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院里再传来了惊怒的呼声。
    无垠连步跑了进来,使劲拉开辰光,一拳朝他面上挥去。
    辰光猛架了开,怒道:「你做什么!」
    无垠一语不发,又欲朝辰光打去。
    「无垠…!」阿禾乱拢了拢衣,急急起身想拦他,让他气劲一震,又立时摔跌在地。
    「阿禾!」无垠急转身扶她,知她极不欲得罪辰家,回过头瞪着辰光低吼道:「滚!」
    辰光瞪是回瞪着,这无垠的拳脚,他早听山城安嚷嚷,就是洛翎飞也打他不下。当着夏怡禾出糗,可不有趣。他沉住气,愤然道:「走着瞧!」怒极地甩了袖,扬步踏出了房。
    无垠恨恨地瞪着他背影,巴不得再上去踹个两脚。
    「无垠…。」见他怒气冲天,她攀住他双臂想站起身来,低喃道:「不要这样…。」
    「你…!」无垠转过身来,瞧着她衣衫挡是挡着,早让辰光扯了净,怒道:「你怎么不拒绝他!」
    「无垠…。」她滚着两潭泪,难过道:「我…终究是要嫁人的,二少爷要我…待我也好,难道我还嫌么…?」
    「待你好…。」她不知道他刚在外头,遇见了两名大汉,正高兴着辰光出手大方,演个戏,就有酬劳拿。她烦恼的这些麻烦,根本是辰光背里使计,逼得她不得不投靠辰家。
    但他无垠,拿什么与人家比,真心么…。
    她说要去换件衣裳,又默默到大门外,收拾了散倒一地的果子,他静静陪着她。
    昨日她没上市集,他想她可能想花时间理田,想挪个空来帮她,却让果子李拖去他家果林采收梨子。
    今日一早仍不见她,却听人说夏家招亲,他心里不安稳,连忙奔了来。
    她说撞伤的,要拿去分给市集上的孩子,不怕摔的根茎,还能卖一会儿。前日没来的及去卖的团扇,晚点不如去城心摆摆摊。
    逃避似的,她希望一切如常,辰光那沉甸甸的银两,她想改日拿回去还。
    他同她去了市集,阿李已等在大樟树下,她神情郁郁,没多做解释,只取过篮子,说要去河岸边分果子,要他们别跟。
    他知道她其实也难过,想静一静。
    「阿李,你觉得…我要有多少银子,能带阿禾走…。」他望着那一摊豆薯,淡淡问了句。
    「阿禾?你真打她主意啊?」阿李靠在樟树上,咬了口她给的柿子,嚼了起来:「她虽漂亮能干,上头那两个哥哥,刁钻得很。我娘喜欢阿禾,本想讨来给我做媳妇儿,她哥哥一开口,彩礼光银子便要百两银,他们算准阿禾生得漂亮,中意的人家还不少,看不上我们这穷人,想让她做妾,攀个大户。」
    「一百两…。」他不太懂这聘礼,也不知什么行情。只觉这数字对他而言,实不是小数目。
    阿李瞧他发楞,拍了拍他,道:「说实在,你领她那薄薄的薪俸,吃住也打平了,要攒钱,再认真也得搞叁五个年头,你功夫好,用抢得还容易些。」
    抢…?阿禾每天嚷在嘴边的要好好做人,岂容他抢。
    他不禁想起辰昕与暮樱的话,辰家少主虽不怎么样,月盟终究是西疆大盟,守着西疆安和,正正当当。战时急需勇将,辰昕说来对他十分礼遇,昔日在他父亲莫洹跟前允下,他武行好,入防卫队先封校尉,直属大将军擎鹿,月俸十两银论起,立得了战功,升将也不难,还为他安顿妻小。他估量着,人在营里省吃俭用,不定半年至一年,便能向他哥哥开口…。
    「唉,别说我没告诉你啊,她出生虽不怎么样,辰家二少爷可喜欢她,你也知道她哥哥最近正缺钱,那彩礼开得这般高,想来又带不上什么嫁妆,本没多少人愿意花这价钱娶妾的,偏偏辰家愿意。辰家就算不是最有钱,出了声,乌尔大户自也没人敢争,你还是别痴心妄想。」果子李径自一连串说着。
    想起那辰光,无垠拳头都硬了起来,进了月盟,正好盯紧他,向辰昕摊牌,不定还能尽早留了阿禾。思忖了几番,他暗拿定了主意。
    夏怡禾缓走在河岸,孩子见了她,一个个奔了过来,喊道:「阿禾姐姐!」
    阿叁、小六、小锦、阿霞…她一个个唤着,从竹篓里拿出柿子,发给他们道:「来来来,帮帮姊姊忙,消一点柿子,虽然撞了,还是很甜的。」
    「帮忙帮忙!姐姐家的柿子特好吃。」一女孩接过了柿子,欢喜地跳了几跳。
    看着他们,她郁郁的脸绽开了笑。
    她从前也这般和阿李混在市集里,不时有大人赏点饼儿,给几颗桃子李子。
    她觉得,自己饿了、缺乏了,有人帮她,待她丰足了,有点能力,也应该给出去。人与人相处难道不是这般投桃报李。
    但她在辰家,从来只能低头。下人只道她是辰光垂怜的小妾,好听得说她幸运,背里说难听点的,笑她扫把星一个,还净会攀云追月。
    她拣了个大柿子,递给一个让人挤在后边,好不容易钻进来,搭在她竹篓边只剩一双眼眨呀眨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接过了柿子,羞红了脸,一溜烟又跑了。
    她分完了柿子,沿堤道走着,又在一处河堤上坐了好一阵子,迎着河面吹来的风。
    那清风自在,河水潺潺奔流,她却一点没这等自由。从前,她也想过,这辈子,若是再不能得有情人,退一步,但求一生安顺,岂不是已经很奢侈。但她如今心里有了人,却觉得那安稳,令她万分忧伤。
    「阿禾…。」
    她闻声一转头,见无垠走了上来。
    他一跃,坐上了提,在她旁边静坐了一会儿。
    「对不起…就这么把摊子丢着,阿李找我么?」敛了敛神,她勉强一笑,转过头瞧他。
    无垠迎上她一双淡淡含愁的眼,定了定心意,道:「阿禾…,我想,明日就去找辰堂主,请他让我入盟。」
    「当…当真?」她有些惊奇的睁大了眼。他先前对入月盟很是反感,怎地忽然改变了心意。
    「我想入盟,领个正经的职。」他笑了笑,道:「前日那神仙似的老头儿不也说了,要我投军。」那老头儿给的四两银,隔日化作了无垠给出去的四十个铜子儿。老头儿半点不欠,送了他五套阵法,无垠总觉得,似是天意。
    「而且…,我想娶你,阿禾。」他说得甚是直当,登让夏怡禾傻愣了眼。「我不想让你委屈。」
    他那么温柔说着,竟好像很认真。那娶字荡在她心头,她有些震动。但…她虽喜欢他,却不觉得他能改变什么。
    她有点悸动,却又害怕。若作不了主,还是…别容自己忘情的好。
    「无垠…你还是别说这种话,你既有了去处,我们…日后不见面的好。」她低下头,跃下了河堤,道:「我…去卖扇子。」
    她说着,忙跑了开,不想让他看她打转的眼泪。
    她一股脑儿往城心奔走了一会儿,无垠却跟了上来,默默走到她身旁。
    「你…跟来做什么,我们不说好不见面了么?」
    「没人和你说好。」他淡淡道。又扬手晃了晃那一小篓扇子,道:「何况…,你两手空空,要去卖什么?」
    夏怡禾一楞,她跟只想着离开,还真什么也没带上。「那…谢谢你了,给我吧。」
    无垠一笑,道:「自然不给。走吧。」
    他们上下了几座拱桥,这处的行道上,男子翩翩,玉树临风,女子婷婷婀娜,钗饰繁丽。坊间不时飘扬丝竹之声,临江弹唱小曲。
    她如常走到一间面河的字画铺子。这家大伯大娘好,喜爱她的扇子,常让她将东西搁在门前案上摆,不收她一分钱。有时,还会在收摊时一次买断她的团扇。
    「呦,这不是阿禾么?」不远处的女子,似是欢快地喊了一声。
    山青宁走了上来,后边儿跟着辰扬。
    「少爷,少夫人…。」夏怡禾微屈了屈膝行礼,瞥见两人锐利的眼神,又低下了头。
    山青宁拣了拣她的扇子,递到辰扬眼前挥了挥,道:「阿禾这扇子着实好看,瞧她忙活儿的手,还能绣这花样,夫人调教得挺好。」
    辰扬淡淡一笑,道:「我瞧你绣得更好些。」他拿过扇子,转了转,道:「听说你哥哥招亲,娘聘礼都备了。既攀上了大户,不必要在这抛头露面,带了个没出息的邋遢男人,人见了,只背后议论你和辰光。摆摊摆个没完,人还以为我辰家苛待你。」
    听他一翻冷嘲热讽,夏怡禾皱起了眉,低下头道:「阿禾好手好脚,平常就是这样摆…,还没听哥哥说什么,怎好忘了本分。」她今日心情本差,让辰扬一激,竟升了点火气。辰家帮了她不少忙,让他们讲讲也就算了。他们却连无垠都要欺侮。
    她头虽低,话也说得轻柔,在辰扬听来已是不可置信。「养了条狗,你倒学会还嘴了。」
    夏怡禾一僵,小小双手紧捏着一把扇柄,轻轻道:「少爷若是不喜欢阿禾这扇子,不如搁回来,那白绢挺容易弄脏的。往前走些有戏台有舞伶,想必少夫人也有兴致。还请少爷回去一并让夫人把亲事退了,少见到阿禾,您也自在舒心。」
    不知怎么的,她生了胆开罪辰扬,要是辰家不悦,就是哥哥想逼她自也不成。
    「呦?」山青宁听傻了眼,怒道:「辰光脑子是坏了么?迎她回府,让她气死不成。走吧,别搭理她。和娘说去。」
    辰扬冷冷一笑,道:「看来,我娘这人是白养了。」
    山青宁拉了拉辰扬,两人冷瞪了她几眼,起步离了摊。
    「你今日倒挺凶。」无垠笑了笑。
    「你笑什么…,人家说你没出息,你也不吭声。」她一阵气恼,颓坐在板凳上。「这下可好了…瞧我刚都说了什么。」
    以往,再大的委屈,想起辰夫人,她吞也吞下了。如今一番气话出了口,她不免又有些愧疚。要不是辰家相助,她如何能是今日的夏怡禾。
    望着那团扇,她怔怔出神,默默转起两框泪水。这扇子,还是暮樱手把手一针一线教她,替她批了素扇绣线,让她赚这工钱。
    无垠自然知道,她是因为他,才宁可得罪辰家。他虽暗有些高兴,却也不舍,又有些歉然。
    「阿禾…等我,好么?」无垠坐了下来,转过她身子,凝望着她,道:「我…,一定尽快给你消息。」
    他的眼神,他的话声,似星光,在她晦暗的心里,点起了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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