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心里顿时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愧疚。
    她不明白。
    她只是个没用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心疼云郁。
    人家是皇帝。
    就算不做皇帝,那也是天潢贵胄。打个喷嚏,都有一群人跟着着急的。即便有危险,也有一大群人想着法子救他。自己却是个贱命,就算是死在路边也没人过问,她心疼自己都不够,哪犯得着去心疼云郁。
    可是看到云郁这个样子,她是真的心疼,跟蚂蚁在心上咬似的,一时忘情,真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委屈地拿袖子抹眼泪珠子:“陛下早上临走时,让我照顾好云钊。可是陛下刚走太原王就派人来,把云钊给带走了。奴婢拦不住,心想着,要赶紧来给陛下报信。可是陛下身边都围着兵,奴婢进不来。是夜里碰到了杨逸杨大人,他才带奴婢过来的。”
    云郁听到杨逸的名字,目光微微有了些希冀:“杨逸来了?”
    “是太原王请他的。”
    阿福哽咽道:“他一到这里,就见太原王去了。”
    “陛下嗓子都焦了。”
    阿福爬起来,提了茶壶,给他倒水:“陛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吧,免得说话疼。杨大人一时半会兴许来不了。”
    “朕不喝。”
    “陛下饿不饿?陛下脸色这么憔悴,一定饿了。他们怎么不给陛下送吃的?”
    云郁哑着声道:“是朕自己不想吃。”
    “陛下心里再难受,饭也是要吃的。”
    阿福擦着眼泪站起来:“奴婢去告知守卫,让他们给陛下送膳。”
    她突然有点恨贺兰逢春,这人怎么忍心对陛下做这种事。她无法理解有人会伤害云郁。这么好的人。又好看,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别去。”
    云郁阻止道:“朕吃不下。你回来陪朕坐一坐。”
    阿福回过头,泪汪汪看他,感觉他大概是真的不想吃,只得乖乖走了回来。她曲了膝盖,往云郁身边跪坐了,脚垫在屁股下头。像猫儿洗脸似的,手在眼睛上一抹一抹:“陛下不喝水,也不吃饭,奴婢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哭了一会,她道:“天冷,奴婢去打水,来给陛下洗脚。”
    帐中刚好有铜壶。阿福倒了点水在帕子上,试了试水温,凉了。估计是守卫送来的热水,云郁没用。
    阿福提着壶出去,让守卫换了一壶热水。
    那守卫倒没说什么,立刻就去办了,不一会,提了热水进来。阿福从洗脸架上拿了盆,回头偷看了一眼云郁,见他在发呆,便悄悄倒了一点水在盆里,先把自己手洗了,把盆洗了水倒掉,这才倒了半盆清水,端到云郁的面前:“陛下,咱们先洗脸。脸和手一起洗,完了咱们再洗脚。”
    云郁不言不语,丢了魂魄般,只是坐着,好像一尊木雕泥塑。阿福像呵护小婴儿那样拿起他的手,用热帕子擦拭。如玉一般的手,冷的跟冰块似的,五指僵硬,真叫人心疼。
    阿福发现他白衣服的袖子上有不少血迹,忙问道:“陛下哪里受伤了?这衣服上怎么有血?”
    云郁听她说,缓缓低下头。他望着袖子上的血,思考了半天,道:“这不是朕的血……是阿岫……还有阿兄的血。外袍上沾了很多血,所以朕就把外袍脱了。这个是外袍上渗进来的。”
    阿福道:“陛下的外袍呢?”
    云郁伸手,指了指床底下:“在那。”
    阿福看到床边团着一堆衣物,因为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不注意看不见血。
    “朕不喜欢血。”
    云郁闻到那味道,感觉头有点晕晕的:“朕把衣服脱下来,你替朕洗一洗。”
    他边说,边解亵衣系带。
    阿福说:“天冷,陛下还是暂且穿穿吧。陛下穿着,我给陛下洗一洗袖子。”
    阿福将他袖子上带血的地方在热水里搓了搓,又拧干,手摸了摸弄平整。
    云郁道:“阿岫和阿兄,尸体还在外面,朕还没有替他们收尸。”
    阿福不敢接这个话,只是换了一盆水来,用帕子替他擦了脸,最后跪在地上抬起他脚,给他脱了靴子洗脚。
    云郁说:“换个盆。”
    阿福看他失魂落魄成这样,居然还记得洗脚要换盆:“帐中就这一个盆,宫外简陋,陛下将就些。”
    云郁还乖,她说将就就将就,也不闹。阿福把他脚放到盆里,用帕子慢慢擦洗,心里难过道:“陛下要是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云郁道:“阿岫和阿兄,跟我是一个爹娘生的。爹爹死的早,我们兄弟姊妹,都是被娘抚养大的。娘为了照顾我们一直没改嫁。娘教我们读书识字,从小教育我们兄弟要友爱。爹爹是卷入政治被杀,娘一直害怕我们也卷进去,总说让我们低调,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平平安安。她没想到我们跟爹爹最后会一样的下场。”
    “爹死了,娘死了。爹爹生了四个儿子,大哥死了,阿兄和阿岫也死了,只剩我一个。我也要死了。”
    阿福眼睛酸涩:“陛下不会死的。”
    “贺兰逢春不会让我活的。”
    云郁仰头看了看帐顶,触目一片黑漆漆的:“韩福儿,外面有没有月亮。”
    韩福儿揉了揉眼睛:“奴婢没留意。”
    云郁道:“你去看看。”
    阿福放下帕子,走到营帐外面去,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点点,银河浩渺。星星照不见死亡,也照不见悲伤,夜晚将一切善恶是非都隐藏起来了,只剩下无数的火把,跟天上的星河交映。
    阿福咬咬牙,跺跺脚,回到了帐中。
    心一横!
    跪在云郁面前。
    云郁道:“韩福儿,看到月亮了吗?”
    阿福说:“看到了。”
    云郁道:“朕真想看一看。这大概是朕最后一次看月亮了。没想到朕临终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阿福心里难过想:陛下真的太可怜了。才二十一岁,又没娶妻,又没生孩子,还是个处子,就要死了。真的是可怜。而今他身边只有我,我就牺牲一回,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阿福红着脸,脖子烧的都要起火了:“奴婢想给陛下生个孩子。”
    云郁愕然:“你说什么。”
    阿福上刀山下油锅似的:“陛下要是不嫌奴婢长得丑,奴婢愿意今夜伺候陛下,替陛下留个子嗣。”
    云郁怔着,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没听懂,半天没反应。阿福只当他是默许,便厚着脸皮,先把自己外面的小衫解了。她里头穿了一件小衣,两片布遮着前胸和后背,肩膀上吊着两根系带。手臂则是光溜溜的,显得四肢纤细,身子饱满,腰肢苗条。
    云郁目光落到她身上,半晌,又不自在地收了回去。
    他扭头,假意去看那蜡烛。有飞蛾扑上火苗,倏忽落地。
    阿福见他不拒绝,便鼓起勇气蹲到他膝前去,手搭上他手,身子侧着坐到他的膝盖上,同时头往他肩膀上一搁,两条细嫩的白胳膊攀住他脖颈。
    “陛下……”
    阿福心里有些慌:“奴婢不懂,任陛下怎么样都使得。”
    她捧着他脸,感觉这张面孔漂亮的让人心颤。眉眼,鼻子,嘴唇,阿福浑身颤抖起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瞬间心跳如鼓,四肢酥麻。
    阿福通体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云郁回亲了她一下,吮着她嘴唇,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再渐至腰背:“朕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阿福见他抱自己,顿时头脸脖子绯红。阿福伸手去摸他脸,羞耻地表白道:“奴婢是心甘情愿的。能被陛下这样抱着,奴婢死了也值得。”
    云郁低声说:“真的?”
    “朕不信。”
    云郁搂着她,脸埋在她脖颈,闷闷地说:“女人都喜欢说谎。”
    这可是要了阿福的命。
    阿福腿都要酥掉了,慌乱,六神无主道:“奴婢从第一次见到陛下,就爱慕陛下。只要陛下不嫌弃奴婢丑陋蠢笨,奴婢为陛下做什么都肯。”
    云郁叹了一口气:“朕现在没心思。”
    他感觉嘴都是木的,口水都是苦的。
    阿福说:“陛下累了,奴婢扶陛下去床上躺。”
    她扶着云郁上床,摆好枕头,扶他躺下,又拿被子给他盖好。
    云郁说:“冷。”
    阿福看他脸苍白,抱成一团,哆哆嗦嗦的,干脆也钻进被里去:“奴婢身上暖和,陛下到奴婢怀里。”
    云郁也不嫌自己骨架大,手脚太长,像个巨型的婴儿,蜷缩着钻到阿福的怀里,脸埋在她胸口。阿福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他的手,揭开衣服,揣到了阿福的怀里,紧紧贴着她。阿福慌乱了一下,见他不动,一会儿,适应了,伸手抱着他。
    他的身体,冰冷的,确乎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堆燃尽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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