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锦几不可闻地扬唇一笑,她平静自然的态度,引得一些人蹙眉。
    而窦公和平国公均在其列,他们二人默默看着,只等着娄锦被京兆尹带走,才转身与娄阳告辞。
    娄锦临走之时,回过头来凝视着白太姨娘和娄城,那目光冷若冰霜,若千年寒潭,百年成枯,却幽怨冷瑟,诡秘地好似一道深窟窿,端是不敢深看了去。
    白太姨娘莫名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和丫头邪门地很。她下意识拉住娄阳的手,把他往后拉了拉,才道:“还不快走。”
    那语气看似霸道无礼,却带着几分颤抖,若非仔细一听,怕也听不出里头的惧怕意味。
    娄锦挑了挑眉,低声道:“又死了一人了。”
    走出去的她,脸色沉寂,方才白太姨娘要是说漏了嘴,而娄阳当即承认,或许,她能放弃过去种种就此作罢。
    毕竟娘过上了她喜欢的生活,毕竟外祖父和外祖父到目前为止还活得好好的,而她,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可是,她没有任何后退的路,上天安排她重生归来,或许就是让她看清这残忍的真相,以此断了她尚未泯灭的一丝丝妇人之仁。
    她苦笑着摇头,她可以接受一个残忍的父亲,也可以接受一个毫无担当的父亲,却无法接受一个充满利用和欺骗的父女情深。
    京兆尹在前方走着,娄锦已上了一辆马车,他时不时地回头,总是充满思量地看向那晃动着的帘布。
    萧匕安只跟在马车旁几步,就接到了娄锦示意的目光。
    那是胸有成竹,那是有条不紊。
    萧匕安愣了下,后来才停下脚步,看着那马车缓缓走远,许久,他仰天望去,突然笑了开来。
    “锦儿妹妹,当今能有几人有你这份从容不迫,处变不惊?”
    他眉头微微一拢,笑意顿时不在。竟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不平和失落,转身便朝军营走去。哪里知道一回去就接了个任务。
    原是有一处匪寇作乱,又很是凶悍,强取粮饷五十旦,又伤人无数。方宏请了旨,让萧匕安入这流寇所在地,一举歼灭。
    萧匕安并没有任何推迟,这流寇逞凶近半年,朝廷加派人马,却总是拿不下来。若是此番成了,萧匕安必得军心,升职有望,这对萧家乃至于对方府都是好事。
    而且,萧匕安也不想排斥。他低着头接下了军令状,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抹碧青的背影,挺得尤为笔直,长发及腰,回眸之时,下巴微扬,带着几分沉着与傲然。
    被京兆尹带到皇后的坤宁宫之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一路走来,她也未说一句,那样子平静地就好想是跟着来看戏一般,不免让抓了她两次的京兆尹有些意外了。
    许是被京兆尹看得有些久了。娄锦微微侧头,眼角微微眯起了笑,“京兆尹不去告知太后?”
    他一愣,她怎么知道太后在里头?
    娄锦没再看向他,想来高阳一定也在里头了,这被要求在坤宁宫而非慈宁宫审问,怕就是高阳的主意。
    入了内,殿内正中央坐着一人,那人神色肃穆,见娄锦入内,敛了脸色,并没说话。
    娄锦转了视线,娄蜜站得笔直,那一双毫无定焦的眸子不知道看向哪儿,那黑黝黝的眼珠子依旧漆黑漂亮,却不再灵动可爱。
    也没那般令人厌恶了。
    娄锦如是想着,便跪下行了大礼,“太后娘娘千岁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殿内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再无别的。她的话若石子入水空有一个蹦跶,却不见回声。
    “锦儿妹妹怎么跪着?快快起来。”这声音伴随着轮椅转动的依依呀呀声响起,娄锦无须回头,便知道是高阳来了。
    太后瞪了高阳一眼,眉头先是一皱,道:“你身子未好,怎么不在宫里歇息?”
    高阳作势一哭,示意小蛮推地再近些,想要起身行礼,却如何都下不了轮椅。
    皇后心疼高阳,而太后见高阳如此,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了愧疚之意,免了她的礼。
    高阳笑了笑,“我不过是见有人害了皇家公主不但没有入狱,这会儿又想着拉着谁入狱?”
    而一直面无表情的娄蜜脸色变了变。
    高阳没死,是她命大。可娄锦就没这么幸运。她的一双眼睛,若是娄锦不挖出她那双眼来赔,她娄蜜会让她生不如死。
    “娄锦,你有心杀害于我。那一罐蜂蜜就是你杀害我的秘密。”她信誓旦旦道,言语间咬牙切齿,若那啃噬着碎骨的血腥大口咀嚼之声。
    膝盖传来的酸疼让娄锦微微扯了下嘴角,她却没有请求站起来。而是摇头道:“大齐以孝治天下,娄爷爷的葬礼,你身为嫡亲孙女,却不去祭拜。我为吾皇治理下的泱泱大国默哀,竟有你这样的女子。”
    她没有对这罪状多言什么,而是拐弯地道了句娄蜜的罪状。
    这不孝自私的子嗣,按照宗法,可以当即乱棍打死杖毙!
    娄蜜顿时喉头一噎,竟不知道要回什么。
    太后脸色也是一僵,这事怕是不合适今日里审问,好歹也要让娄蜜给她祖父送行才是。
    皇后虽没说什么,可一早也不喜欢太后如此为娄蜜出头,这便劝道:“母后,这事当真不能操之过急。”
    娄蜜却是睚眦必报,她如何能容忍娄锦一次又一次逃脱而去,竟活得那般风生水起!
    只见她撩开彩裙,猛地跪了下来。
    那磕腾一声,很是响脆,听得太后忙心疼道:“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高阳本听着娄锦那话脸色大好,这见娄蜜如此不屈不挠,顿时低声道:“贱人!”
    娄锦低着头,一幅任君处治的模样。看得高阳胸口一滞,登时也不允许高阳多言,这便道:“太后还是要帮着这佞女吗?高阳这一双腿比不上她一双眼吗?高阳虽不是出身于贵人皇后之身,可也是父皇的女儿啊。太后,血浓于水,您如何能这般无视孙女。难道亲生孙女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是高阳做错了什么丢了皇家的脸,还是我不是父皇所出?”
    皇后闻言,心头也是有些疼了。高阳虽不是自己所出,可一直都是她带着长大,她也一直把高阳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太后当着她的面如此不给高阳脸面,那便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而且,高阳这话问出,太后若不给个合理回答,怕是要寒了众皇子公主的心啊。
    更何况,高阳也着实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免让外人猜测高阳那句是否皇上所出,这便是要诬了皇家子嗣呢。
    太后正颜厉色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皇上的女儿,哀家不过是想为自己的恩人讨要一个公道罢了。”
    一贯低着头的娄锦呵地一笑,她有些酸累的腿让她有些坚持不住。听着外头越发近的脚步声,她倒也不急。
    “孙儿见过太后。太后金安。”温厚的嗓音低沉若春日夜雨,娄锦用着眼角正好瞄到那金丝银线绣制的银龙白靴,靴子下有些泥土,靴子上却是干净不染纤尘。
    她突然想起昨日下起了雨,华清宫后院那一块种着不少花草,那里想来已经是泥泞不已了吧。
    而华清宫来到坤宁宫若从后院走,能更快一刻到达。
    她办眯起眼,陡然想起刘韬那一脸骄傲说起他家主子的模样。
    “两年前,主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后院种了不少梅树,也和那些普通农夫一样脱了鞋子就钻到那地上,偶尔还收集那些花。对了,去年娄小姐生辰之时,不是收到了主子写下的‘锦’字吗?那字不是引来了不少蝴蝶,奴才虽不知道其中缘由,怕是和这些花瓣是有关系的。”
    娄锦如是想着,心却扑通扑通地跳着,一下又一下,若雷声震耳,让她瞠目结舌。
    她几乎能想象,他脱下鞋子,露出那一双洁白干净的脚,而月白的长衫随意地扎在腰上,入了梅林,那脚上或是踩上了梅花瓣,或是染上了泥土尘埃,只觉得骨节分明,清白若雪。
    她笑着摇头,是因为她被审,所以踩了他那心爱的一块泥土?
    “娄小姐,平常那后院那片林子,便是万贵人,也不见得能随意进去。”
    娄锦还沉浸在这些回忆之时,三皇子站了起来,这也伸手拉起娄锦,娄锦回过神来之时,俨然已经站起来了。
    她也着实不想再半蹲着,对上太后怒形于色,她也只是低头装作没有看到一般。
    而顾义熙的手没有立即松开,那温热的掌心略有薄茧,熨烫着她细嫩秀稚的手心,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引得娄锦当场红了脸,好在一直低着头,才没被他人看出一二。
    许是见娄锦耳尖都红透,他才大发善心放了娄锦。恭敬地低头,朝太后道:“孙儿有几日没有来给皇祖母请安了。见母后也在这,孙儿就一道来给皇祖母解解闷吧。”
    太后浸淫皇宫甚久,三皇子突然到来,其中必然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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