了门,照着药单开始打包药材,将对应的药材几乎洗劫而空,临走时也没忘仍下一袋银子。
    阿泗用了轻功,去得快回来的也快,苗齐白看着那一包包的药材,冷着的脸难得的有些龟裂: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阿泗看他眼神就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我给了钱的,一袋银子全搁那儿了”
    苗齐白哼了声,依旧没有好脸色“去看看你主子水烧好了没,烧好了就提过来”
    阿泗忙跑出去了,虽然他也跟自家公子一样不喜欢这个苗神医,但目前只有他能救白公子的命,忙听话的去帮忙了。
    苗齐白将药材分好,依次放进浴桶冒着热气的水里,正要叫尹决明,就见他抱着时笙过来了。
    “将他放进水里”
    尹决明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苗齐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
    要不是他知道白芷喜欢这人喜欢的不行,这人对白芷也是掏心掏肺,否则他一定让这人滚的远远儿的,真是看着就火大,糟心得紧。
    “愣什么愣,上衣脱了抱进去,我还要给他施针”
    尹决明抿着唇,虽然不情愿,但此刻也无计可施,依言将时笙的上衣褪去,只留下一条单薄的里裤,小心翼翼地将人放进热水中,让他趴睡在浴桶边上,又怕浴桶边缘会硌着他不舒服,便将自己的手垫在了下面,让他头靠在自己小臂上。
    苗齐白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伸手拿过银针在时笙背上的穴位扎下去。
    尹决明就这样半蹲着,目光未离开时笙片刻,另一只手轻轻揉着时笙的手指,他到此刻都还平静不下来。
    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两根红色的结情丝在腾腾热气中若隐若现,他与时笙额头相抵,闭着眼强压着心中的彷徨,低声喃喃“阿芷,阿芷……”
    苗齐白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嘴角蠕动,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冷着脸继续施针。
    连着泡了两次热水,时笙原本白皙的皮肤透着粉色。
    小心的给他穿上衣服,将人抱出了隔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苗齐白此刻正在分着那一堆药材,尹决明走过去,难得的语气平和“他,怎么样了”
    他问的小心翼翼,之前一直不敢问,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直到刚才探时笙额头时发现没有之前烫了,这才鼓起了勇气来问他。
    苗齐白拿着药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尹决明,语气很不好“不好,非常不好,虽然温度有降下来的趋势,但他能不能活下来我也不知道”
    尹决明如遭灭顶,被轰了个外焦里嫩,他不相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
    伸手拽住苗齐白的胳膊,用力的几乎捏断他的手臂“你不是神医吗?你……”
    “神医也只是个大夫”苗齐白甩开他的手,面色难看,他吼道“上次白芷生病我就说过,他不能再受寒,你是当耳旁风吗?真以为他的身体跟你的一样强壮?”
    尹决明抿唇不语,的确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回来晚了,要不是他没让阿泗回来跟他说一声,阿芷也不会在门口等他……
    “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说,不管有多珍贵的我一定想办法拿到,请你一定要救救他”尹决明再次抓住苗齐白的手臂,因为体内余毒未清,身上又带伤,此刻看起来也略显狼狈,他抬眼看着苗齐白,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许哀求。
    苗齐白看着他的模样,自然一早就看出他的身体状况,他没想着自己治伤解毒,反而像他低头就为了白芷,二公子的骨气有多硬啊,就连他爹也不一定压得弯他,白芷对他当真是重要至极了。
    拂开尹决明抓着自己的手,他背过身,语气有些冷然又无可奈何“身体可以治,但心病治不了,解决不了心病,人是救不回来的”
    尹决明绕到苗齐白前面,两眼放光“当真可以治?”
    苗齐白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挂着喜悦,就见那沉重抑郁的双眼都染上了喜色,他不想打击他,但他必须让他清楚“白芷的心病太深,谁也救不了他”
    熠熠生辉的双眼暗淡了下去,尹决明喃喃道“心病……”
    “我之前跟你说过,白芷的前十六年太过痛苦,人间所有的不好的东西都让他尝了个遍,五岁之前他还有娘亲,五岁之后他却什么都没有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么多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他能活着到现在那都是奇迹”苗齐白看着尹决明,他不知道这个人知道白芷多少事情,但他现在还要告诉他。
    “十年前我在南楚和紫庸交界处的烽神山崖下遇到他的,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大概是从崖上掉下来的,身上全是被树枝石头化破的伤口,胸口插着一只箭,浑身是血,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
    尹决明静静听着,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牙齿咬的酸痛,盯着苗齐白的双眼泛红,隐隐闪着泪光,那是他的阿芷,当年为了救他被紫庸士兵一箭射中见下悬崖的小阿芷啊!他的阿芷啊……
    “我当时看着他的样子,或许是看着他可怜,便将他连夜带回了回春谷,什么天材地宝,珍贵药材全用来给他续命了,我们在回春谷整整待了半年,白芷的身体才恢复了一些,也仅仅是一些而已,那支箭将他射了个对穿,只差一点就射到了他心脏,大概老天都觉得他可怜吧,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必死无疑了”
    “虽然没有正好射中,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在那之前他的身体受过重创,那种折磨就连成年的男人都不一定都受得住,他倒是命大,不过人是救回来了,但身体永远恢复不到完全健康的状态,可能因为刺激太大,他将掉崖那段时间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尹决明眼神聚不起焦,目光愣愣地看着前面,所以,阿芷不记得他也是因为那件事是吗?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他要走,我问他要去哪儿,他也摇头说不知道,只说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他,说要带他去玉兰山看广玉兰……”
    “轰”尹决明只觉自己如遭雷击
    阿芷哥哥喜欢广玉兰?那我以后带你去玉兰山看广玉兰,漫山遍野好看极了……
    那是尹决明对白芷说的话啊!他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却将这句话深深印在了心里,即使忘了所有,那句承诺也依旧记得……
    阿芷,我的阿芷啊……这该是有多深的执念才能刻印在心里抹不去?
    泪水决堤,尹决明已通红了双眼,他颤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后来呢!他去找他了吗?”
    苗齐白看着尹决明通红透湿的双眼,震惊之余也逐渐印证了心中的某种猜测。
    “去了,他坚持离开去寻了,只是不知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再次见到他,是楼妈妈让我去医治一个新买回去的姑娘,只是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姑娘会是白芷”
    苗齐白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大概天生就多灾多难,我当时见到他时他染了风寒,浑身都是鞭策的新伤,我再次出手救了他,他醒了,但我却发现他更清冷了,更不愿与人过多接触,冷漠成了他终日披上的面具,
    唯一不变的就只是那寻找誓言的倔强,他说他要等的那个人可能在孤狼关,他要等他来寻自己。他想去看玉兰山的广玉兰”
    苗齐白看着眼前泪水糊了满脸的人,问道“尹决明,那个人是不是你”
    他虽然是在问他,但语气肯定,那个人,那个缠绕白芷十年之久的誓言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尹决明抬头看着他,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心口的疼痛让他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是啊!那个人是自己,是让白芷记了十年,等了十年的尹决明。
    可是这十年他在做什么呢?开始还在到处找他,后来被父亲强行送回了京中,他也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可是之后,他便抛之脑后,也许觉得他已经死了,所以他也只是伤心了一段时间而已。
    但是,他的阿芷啊,他的阿芷等了他十年,在那群残忍的人群中苦苦等了他十年之久,尹决明,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你这个畜生……
    你怎么对的起他十年的等待,怎么对得起如今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他……他都是为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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