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生离死别
    虽然老羊皮的儿子整理遗体时,我和胖子等人都没在场,但他也绝不会把一只黄鼠狼跟老羊皮裹在一起而不自知,我推测不出其中的情由,却知道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
    老羊皮的儿子和儿媳也明白不能外传,只能说老羊皮是染暴疾而亡,停放尸体的时候又被雷火所烧,绝不能提有黄皮子这件事,否则肯定被当作阶级斗争新动向,那就不好判断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了,个人的事还是自己兜着为好,当即含泪分捡尸骸,又额外点了堆火,把烧剩的黄皮子尸首焚烧干净,老羊皮的遗体则再次用白布包了,等着旗里派人来检验。
    清理尸骸的时候,老羊皮的儿子从焦尸中找到一件东西,他不识得究竟为何物,便拿来问我,我接过一看,立刻认了出来,竟然是老羊皮从百眼窟带回的那枚青铜龙符,龙形无目,旬为罕见罕闻,据说是拜黄大仙的元教从百眼窟龟骨洞里找到的,极有可能是海里的古物,没人说得上来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一直藏在装敛黄大仙尸首的铜棺之中,老羊皮说要留下做个念想,就悄悄带回了牧区,这龙符究竟是何物?老羊皮为什么非要把它带回来?
    这青铜龙符形状奇异,一直放在黄大仙那口招魂引魄的铜箱里面,那铜箱实际上就是装了只老黄皮子僵尸的铜棺,实在是个天大的祸头,老羊皮死后埋入地下,尸体旁边却出现了黄皮子,引得天打雷劈,若不是老羊皮的儿子画蛇添足在尸身上裹了几层白帛,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都到了这里还被黄皮子纠缠,莫非就是因为老羊皮生前拿了黄大仙陪葬的明器?
    我见这事没有半点头绪,便没有对老羊皮的儿子多说,此人胆小怕事,让他知道太多了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只是问他要了龙符,转身去找胖子和丁思甜商量。
    夜晚的草原寒气凛冽,老羊皮的死以及晚上雷火焚尸之事,对丁思甜打击很大,她不肯回帐篷地取暖,悄立在草场上凝望着夜空,既不流泪也不愿说话,眉目间写满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
    胖子劝了她半天也没管用,只好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我一看丁思甜精神状态很不好,可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就没去打扰她,直接走到胖子身边,沉重地对他说道:“同志们,就在今天晚上,乌里斯基被暗杀了……”
    这句话是苏联电影中的台词,可以充分表达我心中的痛苦与愤怒,老羊皮斯基的死一定不是意外,肯定是被黄皮子害死的。
    胖子听到我的话,立刻紧嘬两口把烟头掐掉,愤愤地道:“看来反革命是想把战火从另一端烧到这一端,我他妈坚决不能容忍,不如你我二人连夜杀回黄皮子坟,把大小黄皮子满门抄斩,让它们的鲜血淹没掉冬宫。”
    我举着那枚青铜龙符在手中一晃:“黄皮子坟和百眼窟纵然有残存的黄皮子,也定会藏匿极深,恐怕想找它们出来要废不少力气,这龙符是老黄皮子棺中陪葬之物,我看只要有它在手,不愁引不来黄皮子,到时候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想宰那些成精的老黄皮子,就离不那把开被革委会没收了的“康熙宝刀”,我和胖子恨得牙根发痒,一腔热血直撞顶梁门,恨不得立刻就去偷回长刀,然后设下香饵掉金鳌,把大小黄皮子引来聚而歼之,以解心头之恨。
    我握着青铜龙符正自发狠,丁思甜忽然走过来一把将龙符夺了过去,我没有防备,不知她意欲何为,便伸手想要回来:“这东西是棺材里的明器,又臭又邪,你拿去做什么?”
    丁思甜把龙符握在身手,流泪对我说道:“老黄鼠狼棺材里的东西你们留着又做什么?如果老羊皮爷爷的死果真和此物有关,那它实是万分不祥的灾星,咱们就更不能把它留下了,你们俩就算再杀得几只黄鼠狼,就能让死者复活吗?再说你们俩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我不能眼看你们犯盲动主义的路线错误,我……我要把它扔了,让这些灾难离咱们远远的。”
    我杀心正盛,但没了龙符又如何去宰黄皮子?赶紧劝阻丁思甜:“有闪失也是黄皮子有闪失,我早在阶级斗争的洪流中百炼成钢了,岂能阴沟里翻船,而且这龙符中似有玄机,留下将来也许会有大用,千万别……”
    但那丁思甜也真任性得可以,她不能我把话说完,扬起手臂就把古老的青铜龙符远远抛开,只见夜空中绿影一闪,就落在了没膝深的荒草丛中,由于是在半夜,加上星月无光,我根本没看清落在什么地方,只看见个大致的方位,急忙和胖子过去摸索寻找,但就如同大海捞针,遍寻不见。
    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我才不得不放弃寻找,气得我和胖子坐在地上无奈地摇头,一夜消磨,心里的悲愤倒是平消了不少,也许害死老羊皮的那只黄皮子,就是遭到天雷击杀的这一只,即便想报仇雪恨,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目标了,既然龙符已丢失了,只好找些正事来做,帮着老羊皮料理后事。
    老羊皮自从解放后就默默无闻,他不用隐姓埋名也没人清楚他的过去,可能是他的身份太普通太平凡了,所以他的死也轻于鸿毛,除了我们三个知青和他的儿子儿媳,没有别人把他的死太当回事,更没有什么正式的追悼会,一切都是草草了事。
    等这些琐碎之事告一段落,从老羊皮死后,始终没见再有黄皮子来找麻烦,我和胖子已离开插队的大兴安岭将近二十天了,不得不向丁思甜说再见了,先前我来草原的时候,还想跟丁思甜谈谈婚姻大事,没媳妇的男知青最发愁做饭这一关,既然在内蒙落户扎根干革命了,早点成家也是给组织上减轻负担,要是有戏就赶紧打报告确定恋爱关系,可没想到出了许多意外,老羊皮一死,谁也没心情再提此事,三人在草原上互道珍重,挥泪作别。
    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大兴安岭山区的岗岗营子,因为现在这时候山里已经是大雪封山,交通隔绝,不到明年冰雪消融是甭想回去,我打算回福建看看老爹老娘,他们都被指定“靠边站”了,我插队半年多也没收到他们的信,心里难免有些记挂,想利用这段时间回家探亲。
    而胖子不想回福建,他爹妈都在被隔离审查的时候因病去逝,这世上仅有他一个姑妈还住在南京军区,他想趁春节期间去探望探望姑妈,于是我们计划从海拉尔坐火车到北京,然后转车南下南京,当时我们身上穷得叮噹响,到海拉尔才想起没钱买火车票。
    胖子把脑袋一晃:“妈的,咱们上山下乡是为什么?是为了响应毛主席号召干革命啊,干革命坐火车还买票?这还是人民的天下吗?没有这个道理嘛,咱就不打票,列车员来查票看我怎么教育她的,太不象话了,别忘了这火车是属于咱们广大人民群众的。”
    我对胖子说:“革命群众坐火车还要凭票是不象话,不过现在不是大串联那时候吃住行都免费,列车员查票也是份内的责任,为了避免跟女列车员同志之间发生人民内部矛盾,我看咱们还是要采取点策略,以我的经验来分析,从海拉尔到北京没几个大站,沿途查不了几回票,每到大站之前咱们就先下车,徒步走一段,然后过了大站再混上车。”
    胖子说:“虽然铁脚板是咱们队伍的光荣传统,可要照你说的见大站就走,那还不得把腿走细了?长征真是太伟大了,咱们跟革命老干部可没法比,现如今就连咱们的队伍也机械化了,不兴再指着两条腿硬走了,我看还是坐霸王车比较省事,我就坐那,我他妈看谁拽得动我。”
    我们俩合计了半天,充分理解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是什么意思,没钱连革命都革不了啊,真佩服咱们的队伍当年能从标枪大刀,一直发展到今天陆海空三军,坦克大炮全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可问题是我们光想这些也不顶钱使。
    我和胖子是一筹莫展,正发愁之际,我忽然摸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一掏出来竟然是十块钱,胖子翻了翻口袋也摸出十块钱来,二人一怔之下,这才恍然大悟,钱肯定是丁思甜的,她知道我们没路费,悄悄把钱塞在了我们衣兜里,可她哪有钱,在大多数知青一个天记五个工分的时候,普遍是三分钱一个工分,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丁思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上边有三个哥哥,听说有两个是以在校大学生的身份上山下乡的,由于文化程度高,都被插队地区安排了一些重要的宣传工作,拿工人阶级的工资,一个月三十来块,很可观的一笔收入,这些钱在农村怎么花都花不完,肯定是她那几个哥哥给妹妹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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