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慕之与陈梅卿听见罗疏如此请求,俱是一惊,这时陈梅卿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你要去寿阳县,是不是心中已有了把握?”
    罗疏摇摇头道:“就算去了那里,也不见得有把握,可是总得去一趟。”
    “也好,我批张路引给你,你再带着我的名帖去,这样寿阳县衙上下你都能见到。”这时韩慕之也在上座发话,望着罗疏叮嘱道,“我再调两名捕快随你同行,一路多加小心。”
    “谢谢大人。”罗疏向他还了一礼,又略略聊了两句,便告辞去做出远门的准备。
    待到罗疏走后,陈梅卿便望着韩慕之笑道:“慕之,我看你真拿她当左膀右臂了。”
    “这是自然。”韩慕之大方承认,这时才把门子叫进堂内续茶,并不掩饰语气中的欣慰,“你我都不方便离开辖区,一碰上要去外地查的案子,只能靠衙役做眼耳。如今有她,我便耳聪目明。”
    “没错,她是鸣珂坊的锦囊嘛,哎呀不对不对,现如今,她已经是咱们县衙的锦囊了。”陈梅卿嬉皮笑脸道,也端起茶盅啜了一口,目光却是意味深长。
    另一厢罗疏回到自己的厢房打点行李,碰巧齐梦麟又闲得没事找上门来,见她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立刻问道:“咦,你这是准备上哪里?”
    罗疏抬头望他一眼,决定对这“无事忙”保密,免得走漏风声:“齐大人见谅,小人办的是公事,不便多说。”
    “哈,瞧你这人,真不够意思,”齐梦麟一见罗疏玩神秘,牛皮糖一样腻歪人还踩不扁的脾气又上来了,竟盯着她扬言,“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着你一起去!”
    罗疏顿时哭笑不得,一边打着毡包一边逗他:“好啊,你去找长官要路引去,就说协助县衙办案,看他批不批。”
    “嗬,你吓唬我呢?我上哪里还需要路引么?”齐梦麟故意嚣张地龇了龇牙,冲罗疏炫耀道,“本公子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一张活路引,走遍天下也畅行无阻,咳咳,当然,除了在临汾栽过一次。”
    罗疏见他耍起无赖,只好一本正经地规劝道:“齐大人,我是要办正事的,你别尽顾着缠我。我这一路上都要掩人耳目,有你跟着,再带上一班随行,岂有不打草惊蛇的?”
    “你要便衣出行?”齐梦麟顿时两眼发亮,更加来劲了,“便衣出行我最擅长啊!你放心,我一个人都不带,沿途绝不招摇过市!”
    罗疏见他如此死缠烂打,心念一转,随即笑道:“罢了,路上多个伴也好,明日巳时你与我在县衙门口碰头,过时不候,可别迟到了啊。”
    “放心,我一定准时到!”齐梦麟嘴巴一咧,下一刻便转身跑开了。
    第二天辰时,罗疏故意提前了一个时辰从后门出发,不料才刚走出县衙,就被蹲守在后门口的连书拦住。熬了一个晚上的书童肿着眼皮冲她一笑,转身高喊道:“出来了出来了,快去报知齐大人!”
    罗疏无奈地看着两名骑兵打马离开,无比同情地问连书:“你在这里守了多久了?”
    “后半夜就来了,”连书打着哈欠对罗疏道,“罗都头,你想放我家公子的鸽子,还是趁早放弃吧。在扬州,追捧我家公子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放人鸽子的经验海了去了,你这是班门弄斧呀!”
    “你这小东西,最会为虎作伥,亏我对你还有三个菜包子的恩情呢。”罗疏笑着点了点连书的脑门。
    小书童被她戳得嘻嘻一笑,揉着脑门讨好道:“罗都头你三个菜包子的恩情,连书一直都记着呢!”
    “记着就好。”罗疏与连书闲聊了一会儿,这时一身便装的齐梦麟便骑着马赶到了。
    “女人,你以为只有你聪明啊?你昨天那么爽快地答应我,我就知道其中有诈!”齐梦麟得意洋洋地笑道,跳下马走到罗疏面前,“不过只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你还不算太无情!”
    “哦?但不知齐大人无情起来是个什么样?”罗疏立刻反唇相讥。
    齐梦麟闻言一乐,摸摸鼻子没答话。如今他一改往日前呼后拥的架势,独自背着个沉甸甸的毡包,在撵走婆婆妈妈的连书之后,便跟着罗疏并两个捕快,一同走水路离开了临汾县。
    “哈哈,小爷我可算是出了临汾啦!那巴掌大的鸟地方,待着跟坐牢似的,这阵子可憋屈死我了!”当小船出了临汾城时,坐在船舱里的齐梦麟不由大声欢呼,像只大猫似的舒展了一下筋骨,望着对面沉默不语的罗疏道,“现在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到底要去干什么,总能告诉我了吧?”
    罗疏懒得对他解释来龙去脉,于是故意狡黠地笑道:“昨日就是我不肯说,齐大人你才跟来的,如今我告诉你真相,你肯回去吗?”
    “休想!”齐梦麟一口拒绝,心想反正到了目的地就能知道一切,便索性不再追问。他此行最大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和一个自己觉得还蛮有趣的女人,趁着初夏还算凉爽的天气,来一趟猎奇之旅解解闷,至于他们要查的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倒还在其次。
    于是他一想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捉着自己的袖子向罗疏卖弄道:“你瞧我身上这套衣服怎么样,够低调吧?”
    罗疏见齐梦麟头戴皂色软巾,身上穿着一套玉色布绢的襕衫,宽袖皂缘,不觉笑道:“你这一打扮,倒像个斯文的秀才。”
    “咦,你倒识货。这件正是我做生员时穿的衣裳,我嫌它又寒酸又过时,好久没穿了,昨晚上才翻出来。”齐梦麟笑道。
    罗疏听了觉得奇怪,不由问道:“不穿你还备着?”
    “当然,既然来到山西,不定何时会碰见我爹,得防着点。”齐梦麟狡猾地一笑,又带着点失望地问道,“怎么你这次没打扮成妇人?”
    齐梦麟对罗疏穿着裙子的模样,还挺念念不忘。
    “出门在外,当然是男装方便。”罗疏信口回答。
    齐梦麟听了罗疏的敷衍,故意涎着脸讨她便宜:“哦,不过我倒觉得你还是穿裙子更好,这样比较有女人味。”
    罗疏嘴角一弯,皮笑肉不笑地还口:“齐大人真是客气了,在您面前,我哪敢东施效颦呢?”
    齐梦麟闻言一愣,脑中旋即冒出“色如好女”四个字,险些把肺给气炸。
    几百里的行程在说说笑笑中慢慢消磨,小船日夜兼程,第三天终于进入了寿阳县的地界。一大清早齐梦麟蹲在船头漱口,就看见邻近的一艘箬包船上,正有两个小乞丐在船尾嬉闹争食。其中一个小乞丐两手各拿着一个肉包子,一边啃一边对另一个人笑骂道:“昨天你没有讨到钱,师父才把一篮子肉包都赏给了我,只不许你吃。这会儿你倒来和我抢,好不知羞!”
    另一个小乞丐一边抢一边笑道:“好哥哥,你那儿有一篮子呢,好歹分我一个吧!我饿了一晚上,这会儿肚里正饥得慌……”
    齐梦麟见那两个小家伙争抢肉包子,蹲在一旁竟也看得十分眼馋,这时罗疏恰好走出船舱,他便吐掉嘴里的漱口水,转头问道:“咱们早饭吃什么?”
    “还和昨晚一样,面饼和肉干。”罗疏回答他。
    “又吃这些!”齐梦麟闻言立刻高声抱怨,回头眼巴巴地望着邻船哀叹,“我想吃肉包子了。”
    “不过是出远门的干粮,你还指望着换花样?”罗疏在他身后嘲笑,这时也发现了邻船上的动静,于是好心安慰道,“再忍忍,进了县城咱们上馆子。”
    “我是能忍的人么?”齐梦麟呐呐自语,下一刻便猛然拔高了嗓子,冲邻船上那两个小乞丐喊道,“喂,想不想吃面饼和肉干?可以拿肉包子和我换!”
    罗疏万万没料到齐梦麟的底线能有这么低,一介贵公子竟然能屈能伸到去吃乞丐手里的东西,慌忙喝止道:“喂,你没看见那两个孩子是什么人,脏不脏?”
    “有什么脏的,你刚刚没听见,他们那儿有一篮肉包子呢,我不会捡干净的拿?”自从在临汾大牢里吃过牢饭,齐梦麟早已百毒不侵,于是这会儿竟大大方方地与小乞丐换东西吃。
    啃腻了肉包子的小乞丐听见有肉干,自然也馋了,点头答应之后,转身回船舱拎出了一只竹篮,掀开盖在篮子上的一块白布,便露出了十几个白白净净的肉包子。齐梦麟见篮子、白布和包子都很干净,顿时更加放心,于是乐颠颠地带着自己的那份面饼和肉干跳上岸,就要往邻船上跑。
    罗疏在他身后皱眉提醒道:“你当心点,我看这些包子来路可疑,你见过几个乞丐能吃这么好?”
    齐梦麟听了她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心想不会这么邪门,让自己碰到了传说中的人肉包子吧?于是在面对眼前白白净净的包子时,终究有点发憷,忍不住问那拎着篮子的小乞丐道:“你师父赏你的这一篮包子,是从哪里来的?”
    小乞丐立刻脆生生地回答:“昨天有个妇人拎着这篮包子招我师父摆渡,我师父撑船将她送到河对岸,她便把这篮包子送给我师父了。”
    听了这话齐梦麟便不疑有他,随手拿了一个包子美滋滋地啃起来,一边啃一边不住点头:“味道不错,再给我一个……”
    他嘴里吃着肉包子,一双眼却在船上到处乱瞄,冷不丁发现船舱里放着几只大肚酒坛,顿时喜出望外道:“哎唷,你这船上还有酒?快拿点儿给我尝尝!”
    原本在分食肉干的小乞丐听见他的嚷嚷,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不行,那酒瓮师父不许人碰的!”
    可惜齐梦麟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主,小乞丐越是惊惶阻拦,他越是破除万难地冲到酒坛跟前,拍开泥封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他原本已眯着眼摆好了陶醉的表情,哪知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难闻的腥气,于是他诧异地睁开眼,探头一看,傻愣了片刻便跌坐在地上大嚎了一声:“我的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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